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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Stalker Blues 尾行者布鲁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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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怎么能?”

“大多数信息泄露的原因都不是系统漏洞或防护脆弱,而是人为失误和不谨慎。可能在办签约手续时,和泉翔平偷看到竹内真美输入密码了。他也有可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当面询问出来。随后,他就以用户身份登录,添加了将邮件转发到自己邮箱的设定。”

“太可怕了。不过现在没什么人用运营商配的手机号码邮箱吧,顶多只用来在店里登记用,难道不是吗?”

“没错。或许和泉翔平也并非想得到什么信息,只想通过邮件窥探她的生活罢了。可能因为他喜欢对方的长相,也可能因为对方平易近人。”

一个“交际能力基本为零”的手机店员,看到一位比他小六岁的女性客人向他走来。客人可能属于比较清纯的类型,或许给人很有包容力的感觉,也有可能是那种凌厉的大姐姐性格。总之,和泉翔平被那位女性深深吸引了。然而他根本没有能力与她进行加深私交的对话,只能把强烈的感情憋在心中,焦急地寻找出口。

“换言之,就是跟踪狂?”

“也没有别的合适说法了。”

“啊,不过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不算特别坏吧?”

“你不觉得这样反倒更坏吗?”圭司说完摇摇头,“先不管这个了。”

“要是不发生任何事,他可能会过上一段愉快的偷窥生活。然而某天,和泉翔平发现他偷窥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威胁邮件。”

“哈?威胁邮件?”

“发出威胁的人名叫松井茂。”

圭司又操作鼹鼠,调出了三个月前的邮件。祐太郎看了一遍。那封邮件出现在手机自带邮箱里,内容长得十分可疑。邮件一开始就像给好久不见的熟人写的东西。松井茂在里面说了自己供职那家公司的情况,还提到“跟你在的时候相比”,所以他应该与竹内真美共事过。他用一句“话说回来”,把话题转到竹内真美以前的上司,随后行文就越来越奇怪了。松井告诉她,那位上司最近离婚了,原因是过去的出轨被发现。上司虽然没有说出对方姓名,但夫人离婚后仍在执拗地寻找那个人。松井还写道:如果她想就此事找人商量,可以联系自己。

“接下来还有两三封邮件,我看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见祐太郎读完了邮件,圭司说。

“竹内真美曾经跟公司上司有过不正当关系,但调职后便断了。松井茂是竹内真美在那家公司的同事,他对竹内真美心怀爱慕,也发现了她与上司的关系。一开始他想借商量的形式诱竹内真美上钩,但没有成功。或许,竹内真美离职并不是为了断绝不正当关系,而是为了逃离松井。后来两人就断了联系,可是因为上司离婚,松井又借机给她发了邮件。第一封邮件语气还算温和,第二封开始便十分露骨了。他说由于离婚原因是出轨,上司的夫人可能会要求她支付赔偿金。若不想被夫人知道是她,就赶紧联系。还附上了他的手机号码。”

“竹内真美怎么说?”

“和泉翔平只能接收到收件箱转发的邮件,所以不知道竹内真美如何回复。不过,从松井接下来的邮件考虑,竹内真美似乎在极力避免与他接触。由于一直被敬而远之,松井的邮件开始情绪化,说他不是为了钱,只想跟她见一面。”

手机店店员对进店的女性客人一见钟情,还偷窥了女性客人的邮件。此时,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发来了那样的邮件。

“换言之,一个跟踪狂被另一个跟踪狂发现了?”

“可以这么说。你觉得发现此事的跟踪狂会怎么做?”

“为了保护她,想办法解决掉另一个跟踪狂。”

“凭你的想象力也会想成这样啊。这是阴影里的尾行魔鬼化身正义骑士的机会。”

圭司又一次操作鼹鼠,这次画面上出现了几张照片,全都是同一个女性。那些照片想必没有获得许可。有身穿西装走在路上的场景,有在超市购物的场景,还有在咖啡厅跟同事吃饭的场景,另外,还有晚上走进公寓的场景,早上从同一座公寓出来的场景。多数都是远距离拍摄。

“这是竹内真美小姐?”

