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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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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味硬糖果,蜜饯柠檬,黄油糖块。一个被糖弄得黏糊糊的姑娘正在为基督教兄弟会的在俗修士[1]一满杓一满杓地舀着奶油。学校里要举行什么集会吧。让学童享一次口福吧,可是对他们的肠胃并不好。国王陛下御用[2]菱形糖果及糖衣果仁制造厂。上帝拯救我们的……[3]坐在宝座上,把红色的枣味胶糖嘬到发白为止。

一个神色阴郁的基督教青年会[4]的小伙子,站在格雷厄姆·莱蒙的店铺溢出来的温馨、芳香的水蒸气里,留心观察着过往行人,把一张传单塞到布卢姆先生手里。

推心置腹的谈话。

布卢……指的是我吗?不是。

羔羊的血。[5]

他边读边迈着缓慢的步子朝河边走去。你得到拯救了吗?在羔羊的血里洗涤了一切罪愆。上主要求以血做牺牲。分娩,处女膜,殉教,战争,被活埋在房基下者,献身,肾脏的燔祭,德鲁伊特的祭台。[6]。以利亚来了。[7]锡安教会的复兴者约翰·亚历山大·道维博士[8]来了。

来了!来了!!来啦!!!

大家衷心欢迎。

这行当挺划算。去年,托里和亚历山大[9]来了。一夫多妻主义。他的妻子会阻拦的。我是在哪儿见到伯明翰某商行那个夜光十字架的广告来看?我们的救世主。半夜醒来,瞥见他悬挂在墙上。佩珀显灵的手法。[10]把铁钉扎了进去。[11]

那准是用磷做的。比方说,倘若你留下一段鳕鱼,就能看见上面泛起一片蓝糊糊的银光。那天夜里我下楼到厨房的食橱去。那里弥漫着各种气味,一打开橱门就冲过来,可不好闻。她想要吃什么来看?乌拉加葡萄干[12]。她在思念西班牙。那是鲁迪出生以前的事。那种蓝糊糊、发绿的玩艺儿就是磷光。对大脑非常有益。

他从巴特勒这座纪念碑房[13]的拐角处眺望巴切勒步道。迪达勒斯的闺女还呆在狄龙的拍卖行外面呢。准是出售什么旧家具来了。她那双眼睛跟她父亲的一模一样,所以一下子就认得出来。她闲荡着,等候父亲出来。母亲一死,一个家必然就不成其为家了。他有十五个孩子,几乎每年生一个。这就是他们的教义 [14],否则神父就不让那可怜的女人忏悔,更不给她赦罪。生养并繁殖吧[15]。你可曾听到过如此荒唐的想法?连家带产都吃个精光。神父本人反正用不着养家糊口。他们享受丰足的生活[16]。神父的酒窖和食品库。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在赎罪日[17]是否严格遵守绝食的规定。十字面包[18]。先吃上一顿饭,再着补一道茶点,免得晕倒在祭坛前。你可以去问问一位神父所雇用的管家婆。绝对打听不出来的。正如从她的主人那里讨不到英镑、先令或便士。他独自过得蛮富裕,从来不请客。对旁人一毛不拔。连家里的水都看得很严。你得自带黄油抹面包。[19]神父大人,闭上你的嘴。

天哪,那个可怜的小妞儿,衣服破破烂烂的。她看上去好像营养也不良。成天是土豆和人造黄油,人造黄油和土豆。[20]当他们感觉到的时候,就已来不及了。布丁好坏,一尝便知。这样,身体会垮的。

当他来到奥康内尔桥头时,一大团烟像羽毛般地从栏杆处袅袅升起。那是啤酒厂的一艘驳船,载有供出口的烈性黑啤酒,正驶向英国。我听说海风会使啤酒变酸的。哪一天我要是能通过汉考克弄到一张参观券就好啦,去看看那家啤酒公司[21]该多么有趣。它本身就是个井然有序的世界。排列着大桶大桶的黑啤酒,一派宏伟景象。老鼠也蹿了进来,把肚皮喝得胀鼓鼓的,大得宛若一条柯利狗[22],漂在酒面上。啤酒喝得烂醉如泥。一直喝到像个基督徒那样[23]呕吐出来。想想看,让我们喝这玩艺儿!老鼠,大桶。喏,倘若我们晓得这一切,可就……

