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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寻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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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便请你从头讲一讲。”

张俊点了点头,却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低眼望着茶水,似乎在理思绪。梁兴坐在一旁望着,此人其实极有智识,却始终不动声色,出言更是慎重。不过,倒也未瞧出有何异心,梁兴只是不喜这等性情。

张俊沉思片刻,又喝了口茶,这才开口:“那晚在丰乐楼,我离开后,照着商议好的,快步走到东边那座楼,后面果然有两个人影跟随。我进到楼中,迅即上了楼,沿着飞桥,穿到另一座楼,又快步下楼,走到庭中,沿着穿廊拐到前院。前院有许多人,我便躲到一丛树后暗影里,看后面没有人跟来,这才又绕到北楼后边,从东北角那个小门走了出去。我一个手下牵了马等在那里,我便骑了马飞快离开,并没有人尾随。”

“呵呵,那两路人便开始四处找寻楚澜下落了?”

“我派了四个人分作两拨,藏在那西角门外监看,果然有两路人也在那街边窥望。那两路人没等到我,便各自退散。那两拨手下分别跟着,各自跟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处,一个继续监守,另一个回来报信。第二天清早,我又差了两拨人去轮班,各自跟了一天。还好,都寻见了他们的头目,一个是壮年汉子,脸上有许多疤痕——”

梁兴道:“冷脸汉手下。”

“另一个竟是个提瓶卖茶水的年轻妇人,住在望春门祝家客店。”

“明慧娘。”梁红玉笑道。

“这两人显然并非大头目,我的手下一直跟着这两人,从昨天中午直到今天傍晚,却再没发觉他们上面的头目。”

“多谢张都头。”梁红玉笑道,“剩下的,便由我们两个去查,我跟那个明慧娘。”

“我去查冷脸汉。”梁兴憋困了这两天,顿时来了兴头。

四、藏身

胡小喜驱马出城,来到北郊。

望着那连片绿田和葱郁林木,他不由得停住马。张用一句话便戳破了他的心思,他的确既盼着寻见阿翠,又怕寻见。他头一回对女孩儿动心,却遇见这么一个女魔怪。那般青春娇好,闪着一双大眼,叫人喜之不尽,片刻间,却变作杀人狠手、阴谋强人。回想起自己被推进那地下暗室,胡小喜浑身仍一阵阵发寒。

张用说这事得尽力做个了结,他自家也这么盼着,可心中那分留恋,始终割舍不去。尤其是阿翠最后竟仍存了不忍之心,去告诉了他娘,让他没有困死在那阴臭暗室里,思前想后,他怕一阵,叹一阵,怨一阵,念一阵。这一向,一直恍恍惚惚,着了病一般。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就当蝉蜕一般,挨过一场痛,才能成个人。

他取出张用给的那张图,先找出最近那个地点,四处比照了一阵,认出了路,便揣好那图,驱马向那里寻去。

那是一座小庄院,隐在一片小林子里。胡小喜沿着林间一条土路,来到那庄院门前。院门挂了把锁,瞧着已经生锈,许久没有开过了。四下里极静,只有鸟声和林子里偶尔一两声虫鸣叶落。

胡小喜顿时有些怕起来,他下了马,小心走近那院门,伸手推了推门扇,吱扭一声,极刺耳,他忙停住手,等四周重归宁静时,才透过那门缝,朝里觑望。里头一片院子,地上许多枯叶,北边一排房舍,门都关着。他望了一阵,没发觉任何动静。阿翠那般机警深谋,若是要藏身,自然得让这院子像是没有人迹。他又望了一阵,忽听到一阵簌簌声,心顿时一紧,忙屏住呼吸,手不由得握向腰间刀柄。这刀是他出城时,特地绕回家取的。

那簌簌声从院子左边看不见处传来,有人躲在那里?他一动不敢动,听了半晌,那声响渐渐移了过来,他手攥得越发紧,有些发抖。过了一阵儿,他一眼瞧见,一只老鼠爬了过来,左探右探,行行停停,身子不断碰响枯叶。胡小喜暗骂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手脚却仍在抖。

他又听望了半晌,再无其他声息,便打算离开,但一想,要了断便该了断个彻底。于是握着那把刀,壮起胆子,绕着那院墙,踩着满地乱草枯叶,往后边走去,边走边瞧,看是否有侧门、后门,或翻墙进去的痕迹。绕了一圈,并没寻见什么。

他见那东墙根草里横了一根烂树桩,犹豫了半晌,还是狠下心,费力将那树桩抬起来,斜靠到墙上支稳,踩着爬上了墙头。从这里望得更全,院子里的确没有丝毫人迹。不管有没有,都进去查个透彻。他再次壮起胆,翻身跳进了院里。他从小跟其他孩童到处爬树上房,这墙又不高,双脚轻松便落了地。