简洁的服装、自然的妆容,虽不是吸引眼球的大美人,却让人感到清新纯净。

“应该是了。照片数据显示,和泉翔平发现威胁邮件大约两周后,开始跟踪她并拍摄照片。与手机店发来的排班表对照着看,他应该是每逢休息就会去尾随。”

“他监视竹内真美小姐,是为了从松井茂这个跟踪狂手上保护她?啊,搞不好翔平哥想阻止那个跟踪狂,自己却被反杀了?”

祐太郎向圭司汇报了监控摄像头的录像。

“说不定翔平哥撞到的人是松井茂,而且那也不是撞到,是翔平哥被推到机动车道上了。”

“确实存在那种可能性吧。”

“怎么办?要报警吗?”

圭司默默地看着祐太郎。

“不报是吧?嗯,我猜你也不会报警。”

圭司不可能做那种曝光委托资料的事。

“如果委托人死了,我只须删除资料。要是活着,就不去动它。只不过这种昏迷状态该如何判断呢?他无法主动接触资料,应该视为死亡吗?而且也不能保证你说的那个妹妹一直不碰电脑。应该删除资料,结束这项工作吗?”

“使不得使不得。”祐太郎慌忙喊道,“怎么能结束呢,竹内真美小姐还在被跟踪狂威胁吧?怎么能就这么扔下不管呢?”

“威胁者身份明确,要是她想解决,肯定会自己想办法。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要是她没解决呢?不,要是她去报警,警察却不作为呢?假设差点害死翔平哥的是这个松井茂,那他一定很危险吧?放任那种人为所欲为真的好吗?”

“我们的委托人是和泉翔平,不是竹内真美。委托内容是删除资料,而不是贴身保镖和危机处理。”

“那可不可以这样想?有一天,松井茂气急败坏袭击竹内小姐,调查案件的警察发现被害者手机自带邮箱被秘密同步到了某个手机店员的邮箱里。那样一来,翔平哥委托我们删除的资料就会被警察复原啊。”

“不会,他们无法复原。”

“可就算不能复原,翔平哥偷窥邮件的事也会败露吧?那样能算完成委托吗?你想啊,翔平哥肯定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偷窥的事,才委托我们删除资料,对不对?”

圭司一脸厌烦,却没有反驳。祐太郎乘胜追击。

“而且,假设翔平哥为了阻止威胁而接近松井,一旦松井被警察抓住,他可能把翔平哥偷窥邮件的事交代出去。那样一来,我们也不算完成了委托,对吧?”

“我说你啊,别整天炫耀你那糟糕的想象力行吗?”

“但可能性确实存在吧?”

祐太郎把圭司一脸不高兴的沉默理解成肯定,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想完美践行委托,就应该让松井放弃竹内小姐,并搞清楚他是否知道翔平哥。所以,我要去见见松井。”

圭司依旧满脸不高兴,胡乱点了两下头。

“真拿你没办法。这封邮件上写的‘毕肖浦通商’就是竹内真美以前的单位,也是松井现在的公司。他们好像主要经营建材进口。”

他边说边操作,桌上其中一个显示器很快列出了公司信息。地点在品川。祐太郎与圭司对视一眼,随即走出了事务所。

距离品川车站五分钟脚程的写字楼。乘坐电梯上到三楼,一开门就看见了“毕肖浦通商”的前台。虽然叫前台,其实只是在公司门外摆了一台内线电话,旁边写着“访客请呼叫负责人电话”。刚才那封邮件上显示,松井隶属资材部。祐太郎用那台电话拨通资材部,请人转接了松井。很幸运,松井在公司里。

“您好,我是松井。请问您是?”

“我姓真柴。竹内小姐在我们公司委托了工作,我在外面等您。”

他兀自说完便挂了电话。没过多久,一个男人就飞也似的现身了。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虽然有一定身高,但因为极度削肩,给人感觉不是个子高,而是特别长。对上目光后,祐太郎微微颔首。男人走了过来。

“竹内小姐的委托?你说委托?什么委托?”

松井边说边打量祐太郎。祐太郎本来打算好言相商,可是很不喜欢他急吼吼的尖厉嗓音。他忍不住想起手机店的山际。一定是因为这两人类型有点相似。凭经验推断,这种人都要吓唬住了才好说话。于是祐太郎缓缓转了一下脖子,对松井笑着说。

“嗯——我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在这里,大声,解释?哦,要不,你带我进去?我在里面高声解释给你听?”

