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10)(2/2)
漏进来的长条阳光已经挪到墙面高处,谷仓里逐渐变暗。柯利的老婆仰面躺着,一半的身体盖着干草。
谷仓里一片寂静,午后的静谧蔓延到整个农场。就连马蹄铁扔出去的当啷声和人群投入的呼喊也变得更安静了。时间流逝,谷仓里越来越昏暗。一只鸽子飞进敞开的仓门,盘旋一圈又飞了出去。尽头的隔栏后面走来一只母牧羊犬,身体又瘦又长,腹部垂着沉甸甸的奶头。它往狗崽们所在的货箱走去,半路上闻到柯利老婆尸体的气味,脊背上的毛竖了起来。它哀鸣一声,畏缩地跑向货箱,跳进去趴在狗崽中间。
柯利的老婆躺在草堆上,一半的身体盖着枯黄的干草。所有卑劣、盘算、不满和对受人关注的渴望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看上去美丽而单纯,面容甜美而年轻。涂了腮红的脸颊和鲜红的嘴唇让她显得生机勃勃,仿佛她只是暂时进入浅眠。她的双唇微启,小香肠一样的发卷在草堆上披散开来。
有时候,一个瞬间会像现在这样驻足停留,久久盘桓,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一瞬间。在这个瞬间,声音和动作都停止了。这个瞬间远远超越了单纯的一瞬间。
然后时间苏醒,慢吞吞地继续前行。马匹在食槽的另一侧跺着蹄子,拉得辔头咣啷作响。门外的人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尽头的隔栏后面传来老坎迪的声音。“莱尼,”他叫道,“哦,莱尼!你在里面吗?我又算了算。让我给你讲讲我们还能干点什么,莱尼。”老坎迪出现在隔栏尽头。“哦,莱尼!”他又叫了一次,然后停下脚步,僵在原地。他用光滑的断腕抹了抹花白的胡茬。“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他对柯利的老婆说。
坎迪见她没回答,走近几步。“你不该在这儿睡觉。”他不赞成地说,然后站到她身边——“哦,上帝啊!”他无助地左右张望,揉着脸上的胡茬。然后他跳起身快步走出谷仓。
谷仓里变得吵闹起来。马匹跺着马蹄,喷着响鼻,嚼着铺在地上的干草,使劲撞着辔头上的链子。坎迪很快就回来了,乔治跟在后面。
乔治说:“你想让我看什么?”
坎迪指向柯利的老婆。乔治瞪着她。“她这是怎么了?”他凑近一些,然后发出和坎迪一样的喊叫:“哦,上帝啊!”他跪倒在她身边,伸手去试她的心跳。最后他站起来,动作缓慢生硬,面容和木头一样硬邦邦的,目光同样冰冷严厉。
坎迪说:“这是怎么回事?”
乔治冷冷地看着他。“你想不到?”乔治问。坎迪沉默了。“我就知道,”乔治绝望地说,“我脑子里有个地方早就想到了。”
坎迪问:“我们该怎么办,乔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乔治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想……我们得告诉……其他人。我想我们得抓住他,把他关起来。不能让他逃了。要不然,那个可怜的混蛋会饿死的,”他尽量安慰自己,“也许他们会把他关起来,不至于对他太残忍。”
坎迪激动地说:“我们应该让他逃走。你不了解柯利。柯利一定会想对他用刑。柯利会想杀死他。”
乔治看着坎迪的嘴巴一张一合。“是啊,”最后他终于说,“没错,柯利确实会这样。其他人也是。”他低头看着柯利的老婆。
坎迪说出他最恐惧的事。“你跟我还可以去买那块地。是不是,乔治?你跟我还可以去那儿好好地生活,是不是啊,乔治?不行吗?”
乔治还没回答,坎迪就垂下头望着草堆。他知道答案。
乔治轻声说:“我大概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我大概一直都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只是他太喜欢听我讲,搞得我也以为说不定能行。”
“这么说——都结束了?”坎迪闷闷不乐地问。
乔治没有回答。乔治说:“我会在这儿干一个月,拿到五十元,去某个差劲的妓院待一夜。或者去打台球,一直打到其他人都回家。然后我再回来工作一个月,再拿五十元。”
坎迪说:“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
乔治继续盯着柯利的老婆。“莱尼从来都不是故意的,”他说,“他老是干坏事,但没有一次是故意的。”他挺直身体,回头看着坎迪。“好了,听着。我们得告诉大家。他们应该会抓他回来吧。没别的办法。也许他们不会伤着他,”他语气尖锐地说,“我不会让他们伤到莱尼。你听着。其他人也许会觉得我也是凶手。我先回宿舍。你过一会儿再出去,把她的事通知给大家,我会跟着其他人一起进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为了不让其他人觉得是我跟莱尼合伙杀了她,你能做到吗?”
坎迪说:“当然,乔治。我能做到。”
“好。你在这儿等两分钟,然后再跑出去告诉大家,假装你刚发现。我走了。”乔治转过身,快步走出谷仓。
老坎迪看着他走远。他回头绝望地看着柯利的老婆,悲伤和愤怒逐渐化为话语迸发而出。“他妈的该死的婊子,”他恶毒地说,“都是你搞的,是不是?我猜你应该高兴了吧。谁都知道你会把一切都搞砸。你根本一文不值。你现在也一样一文不值,你这个下贱的婊子。”他吸着鼻子,声音颤抖,“我本来可以帮他们给花园锄草,洗洗碗什么的。”他顿了顿,然后声音单调地重复着,“如果有马戏团,或者球赛……我们可以直接去……只要说句‘让工作见鬼去吧’,然后就去。不用征求任何人的同意。养猪,养鸡……到了冬天……宽敞的小火炉……下雨的时候……我们就那么坐着。”他的眼睛里充满泪水。他转过身,虚弱地走出谷仓,用断腕摩挲着胡茬。
马蹄铁游戏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声的质问和一连串奔跑的脚步。人们冲进谷仓。斯林姆、卡尔森、小惠特、柯利,卡鲁克斯稍微落后。坎迪跟在他们后面,乔治走在最后面。乔治穿上蓝色工装外套,扣子也扣好了,黑帽子压得低低的。男人们冲过尽头的隔栏。他们的目光落在昏暗中的柯利的老婆身上。他们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
斯林姆无言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脉搏。然后他用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接着又把手探到她有些扭曲的脖颈底下,感觉着她脖子的形状。他站起身,其他人围上来,僵硬的气氛被打破了。
柯利突然跳起来。“我知道是谁干的,”他喊道,“是那个大个子杂种。我知道是他干的。绝对是——其他所有人都在外面玩马蹄铁呢,”他狂怒起来,“我会抓住他。我回去拿猎枪。我他妈要亲手毙了那个杂种。我要打穿他的肚子。大家走啊。”他愤怒地跑出谷仓。卡尔森说:“我去拿鲁格。”他也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