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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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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者,饰也。物之合则必有文,文乃饰也。

——程颐《伊川易传》

何六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哭,还是假哭。

他只知道,这等情形下,自己只能哭。

他已经三十三岁,却时常哭。苦时哭,难时哭,怕时哭,慌时哭……这哭让他被许多人鄙弃、嘲笑。但不哭,也不会有几人能瞧得上他,更不会有人礼敬他。

他家已经至少穷了五六代,代代都是客户,没有一寸自家的田,只有三间草房,也年年修补年年坏。这么穷,照理不会有妇人愿意嫁,他家男丁却代代都能娶到妻。虽说娶的都又穷又丑,但毕竟是个妇人,总比那些抱着砖块当枕头、孤老到死的佃户帮工强许多。

这其中,有一个传家秘诀:示弱。

人人都好争强,他家却不怕示弱。许多如他一般穷的孤汉子,从不敢想娶妻。即便壮起胆子,去人家说亲,或被嘲,或被骂,便埋着头逃回来,再不敢起这个念。他却不怕,你骂一回,我去三回。这家不成,再换三家。每去一家,他都要哭许多回。哭得多了,他便知道何时该湿眼,何时该颤嘴皮,何时该把泪放出来,何时该号啕……

人都说哭最不济事。他却知道,自家手里只有一把馊瘪的种子,绝没有办法去讨寻一些好种子,那便只好把这些馊种子撒进田里,里头总有几颗能生出芽苗来。眼泪于他,便是馊种子。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见不得人哭,会被他哭得软了心肠,甚而觉着这般会哭的人,心一定不坏,便会把女儿嫁给他。

不但娶妻,这哭在其他地方,也让他讨得许多便宜,避开了许多险难。

最紧要的是,他并非全然假哭。从生下来,便时时处处都艰辛,极少有松活的时节。每一天的诸般苦累艰难,都足以让他大哭一场。他觉着,自己生来恐怕便是为了来这人世哭。

尤其看到自己辛苦种的地,才生出苗,便被大柳树压坏,被牛踩烂,哪里能忍住不哭。当然,他不只哭这个。

他哭,也是哭给旁边的马良和郑五七看,好教他们不要起疑,更不能让人发觉——这地是他瞒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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