他抓起松井的胳膊准备往里走,松井慌忙站住了脚跟。

“啊,不,那有点……”

祐太郎一把将松井拽过来,在他耳边说。

“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来干什么吧?能猜到吧?”

“不,可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啥时候结束了?我问你,啥时候算结束了?你给人家发威胁邮件,怎么就算结束了?”

祐太郎声音越来越大,松井身子越缩越矮。

“……对不起。那个,可是,我那并不是威胁……”

“嗯,因为你写了不是为了钱嘛,所以就不是威胁了?不是为了钱,只想见一面?你不觉得竹内小姐更害怕那样吗?你懂的吧?”

“对不起,对不起。”松井缩着身子不断重复,“我不敢了,那个,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是第一个为这事找你的人吧?”

“啊?”

“是不是还有个人,为这事找过你?是有个人来对你说过,不能做这种事吧?”

“啊,不是,欸?好像没人来过。”

松井怕得要死,还是拼命挤出谄媚的笑容,看起来不像在撒谎。既然如此,和泉翔平就没来找过松井,松井也跟和泉翔平的车祸毫无关系了。为保险起见,祐太郎问了一句。

“上周五晚上,你在哪里?”

“上周?上周我在越南。”

“越南?”

那个意外的回答让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对不起。我当时在出差,实在没办法。上周三开始,我就一直在越南,周日才回日本。真对不起。”

这要是假话,那也太夸张了。

“你这人好讨厌啊。”

“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铃声响起。他放开松井掏出电话一看,是圭司打来的。祐太郎把手机按到耳边。

“找到松井茂没?”

“嗯,怎么讲,他就在我跟前。”

“啊,你已经动手了?算了,那你问问他,一共发了多少邮件。”

祐太郎举着手机转头问松井。

“你给竹内小姐发了多少邮件?”

“那个,一共应该有五封。”

“五封?”

祐太郎再次提高音量。松井立刻缩起身子,紧紧闭上眼。

“对不起,有可能是四封。”

“对,就是五封。”圭司在另一头说,“第六封的邮箱地址就变了。我本来以为是那家伙自己换了个邮箱,看来不是这么回事。第六封开始的邮件标头都经过伪装。”

“邮件标头?”

“记录邮件从哪里来,经过什么路径被发送到哪里的部分。这东西要伪装很简单,只是发给熟人的威胁邮件没必要做这种伪装。所以,第六封邮件开始就不是那家伙发的。”

“啊,欸?什么意思?”

“你问问那家伙,为什么发完第五封就停下了。”

松井似乎放松了一些,把重心都放到一条腿上。祐太郎用力一跺地板,他马上缩起身子,同时站直了。

“你为什么只发了五封邮件?”

“那是因为……那个,她已经不再回复了,我觉得继续下去也没希望,而且那天电视上正好播放了打击尾随的法律法规特辑,我一害怕就放弃了。”

“只发五封就再没动过了?”

“啊,是的。”

“既然你放弃了,干吗不告诉人家?别悄无声息地放弃啊。”

“啊,有道理。真对不起。”

“够了,你走吧。你这人真是太气人了。”

松井连连点着头返回了公司。他连动作都那么讨人厌,让祐太郎很想照着他屁股狠踹一脚。他强忍冲动,目送松井离开,随后端好手机,对圭司说。

“那你是说,第六封开始都是翔平哥发的?”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带着那个猜想来审读第六封开始的邮件,确实有种突然低调的感觉,因为他害怕。鉴于电脑上没有发信记录,他应该是用手机发的。”

“可是,为什么……”

“前五封威胁邮件都是连续发送,但第五封和第六封中间隔了大约一周。和泉翔平原本计划当个从天而降的正义骑士,没想到最关键的威胁邮件突然断了,这让他非常为难。所以,他才自己发了接下去的邮件。”

“你是说,他为了英雄救美,亲自上阵威胁?”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英雄救美,或许想假装偶然碰见,趁机接近吧。”

“可是,两人实际上并没有接触对吧?”

“可能因为没找到英雄救美的时机,要么就是——”

“什么?”