他朝下面望去,瞥见几只海鸥使劲拍着翅膀,在萧瑟的码头岸壁间兜着圈子。外面正闹着天气。倘若我纵身跳下去,又将会怎样?吕便·杰的儿子想必就曾灌进一肚子那样的污水。多给了一先令八便士[24]。嘻嘻嘻。西蒙·迪达勒斯的话说得就是这样俏皮。他也确实会讲故事。

海鸥兜着圈子,越飞越低,在寻找猎物。等一等。

他把揉成一团的纸[25]朝海鸥群中掷去。以利亚以每秒三十二英尺的速度前来。海鸥们根本不予理睬。受冷落的纸团落在汹涌浪涛的尾波上,沿着桥墩漂向下游。它们才不是什么大笨蛋呢。有一天我从爱琳王号[26]上也扔了块陈旧的点心,海鸥竟在船后五十码的尾流中把它叼住了。它们鼓翼兜着圈子飞翔,就这样凭着智慧生存下来。

海鸥啊饿得发慌,

飞翔在沉滞的水上。

诗人就这样合辙押韵。莎士比亚却不用韵体。他写的是无韵诗。语言流畅,思想宏伟。

哈姆莱特,我是你父亲的灵魂,

注定在地上游行相当一个时期。[27]

“两个苹果一便士!两个一便士!”

他的视线扫过排列在货摊上那些光溜溜的苹果。这个季节嘛,准是从澳大利亚运来的。果皮发亮,想必是用抹布或手绢擦的。

且慢。还有那些可怜的鸟儿哪。

他又停下脚步来,花一便士从卖苹果的老妪手里买了两块班伯里[28]点心,掰开那酥脆的糕饼,一块块地扔进利菲河。瞧见了吗?起初是两只,紧接着所有的海鸥都悄悄地从高处朝猎物猛扑过去,全吃光了。一丁点儿也没剩。他意识到它们的贪婪和诡诈,就将手上沾的点心渣儿掸下去。它们未曾指望会有这样的口福。吗哪[29]。所有的海鸟——海鸥也罢,海鹅也罢,都靠食鱼而生,连肉都带鱼腥味了。安娜·利菲[30]的白天鹅有时顺流而下,游到这里,就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炫耀一番。人各有所好。也不晓得天鹅的肉是什么滋味儿。鲁滨孙·克鲁索只得靠它们的肉为生呢。[31]

它们有气无力地拍翅兜着圈子。我再也不去给你们啦。一便士的就蛮够啦。你们本该好好地向我道声谢的,可是连“呱”的一声都没叫。而且它们还传染口蹄疫。倘若净用栗子粉来喂火鸡,肉也会变成栗子味的。吃猪就像猪。然而咸水鱼为什么不咸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扫视着河面,想寻求个答案。只见一般划艇停泊在形似糖浆的汹涌浪涛上,懒洋洋地摇晃着它那灰胶纸拍板。

吉诺批发店[32]

11

裤子

那倒是个好主意。也不晓得吉诺向市政府当局交租金不。你怎么可能真正拥有水呢?它不断地流,随时都变动着,我们在流逝的人生中追溯着它的轨迹。因为生命是流动的。任何场所统统适合登广告。每一应公用厕所都有治淋病的庸医的招贴。而今完全看不到了。严加保密。亨利·弗兰克斯大夫[33]。跟舞蹈师傅马金尼[34]的自我广告一样,一分钱也不用花。要么托人去贴,要么趁着深更半夜悄悄跑进去,借解钮扣的当儿,自己把它贴上。麻利得就像夜晚躲债的。这地方再合适不过了。“禁止张贴广告”、“邮寄一百零十粒药丸”。有人服下去,心里火烧火燎的。

倘若他……

哦!

呃?

不……不。

不,不。我不相信。他该不至于吧?

不,不。

布卢姆先生抬起神情困惑的眼睛,向前踱去。不要再想这个了。一点钟过了。港务总局的报时球已经降下来了。邓辛克[35]标准时间。罗伯特·鲍尔爵士 [36]的那本小书饶有趣味。视差。我始终也没弄清楚这个词的意思。那儿有个神父,可以去问问他。这词儿是希腊文:平行,视差。我告诉她什么叫作“轮回” 之前,她管它叫“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37]。哦,别转文啦!