他握着刀,先静望片刻,见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向最东边一间房。脚踩得那些落叶,发出刺耳响声。他忙尽力避开落叶,小心走到那房门前,轻轻一推,又是吱扭一声,房间里头有些暗,潮土气扑鼻,堆了半屋子筐子、农具。他仔细瞅了半晌,并未发觉什么,便轻轻带上门,走向隔壁那间房。推开一看,里头是间卧房,只有空床空柜,并没有被褥,四处满是灰尘。他又关上那门,去查剩下几间房。正面一共五间房,西侧是厨房和柴草房,他一一查看过,桌凳器物上都积满灰,没发觉任何住人痕迹。

他见再无可查,便寻了把凳子,踩着翻出墙,骑了马赶紧离开。穿出林子,回到大路上后,看到不远处两个赶路人,远处田里也有几个农人劳作,他才松了口气,头一回发觉,能见到人,竟如此叫人安心。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细细查过了那空庄院。这叫他心里多了些底气和欣慰,便取出那图,找出了第二处,又驱马寻了过去。

第二处仍是一座小庄宅,院门也锁着,不过没藏在林子里,附近相隔不远,能望见其他农舍。他照旧先从外头绕着看了一圈,而后翻墙进去,一间一间房细细查看。这庄宅房内陈设要齐整许多,床虽然空着,柜子里却放了被褥。不过,依然到处布满灰尘,也是许久没有住过人。

胡小喜翻墙时,见远处田里有个农人,抬头朝自己这里瞅望。他跳下去后,便骑了马,沿着田间小道寻了过去。那农人见他走近,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长耰。胡小喜不由得笑了起来,过去跳下了马,高声说:“老伯,我是开封府公差,来这里查案。”那农人瞅了瞅他身上的公服,这才略松了松手。“老伯,那庄宅是什么人的?”“那主人是城里一个姓章的银器商,已经典买了几年,头两年还有人来住,从去年便空在那里。”“这一年都没人进去过?”“没有。”

胡小喜道过谢,又上马去寻第三处。路上不由得感慨,不知银器章和阿翠有多少银钱,狡兔三窟,他们竟置了这许多房舍宅院,却都白白空着。

回到大路上,又行了几里路,曲曲折折绕了许久,终于寻见第三处。

那是个寻常农家宅院,院墙低矮,里头只有三间房。他一眼瞧见那院门并没有挂锁,心顿时又紧起来。下了马,望着那院门,迟疑了半晌,才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又犹豫了一阵,才抬手去敲门。手还未触到门板,那门竟忽然打开,惊了他一跳。抬眼一瞧,是个中年妇人,那妇人也满眼讶异。

胡小喜忙问:“你住在这里?”

“嗯,你是?”

“我是开封府衙吏,来这里查案。你这院里住了几个人?”

“只有我们夫妻两个,还有一个孩儿。我丈夫清早割了些韭菜,带着孩儿去镇子上卖,还没回来。”

“再没其他人?”

“没有。”

“这院子是你们自家的?”

“不是,是章员外的,四周这些田也是他的。我们连田带房都租了下来。”

“租了多久?”

“有五年了。”

“这一个月他来过没有?”

“他那等人,哪里肯来这里?我们连他面都没见过,签租契时,只见过吴管家一回。”

“其他人也没来过?”

“没有。夏天收租时,吴管家才派人来。”

“你见过他家一个叫阿翠的使女吗?”

“没有。”

“我得进去查查。”

那妇人不敢阻拦,胡小喜走进去一间间细查,的确只是农家房舍,又只有两间卧房,里头陈设也极粗简,阿翠恐怕不会住在这里。

胡小喜只得出来,看日头已经西垂,还有四处要查。若仍是那等空庄院,天黑后,哪怕给一百两赏银,他也决计不敢进去查。

驱马回到大路上,望着四处升起炊烟,路上尽是匆匆归人,他不由得犯起愁来……

五、伤痕

王小槐不见了。

陆青和三奴商议罢,出去唤王小槐时,却不见他人影儿。问那店里伙计仆妇,都说先还瞧着他在花树底下捉虫子,不知何时不见的。陆青忙和三奴四处寻了一圈,清风楼店里店外,人流密杂,到处都不见王小槐踪影。

陆青不禁担忧起来,那假林灵素一事,他们当时商议,暂莫说出去。此事背后藏了那许多隐情,王小槐是眼下唯一见证,那几路人为脱罪,恐怕都在寻王小槐灭口。陆青从未如此愧疚焦忧过,便让三奴先回,自己继续在那四周找寻。一直寻到傍晚,都没寻见。

他想,唯愿是自己过虑,王小槐那等机敏,恐怕是逃走了。他想起莫裤子和王小槐的舅舅,王小槐若逃走,怕是会去寻这两个人。陆青忙去租了匹马,先赶到了东水门外,到王员外客店打问。那店主说莫裤子先前还住在他家,前两天走了。他只得又赶往第二甜水巷春棠院,去寻王小槐的舅舅,仍是上回那个小女孩儿开的门,说薛仝银子花尽,被妈妈撵走了。