“他因为跟竹内真美有所联系,从中得到了满足。”

祐太郎一时不理解圭司说的话。和泉翔平通过手机给竹内真美发送威胁邮件。那些邮件经由竹内真美的邮箱,又被转发到自己电脑上。自己写下的话,经过竹内真美阅读后,又回到了自己这里。和泉翔平对此感到异常满足。

“啊啊。”祐太郎叹息一声,“那么他变成了真正的威胁者?”

“接到第一封邮件大约两周后,和泉翔平开始尾随竹内真美,并偷拍她的照片。那个时间正好是第六封邮件之后。其实仔细想想,要保护竹内真美,本来没必要偷拍照片。事实上,和泉翔平假借他人名义威胁竹内真美,并在暗中观察她害怕的样子,还偷拍成照片,以此为乐。这可是跟踪狂的全套操作,自然会让他得到满足。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意愿。”

“不,可我觉得翔平哥不像那种大坏蛋啊。”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是没有啦。我只是看到他住的房间,心里有这种感觉。”

“难道里面摆着每日一句金玉良言的日历?一日一善之类?”

“不是啦。”祐太郎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

不管怎么说,和泉翔平伪装成松井发送威胁邮件都是事实。无论他对那个人印象如何,都没有任何意义。祐太郎不甘心地摇摇头,对圭司请求道。

“圭,你能帮我查一查吗?”

上周五因为人身事故造成长距离堵塞的世田谷国道。有这么多信息,圭司应该轻易就能找到确切地点。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

“翔平哥没死,我不能给他献花,但还是想过去祈祷一下,叫他赶紧醒过来。”

“什么意思啊?”

“你不觉得,要是没人对他说那些话,他可能想回也回不来吗?”

“不觉得。”

两人说话时,圭司已经找到了地方。祐太郎决定坐电车过去。

“寻找目击证人:请目击到事故的人士联系警方提供情况。”

斑马线旁边竖着这么一块牌子。祐太郎先前虽然那样说,可现在觉得合掌祈祷有点不吉利,就凝视着斑马线在心中默念:“你快回来吧。”他默念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地图,确认了自己的位置。输入目的地后,地图上出现一条线,显示步行两分钟就能到达。他顺着那条线回过头,离开国道走进右手边一条小巷子里。往前走了一会儿,向左拐个弯,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不少。现在,祐太郎前方右侧出现了一栋陈旧的四层公寓楼。他站在门口环视周围的建筑,狭窄道路另一端还有一栋同样大小的公寓楼。祐太郎进入那栋楼,顺着外侧楼梯往上走,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探出头来,俯视刚才那栋公寓楼的入口处。那个场景有点眼熟。

“就是这里吗?”祐太郎兀自呢喃道。

和泉翔平的文件夹里有一组从这里拍摄的照片。里面是傍晚回家和早上离家上班的竹内真美。当祐太郎得知竹内真美住在世田谷时,一下就想起和泉翔平出车祸的地方也是世田谷。他本以为这只是巧合,不过走过来一看,发现两者处在绝不可能是巧合的极近距离。

祐太郎又掏出手机查看时间,下午五点多。在公司上班的竹内真美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祐太郎猜测,她应该要七点多才到家。

“没办法,翔平哥,我就帮你一把吧。”

祐太郎咕哝了一句,决定等竹内真美回家。夕阳西下,风越来越冷。祐太郎套上风衣帽子,两手插进口袋里。没有人从外侧楼梯通过。他试着想象和泉翔平在这里偷拍竹内真美时,心里究竟有什么感想。那人长期窝在家里当啃老族,快三十岁时却被父母含泪赶出家门,独自在公寓里生活。他恐怕下了好大决心才到手机店打起了零工,那副样子一定可悲得略显滑稽。即使被比自己小的同事嘲讽蔑视,他还是坚持着工作。当时究竟是什么支撑了他的行动呢?要是此时挫败,就再也无法奋起,是这种悲壮的决意吗?在那段咬紧牙关拼命忍耐,完全失去色彩的日子里,他突然遇到一位女性客人。她衣着朴素,妆容自然,可能是个很亲切的人。那人既没有嘲笑和泉翔平磕磕巴巴的接待,也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平静接纳了他。从那一刻起,他灰色的日常重新有了色彩。和泉翔平很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这种事确实不好啊。”

祐太郎笑着咕哝了一声。

竹内真美的回家时间比预期晚了很多,他足足等了三个半小时才等到她。

“啊,打扰一下。”

借助路灯光线看清走过来的人后,祐太郎叫了一声。竹内真美正要走进公寓,听到声音惊讶地回过头,马上注意到用力挥手的祐太郎。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就想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可以吗?”