布卢姆先生想起“哦,别转文啦!”这句话,朝着港务总居的两扇窗户泛出微笑。她的话毕竟是对的。用夸张的字眼来表达平凡的事物,只不过是取其音调而已。她讲话并不俏皮,有时候还挺粗鲁。我只是心里想想的话,她却脱口捅了出来。但是倒也不尽然。她常说,本·多拉德有着一副下贱的桶音[38]。他那两条腿款跟桶一样,他仿佛在往桶里唱歌。喏,这话不是说得蛮俏皮吗!他们通常管他叫“大本钟”[39]。远不如称他作“下贱的桶音”来得俏皮。他们饭量大如信天翁。一头牛的脊肉,一顿就吃光。他喝上等巴斯啤酒的本事也不含糊。是只啤酒桶。怎么样?俏皮话说得都很贴切吧。

一排穿白罩褂、胸前背后挂着广告牌的人正沿着明沟慢慢地朝他走来。每个人都在广告牌上斜系着一条猩红的饰带。大甩卖。他们正像今天早晨那位神父一样:我们犯了罪。我们受了苦[40]。他读着分别写在他们那五顶白色高帽上的红字母:h·e·l·y·’s。威兹德姆。希利商店。[41]帽子上写着y的男子放慢脚步,从胸前的广告牌下面取出一大块面包塞到嘴里,边走边狼吞虎咽着。我们每天在主食上花三先令,沿着明沟,穿街走巷。靠面包和稀稀的麦片粥,勉强把皮和骨连在一起。他们不是博伊——不,而是默·格拉德[42]的伙计。反正招徕不了多少顾客。我曾向他建议,让两个美女坐在一辆透明的陈列车里写信,并摆上笔记本、信封和吸墨纸。我敢断定,那准会轰动。美女写字,马上就会引人注目。人人都渴望知道她在写什么。要是你站在那里望空发楞,就会有二十个人围上来。谁都想参与别人的事,女人也是如此。好奇心。盐柱[43]。希利不肯接受这个主意,因为这不是他首先想出来的。找还建议做个墨水瓶的广告,用黑色赛璐珞充当流出来的墨水渍。他在广告方面的想法就像在讣告栏底下刊登李树商标肉罐头,冷肉部。你不能小看它们。什么?敝店的信封。——喂,琼斯,你到哪儿去呀?——鲁滨孙,我不能耽误,得赶紧去买唯一靠得住的坎塞尔牌消字灵,戴姆街八十五号希利商店出售的。幸而我不再在那儿干了。去那些修道院收帐可真是件苦差事。特兰奎拉女修道院[44]。那儿有个漂亮的修女,一张脸长得可真俊。小小的头上包着尖头巾,非常合适。修女?修女?从她的眼神来看,我敢说她曾失过恋。跟那种女人是很难讨价还价的。那天早晨她正在祈祷的时候,我打扰了她。但是她好像蛮乐意跟外界接触。她说,这是我们的大日子。迦密山[45]的圣母节。名字也挺甜,像糖蜜[46]。她认识我,从她那副样子也看得出,她认识我。要是她结了婚,就不会这样了。我估计修女们确实缺钱。尽管如此,不论煎什么,她们仍旧用上等黄油。她们可不用猪油。吃大油吃得我直烧心。她们喜欢里里外外抹黄油。摩莉掀起头巾,在品尝黄油。修女?她叫帕特·克拉费伊,是当铺的女儿。人们说,铁蒺藜就是一位尼姑发明的[47]。

当那个帽子上写着带有撇号的s字[48]的人拖着深重的脚步走过去后,他才横穿过韦斯特莫兰街。罗弗自行车铺。今天举行赛车会[49]。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来看?是菲尔·吉利根[50]去世的那一年。我们住在伦巴德西街。且慢,当时我正在汤姆[51]的店铺来着。我们结婚那一年,我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找到了工作。六年。他是十年前——九四年[52]死的。对,就是阿诺特公司着大火的那一年。维尔·狄龙正任市长[53]。格伦克里的午餐会 [54]。市参议员罗伯特·奥赖利在比赛开始前,将葡萄酒全倒进汤里。吧唧吧唧替内在的参议员把它舔干净[55]。简直听不清乐队在演奏什么。主啊,所赐万惠,我等……[56]那时候,米莉还是个小娃娃哩。摩莉身穿那件钉着盘花饰扣的灰象皮色衣服。那是男裁缝的手艺,钉了包扣。她不喜欢这身衣服,因为她头一回穿它去参加合唱队在糖锥山[57]举行的野餐会那一天,我把脚脖子扭伤了。就好像该怪它似的。老古德温的大礼帽仿佛是用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修补过的。那也是给苍蝇开的野餐会哩。她从未穿过剪裁这么得体的衣服。不论肩膀还是臀部,都像戴手套一样,刚好合身。那阵子她的体态开始丰腴了。当天我们吃的是兔肉馅饼。大家都追着她看。