陆青越发焦忧,王小槐即便来见这两人,也一样没处寻去。

他只得去还了马,又到清风楼里问了一遭,王小槐并没回去。他一路寻望,出城回到家中,院门前也不见王小槐。他却仍不死心,进去后将院门虚掩着,点起油灯,坐在檐下等。等得饥火冒起,才想起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便去煮了碗面,胡乱吃过后,又继续坐在院里等,等得不觉睡去。半夜凉醒,便留着门,躺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他又进城去寻,一连寻了两天,才不得不死心。王小槐若非被人捉走,便是自家逃走,再不会回来了。

傍晚回到家中,他疲然坐到檐下,心里既空又哀,自己不愿出这院门,正是为此。世间诸般牵扯,到头来,只能余此空哀。他不愿再惹世事,关起门,睡起觉来。

第二天上午,他被叩门声敲醒。他不愿理会,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门外却传来女子唤声,是诗奴庄清素。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起身穿衣,出去开了门。门外不止诗奴,还有馔奴。

庄清素一眼便察觉他神色不对,轻声探问:“陆先生没寻见小槐?”

陆青只点了点头,伸手请两人进去。屋里灰积得更多,他便在院里停住脚。庄清素犹豫了片刻才启齿:“我们来是为花奴——”

吴盐儿忙抢过话头:“舞奴不是头一个被请去玉津园的,花奴才是头一个。七八天前,她被人请了去,三天后才回去。她家妈妈立即请了大夫去,不知在外头着了什么病。我寻见那大夫,他却一毫不肯透露。我又设法使钱买通了和他娘子往来最密的一个卖花翠的妇人,由那妇人去打探,才探到一些口信。花奴浑身都是伤,尤其脸上那一道,即便医好,疤痕恐怕也消不去。”

庄清素满眼忧切望过来:“我知陆先生远尘隔俗,本不该拿这些事来烦扰清静,只是,撷芳居院门始终关着,那妈妈不让人进去。我们能探到的,也只有这些。琴奴至今也尚未回去,不知人在哪里。我们这些人,虽说身世污贱,可身世并非自家所能拣择,谁人甘愿身陷污泥?谁人不望生而清贵?金玉屋中,未必皆净;黑泥潭里,何曾尽污?这番道理,陆先生自然明白,无须清素赘烦。只求陆先生能略发哀悯,施以援手。”

陆青哪里还能拒得,听后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庄清素和吴盐儿忙连声谢过,陆青送二人离开后,也随即锁了院门,先赶往固子门外一座小道观,去见了一位老道,而后才又赶到了撷芳居。

到了那里,见院门果然紧闭。他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开了门,却只打开一道缝,里头露出一张脸,仍是上回那仆妇。仆妇一眼认出他,却说:“陆先生请回吧,院里这一向都不见客。”

“我是来送祛疤药方。”

“哦?”仆妇一愣,盯了两眼,才说,“陆先生略等等,我进去回话。”

陆青等了许久,那仆妇才又开了门:“陆先生请进。”

陆青跟着她,仍由池中那道木桥,来到厅前。院中那妈妈候在门外,神色委顿,丝毫不见上回那等欢耀。

见到陆青,她忙几步迎上来:“陆先生,您真有祛疤良方?”

陆青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头写着方子。这方子是刚才从那老道处讨来。那老道和他师父是旧识,精于医药,尤擅祛疤除痕,脾性却有些吝怪。许多逃军闻名来求他祛除额上刺字,此事传到官府,官府要拿他治罪,他便逃到郊外那小道观,在厨房里做了个火工道人,已躲了数年。陆青向他讨方子,他百般不肯,陆青要挟说破他身份,他才写了这方子。

陆青对那妈妈说:“这方子连军卒刺字都能消去——”

“可是当年那个卢道人的方子?”

“嗯。”

“阿弥陀佛,我四处找人打问他的下落,却哪里寻去?多谢陆先生,多谢陆先生!”

“方子可以给你,但我得见花奴一面。”

“她如今那模样,哪里见得人?即便我肯,她也绝不肯。”

“不见也可,你得告诉我,她这伤是从何处得来?”

“这……这我万万不能说。”

“好。”陆青转身便走。

“陆先生!我若告诉你,你万万不能传出去。”

“放心。”

“惜惜是去玉津园见了一位客,那人身份来历,她也不知。只说那人穿了耳洞,戴着金环。”

“那人什么样貌?”

“我问死了她也不肯说,只说那是头禽兽。”

“什么人来请的花奴?”

“这个……这个我真真万万不能说。”

“你莫怕,这消息早已透漏出去,不但我,还有许多人也知花奴受人凌虐。”

“陆先生,你莫再逼我了,我万万不敢说。一旦说了,这撷芳馆,连同我们这些人,便要被碾成粉。陆先生,你发发慈悲,救救惜惜!她那张脸伤成那样,往后莫说再做花奴,去街上做个女花子恐怕都讨不到一口汤水……”老妇哭着便要跪下。

陆青忙将她扶住:“方子给你。这药虽除得了疤,却多少会留些浅痕,颜貌恐怕再难如昔。这倒也是个善机,你若真疼惜她,便趁此替她谋个好归处,也算你们母女一场。”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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