祐太郎从楼梯上跑下来。竹内真美僵硬地站在公寓门口,紧紧握住手机。

“你要干什么?我报警了!”

祐太郎掀开兜帽,朝她低下头。

“晚上好。啊,请你不要惊慌。”

“你也是松井的同伙吗?我早就说过了,要把一切都告诉夫人。你知道的吧?”

“啊,欸?哦,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祐太郎的反应让竹内真美愣了一下,但她马上说。

“他告诉我俊树先生离婚了,我现在反倒想感谢他。要是松井不给我发邮件,我恐怕再也不会联系俊树先生了。我们恢复联系后,发现对彼此还有感情,所以我跟俊树先生都想好了。我们要向夫人汇报此前交往的所有内容,同时极尽所能向她道歉。然后,我就跟俊树先生结婚。”

竹内真美威胁似的举起手机,这样说道。她之所以浑身颤抖,好像是因为紧张和愤怒。祐太郎闻言,仰天长叹。

“请问你上周五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吗?”

“周五?是不是你同伙同样在这里埋伏我的那个周五?没错,我对他说了。之所以不回复邮件,就是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叫他别再骚扰我们了。你同伙不是还向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吗?难道换个人就不算数了?我一点都不打算跟松井见面,也早已决定不给一分钱。”

周五晚上,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他恐怕并不打算当面威胁,因为此人没有这种胆量。然而,那也不是上演英雄救美的时机。那么,他究竟为何出现?

是为了坦白自己的罪状,祐太郎想到。和泉翔平为了坦白罪状,抱着必死的觉悟,拿着装有一切证据的手机,出现在了竹内真美面前。然而,“平凡底层”和“零沟通力”拖了他的后腿,和泉翔平根本没有能力表达自己想说的话。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貌似知道内情的男人,竹内真美竟把他当成了松井的同伙。

“之前那个人并不是我和松井的同伙。”祐太郎说,“那个人其实是站在你这边的。被他劝说后,我和松井都不会来打扰你了。绝对没有下次,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我这次来只想告诉你这个,如果让你受到惊吓了,那真是对不起。”

竹内真美依旧充满敌意地盯着祐太郎。他还想为和泉翔平多说几句话,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真对不起。”

祐太郎又一次低下头,然后顺着原路离开了。他想象着和泉翔平上周五从这里离开的情形。竹内真美毫不掩饰敌意,竹内真美决心跟以前偷情的对象结婚。到底哪个事实更让他受打击呢?或者说,竹内真美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所以他感到备受伤害?和泉翔平浑浑噩噩地走出小巷,来到过道上,撞上前面走过来的人,踉跄几步,一头倒向显示红灯的斑马线。彼时正好有一辆装满货物,无法进行细微操作的卡车开过来——

“真是不值得啊。”祐太郎对着斑马线呢喃道。他既不想哭,也不想笑。

他在一排信箱中找到“和泉”两个字,本打算直接到房间去,没想到在上五楼的电梯里碰见了毛茸茸。

“哦,是后辈呀。”毛茸茸走出来对他说。她今天也穿了一身蓝,祐太郎还以为是上回那身衣服,但仔细一看,发现款式不一样。

“欸?干什么?”

“哦,我就想问问后来的情况。翔平哥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状态。应该说,绝赞昏迷中。”

“是吗?莫非你现在要去医院?”

“那个只有外表看起来像个善人的护士对我爸妈说,请家人尽量多跟病人说话。结果爸妈信以为真,害我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就要过去。不过这样一来,演唱会去不成,我也不需要门票钱了。”

在祐太郎催促下,毛茸茸走了起来。祐太郎也跟在旁边。

“那你不打算卖掉翔平哥的东西啦?”