幸福啊。当时我们可比现在幸福。舒适的小房间,四周糊着红色墙纸。是在多克雷尔那家店[58]里买的,每打一先令九便士。给米莉洗澡的那个晚上,我买了一块美国香皂,接骨木花的。澡水散发出馨香的气味。她浑身涂满肥皂,真逗。身材也蛮好。如今她正干着照相这一行。我那可怜的爹告诉我,他曾搞过一间银板照相的暗室[59]。这也是一种祖传的兴趣吧。

他沿着人行道的边石走去。

生命的长河[60]。那个活像是神父的家伙姓什么来着?每逢路过的时候,他总是斜眼望着我们家。视力不佳,女人。曾在圣凯文步道的西特伦[61]家住过一阵子。姓彭什么的。是彭迪尼斯吗?近来我的记性简直。彭……?当然喽,那是多年以前的事啦。也许是电车的噪音闹的。哦,要是连每天见面的排字房老领班姓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话[62]。

巴特尔·达西[63]是当时开始出名的男高音歌手。排练后,总送她回家。他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用发蜡把胡子捻得挺拔。他教会了她《南方刮来的风》这首歌。

风刮得很猛的那个晚上,我去接她。古德温的演奏会刚在市长官邸的餐厅或橡木室里举行完毕。分会正在那里为彩票的事开着碰头会[64]。他和我跟在后面走。我手里拿着她的乐谱,其中一张被刮得贴在高中校舍的栏杆上。幸亏没刮跑。这种事会破坏她整个儿晚上的情绪。古德温教授跟她相互挽着臂走在前面。可怜的老酒鬼摇摇晃晃,脚步蹒跚。这是他的告别演奏会了,肯定是最后一次在任何舞台上露面。也许几个月,也许是永远地[65]。我还记得她冲着风畅笑,竖起挡风雪的领子。记得吧?在哈考特街角上,一阵狂风。呜呜呜!她的裙子整个儿被掀起,她那圆筒形皮毛围巾把老古德温勒得几乎窒息而死。她被风刮得涨红了脸。记得回家后,我把火捅旺,替她煎了几片羊腿肉当晚餐,并浇上她爱吃的酸辣酱。还有加了糖和香料、烫热了的甘蔗酒。从壁炉那儿可以瞥见她在卧室里正解开紧身褡的金属卡子。雪白的。

她的紧身褡嗖的一声轻飘飘地落在床上。总是带着她的体温。她一向喜欢松开一切束缚。她在那儿坐到将近两点钟,一根根地摘下发卡。米莉严严实实地裹在小床里。幸福啊,幸福,就在那个夜晚……

“哦,布卢姆先生,你好吗?”

“哦,你好吗,布林太太[66]?”

“抱怨也是白搭。摩莉近来怎么样?我好久没见着她啦。”

“精神抖擞,”布卢姆先生快活地说,“喏,知道吗,米莉在穆林加尔找到工作啦。”

“离开家啦?可真了不起!”

“可不是嘛,在一家照相馆里干活儿。像火场一样忙得团团转。您府上的孩子们好吗?”

“个个都有一张吃饭的嘴,”布林太太说。

她究竟有多少儿女呢?眼下倒不像是在身怀六甲。

“你戴着孝哪。难道是……?”

“没有,”布卢姆先生说,“我刚刚参加了一场丧礼。”

可以想象,今天一整天都会不断有人问起,谁死啦?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反正躲也躲不掉。

“嗳呀妈呀!”布林太太说,“我希望总不是什么近亲。”

倒也不妨让她表表同情。

“姓迪格纳穆的,”布卢姆先生说,“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他死得十分突然,可怜的人哪。我相信得的是心脏病。葬礼是今天早晨举行的。”

你的葬礼在明天,

当你穿过裸麦田[67]。

嗨唷嗬,咿呀嗨,

嗨唷嗬……

“老朋友死了真令人伤心,”布林太太说,她那女性的眼睛里露出悲怆的神色。

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还是适可而止。轻轻地问候一声她老公吧。

“你先生——当家的好吗?”