“漫画已经寄走了,我嫌要回来太麻烦,干脆卖掉了。你猜那一大箱卖了多少钱?一千两百日元!你不觉得这是在耍我吗?简直太奸商了。”

“那手办和周边呢?”

“反正卖不出去,我就放着了。”

“是吗?”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行人还是毫不掩饰地盯着毛茸茸,而毛茸茸也还是对他们不予理睬。转过小公园拐角后,毛茸茸突然停下脚步,大叫一声:“我说你啊!”

“你怎么回事?身为一个丑八怪,被男人缠身首先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性命之忧,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这种少女心吗?我这么拼命暗示自己没钱,你居然没察觉吗?”

“啊?我不要你的钱,你也不是丑八怪啊。就是装扮方面,怎么说呢,整体来看有点那啥,个性十足。”

“嗯,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吧。不但你会感到痛苦,我也会很尴尬。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那个,也不能说有事,这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我就是想到了,感觉好像应该告诉你。”

“什么?”

想象力很糟糕。他想起圭司的话,不过圭司也承认他的观察力还可以。祐太郎决定听信那句话,开口说道。

“你觉得翔平哥当真喜欢‘死爱’和‘北枕’这些东西吗?”

“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他会不会为了跟偶尔来借宿的妹妹聊上两句,才假装沉迷妹妹推荐的动画片呢?因为自己不懂得聊天,他便想至少准备一个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你想啊,手办和角色周边都只有桌上那些,与其说那是因为喜欢而买,倒更像买回来摆给谁看的东西。他之所以收集‘北枕睡’,可能是因为那个角色最没人气,所以最好买吧?”

毛茸茸听到一半就双手叉腰,一直盯着斜上方看。她把那个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随后又盯着脚下,过了一会儿又哼了一声,抱起双臂。

“你说的话很值得深思。本来老哥沉迷这东西我就觉得很奇怪,毕竟他要是有当动画宅的潜力,早在家里蹲时代就该当上了。虽然我感觉他有点军事宅的气息,不过老哥从小就不太喜欢看动画片。”

“当然,这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不,确实很值得深思。我会好好想想。”

“嗯,想想吧。”

随后,祐太郎对毛茸茸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了。但是没走几步,他就被叫住了。

“后辈啊。”

祐太郎转过身,发现毛茸茸还站在原地。

“你到底是什么人?肯定不是老哥的后辈吧?”

“啊?”

“老哥跟店里后辈一起吃午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可别高看了老哥那沟通能力,他怎么可能跟别人一起去吃午饭?”

“啊,不会,那怎么……”

“没关系没关系,我看你像站在老哥这边的,就不追究了。不过鉴于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说完,毛茸茸露齿一笑,面向祐太郎往后倒退起来。

“我感觉老哥很快就能醒了。”

“嗯,能醒过来就好了。”

“是啊。”

毛茸茸又说了一次再见,随即原地转过身,脚步比刚才更快了几分。祐太郎目送她远去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圭司。

“你在哪里?有活儿干,快回来。”

“啊,好。抱歉,我马上回去。”

祐太郎挂掉电话,抬头看天。天上铺着一层淡灰色的云,既不像要放晴,也不像要下雨。

“这天气真让人提不起劲。”祐太郎咕哝着,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这种天气正适合和泉翔平苏醒。

回到事务所,他发现舞站在圭司办公桌前。而且舞好像有点咄咄逼人,圭司则非常为难。尽管这对姐弟原本就谈不上关系融洽,但祐太郎很少见他们如此剑拔弩张。

“我回来了。啊,舞小姐,你来得正好。瞧,我带曲奇回来了。”

祐太郎从纸袋里拿出曲奇,走向办公桌。他把纸袋放在两人中间,拿着曲奇咬了一口,随后高声说:

“哦,真好吃。”

舞盯着圭司,圭司则拒绝认知她的存在,两人持续胶着状态。

“曲奇果然还是要巧克力的好吃啊。哎呀,它一直不出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啊,芝麻街的曲奇大胃王灵感涌上来时也会忍不住大吃特吃呢。来一块吧?”

他从纸袋里抓住一块递给舞。舞看也不看祐太郎,接过曲奇就整个儿放进了嘴里。

“你不会找借口说我们没书面合同吧?这可是圭和我之间默认的约定。”

舞一边咀嚼曲奇,一边说。

“凡事要讲个度吧。”圭司叹气道,“上回才给你看过。每月只来一两次,这应该也是我们默认的约定。”

舞气哼哼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留下一句“算了”,抓起装曲奇的纸袋,转身背对圭司。她“咣当”一声关上门,而祐太郎则哑口无言地看着她离开,随后转向圭司。

“啊,曲奇我倒是不在意,你没事吧?”

“没事。”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是来收租的。”

“收租?什么意思?”

祐太郎只是随便问问,并不觉得圭司会回答。不过圭司盯着舞刚刚摔上的门,静静地说。

“偷窥。”

“偷窥?啊?偷窥什么?”

“我把鼹鼠管理的资料随机选中一个打开给她看。这就是舞收的租子。”

“那种事……”

真能做到?他正要问,却转念一想:肯定能做到吧。只要收到信号,鼹鼠就能远程操作委托人的电子终端。然而,提供操作连接的应用早已事先安装在电子终端内部。应用是圭司自己做的,那种小事不可能做不到。

接着他又想问:真的可以做吗?不过转念一想:当然不可以。毕竟委托人还活着,那又是人家最不想让人看到的秘密。就算不显示委托人身份,也不能那样做。而最鄙视这种行为的应该不是别人,正是圭司自己。

“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做,也不能做。这我很明白,但那家伙已经病入膏肓了。要是我不给她看,她恐怕会用尽一切手段满足自己。甚至有可能行使所有权,把我们事务所整个儿没收掉。”

直到此时,圭司才看向祐太郎。

“你会鄙视这种行为吗?”

“怎么可能?”祐太郎说,“我才不会。”

他反射性地给出回答,然后才想到,圭司问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舞。

圭司对着祐太郎端详片刻,随即移开目光,低声说道。

“曲奇,我都没吃成。”

“我再去买。”

祐太郎在沙发上,学着老玉的样子伸了个懒腰。他用力抻开背部,感到全身放松后,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圭,我想跟你说说翔平哥的事。”

为了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祐太郎边琢磨边说:

“我觉得翔平哥并非对竹内真美小姐有病态的执着,而是一直在找跟她说话的机会。”

“你说什么呢?”

“即使只是搭话,对翔平哥来说也难于登天,所以他就想更加了解竹内真美小姐。得知松井的威胁后,翔平哥可能并没有想到要解救竹内小姐,只把它当成了跟竹内小姐搭话的机会。所以威胁邮件中断后,他感到很为难,情急之下就伪装松井继续发送威胁邮件了。我感觉他并不打算一直继续下去,只想尽快跟竹内小姐搭上话。所以他才会拍那些照片,拼命做脑内练习。在哪里比较容易跟竹内小姐搭上话,什么样的措辞更容易说出口。早上好,你好,晚上好。你还记得我吗?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他不断以松井的名义发出威胁,同时努力想跟竹内小姐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终于在那个周五,他下定了决心,走到竹内真美小姐面前。可是,他的时机太不凑巧了。翔平哥一句话都没说,就被竹内真美小姐痛骂了一顿。”

那天晚上,和泉翔平出现在竹内真美面前。他准备的并不是自白罪状,更加不是胁迫,可能只是一句简单的“晚上好”而已。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并不能让他跟竹内真美之间产生什么关系。和泉翔平很清楚这点,但他只是想打开眼前这扇门罢了。

对此,圭司似乎思索了一会儿。

“既然如此,那就太惨了。”过了许久,圭司开口道,“实在太惨了。”

“是吗?”

祐太郎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觉得那样很惨。对和泉翔平来说,跟他人产生关系,本身就是如此重大的问题。所以他觉得,会变成那样也很自然。

“不过我倒是觉得,想跟那种人交交朋友啊,并非因为可怜他而交朋友。怎么说呢,是想自然而然地跟他变成好朋友。”

“是吗?”圭司反问一句,不等祐太郎回答,就兀自摇起了头,“你真是个怪人。”

祐太郎笑了,随后问圭司。

“你刚才说有活儿干?”

“哦,没错。这回是这个。”

圭司操作鼹鼠,把画面转向祐太郎。上面显示了什么样的秘密?祐太郎静静地做个深呼吸,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办公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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