布林太太抬起她那双大眼睛。她的眼神倒还没失去往日的光泽。

“哦。可别提他啦!”她说,“他这个人哪,连响尾蛇都会被他吓倒的。眼下他在餐馆里拿着法律书正在查找着诽谤罪的条例哪。我这条命早晚会送在他手里。等一等,我给你看个东西。”

一股热腾腾的仿甲鱼汤蒸气同刚烤好的酥皮果酱馅饼和果酱布丁卷的热气从哈里森饭馆里直往外冒。浓郁的午餐气味刺激着布卢姆先生的胃口。为了做美味的油酥点心,就需要黄油、上等面粉和德梅拉拉沙糖[68]。要么就和滚烫的红茶一道吃。气味或许是这个妇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吧?一个赤脚的流浪儿站在格子窗跟前,嗅着那一股股香味。借此来缓和一下饥饿的煎熬。这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呢?廉价午餐。刀叉都锁在桌上[69]。

她打开薄皮制成的手提包。帽子上的饰针:对这玩艺儿得当心点儿——在电车里可别戳着什么人的眼睛。乱找一气。敞着口儿。钱币。请自己拿一枚吧。她们要是丢了六便士,那可就麻烦啦。惊天动地。丈夫吵吵嚷嚷:“星期一我给你的十先令哪儿去啦?难道你在养活你弟弟一家人吗?脏手绢。药瓶。刚掉下去的是喉咙片。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准是升起了新月,”她说,”一到这时候老毛病就犯啦。你猜他昨儿晚上干什么来着?”

她不再用手翻找了。她惊愕地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十分惊愕,可还露着笑意。

“怎么啦?”布卢姆先生问。

让她说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相信你的话,相信我吧。

“夜里,他把我叫醒啦,”她说,“他做了个梦,一场噩梦。”

消化不良呗。

“他说,黑桃幺[70]走上楼梯来啦。”

“黑桃幺!”布卢姆先生说。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明信片。

“念念看,”她说,“他今天早晨接到的。”

“这是什么?”布卢姆先生边接过明信片,边说,“万事休矣。”

“万事休矣:完蛋[71],”她说,“有人在捉弄他。不论是谁干的,真是太缺德啦。”

“确实是这样,”布卢姆先生说。

她把明信片收回去,叹了口气。

“他这会子就要到门顿先生的事务所去。他说他要起诉,要求赔偿一万镑。”

她把明信片叠好,放回她那凌乱的手提包,啪的一声扣上金属卡口。

两年前她穿的也是这件蓝哔叽衣服,料子已经褪色了。从前它可风光过。耳朵上有一小绺蓬乱的头发。还有那顶式样俗气的无檐女帽上头还缀了三颗古色古香的葡萄珠,这才勉强戴得出去。一位寒酸的淑女。从前她可讲究穿戴啦。如今嘴边已经出现了皱纹。才比摩莉大上一两岁。

那个女人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曾用怎样的眼神瞅她!残酷啊。不公正的女性[72]。

他依然盯着她,竭力不把心头的不悦形之于色。仿甲鱼汤、牛尾汤、咖哩鸡肉汤的气味冲鼻。我也饿了。她那衣服的贴边上还沾着点心屑呢,腮帮子上也巴着糖渣子。填满了各色果品馅儿的大黄酥皮饼[73]。那时候她叫乔西·鲍威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在海豚仓的卢克·多伊尔家玩过哑剧字谜[74]。万事休矣,完蛋。

换个话题吧。

“最近你见着博福伊太太了吗?”布卢姆先生问。

“米娜·普里福伊吗?”她说。

我脑子里想的是非利普·博福伊。戏迷俱乐部。马查姆经常想起那一妙举[75]。我拉没拉那链儿呢?[76]拉了,那是最后一个动作。

“是的。”

“我刚才顺路去探望了她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已分娩了。眼下她住进了霍利斯街的妇产医院。是霍恩大夫[72]让她住院的。她已足足折腾了三天。”

“哦,”布卢姆先生说,“我听了很难过。”

“可不是嘛,”布林太太说,“家里还有一大帮娃娃哪。护士告诉我,是不常见的难产。”

“哎呀,”布卢姆先生说。

他的目光表露着深切的怜悯,全神贯注地倾听她这个消息,同情地砸着舌头:“啧!啧!”

“我听了很难过,”他说,“怪可怜的!三天啦!够她受的!”

布林太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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