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认识勖聪慧是在飞机上面,七四七大客机,挤得像二轮戏院第一天放映名片。我看到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一种厚实的美。她在看一本书。
客机引擎“隆隆”地响,很明显地大部分乘客早已累得倒下来,飞机已经连续不停地航行十二个小时。但是她还在看书。我也在看书。
她在看一部《徐志摩全集》,我在看奥·亨利。
全世界的名作家最最肉麻的是徐志摩,你知道: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心波……多么可怕。但是这年头中国学生都努力想做中国人,拿着中国书,忙着学习中国文艺。
真是疲倦。我打个大大的呵欠。关掉顶上的灯,开始歇睡,奥·亨利的“绿门”——男主角经过站在街边发广告卡片的经纪,卡片上写着:绿门。别人拿到的都是“爱咪公司春季大减价”。他再回头拿一张,又是“绿门”,终于他走上那间公司的楼上探险,在三楼看到一扇绿门,推门进去,救起一个自杀濒死的美丽女郎。他发觉“绿门”不过是一间夜总会的名字。他们后来结了婚。
一切属于缘分。
很久很久之后,我隔壁的女孩子还在看徐志摩,她掀到《爱眉小札》。我翻翻白眼,我的天。
她笑,很友善地问:“你也知道徐志摩?”
“是,是,”我说,“我可以背出他整本诗集。”“呵!”她惊叹,“真的?”
我怀疑地看着她,这么天真。可耻。
我问:“你几岁?”
“十九。”她答,睁大圆圆的眼睛,睫毛又长又鬈。
十九岁并不算年轻。她一定来自个好家庭,好家庭的孩子多数天真得离谱的。
她说:“我姓勖,我叫勖聪慧,你呢?”她已经伸出手,准备与我好好地一握。
“勖?我不知道有人姓这样的姓,我叫姜喜宝。”
“真高兴认识你。”她看样子是真的高兴。
我被感动。我问,“从伦敦回香港?”最多余的问题。
“是,你呢?”她起劲地问。
“自地狱回天堂。”我答。
“哈哈哈。”她大笑。
邻座的人都被吵醒。皱眉头,侧身,发出呻吟声。
我低声说:“猪猡。”
“你几岁?”她问我。
“二十一。”我说,“我比你大很多。”
她问:“你是哪间学校的?”
啊哈!我就是在等这一句话,我淡淡地答:“剑桥,圣三一学院。”
勖聪慧睁大了眼睛,“你?剑桥?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不?”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问。
“我不知道,我并不认识有人真正在剑桥读书。”她兴奋。
“据我所知,每年在剑桥毕业的都是人,不是鬼。”
她又忍不住大笑。我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女孩子,她是这么的愉快开朗,又长得美丽,而且她使我觉得自己充满幽默感。
“明天下午可以到达香港。”我说。
“有人来接你?”她问。
“不。”我摇摇头。
“你的家人呢?”她又问。
我问:“你姓勖,哪个勖?怎么写法?”
“冒字旁边一个力。”她说。
“仿佛有哪一朝的皇帝叫李存勖,这并不是一个姓。”我耸耸肩,“你叫——聪慧?”
“唔。”她点点头,微笑,“两个心,看见没有?多心的人。”
我才注意到。两个心,多么好,一个人有两个心。
“我们睡一会儿。”我掏出一粒安眠药放进嘴里。
“服药丸惯性之后是不好的。”她劝告我。
我微笑。“每个人都这样说。”我戴上眼罩。
哪天有钱可以乘头等就好了,膝头可以伸得直些。
我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居然还做了梦,十八岁那年的男朋友是个混血儿,他曾经这样地爱我,约会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眷恋地逗留在我的脸上,我不看他也懂得他在看我,寸寸微笑都心花怒放。可是后来他还是忘了我。一封信也没有写来。这么爱我尚且忘了我,梦中读着他的长信,一封又一封,一封没读完另外一封又寄到来,每封信都先放在胸前暖一暖才拆开来阅读。
醒来以后很惆怅。我忘了他的脸,却还记得他未曾写信给我,恐怕是因为恨的缘故。
身边两个心的聪慧说:“每次乘飞机回香港,我都希望能够把牙齿刷干净才下飞机。”
我很倦,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这女孩子是奇迹。我点点头。是,刷牙。她担心这种小事。
“真没想到在飞机上认识一个朋友。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她问得这么诚恳,相信我,勖聪慧是另外一个星球的生物,她那种活力与诚意几乎令人窒息,无法忍受。
“是,当然。”但是我没有说出号码。她把小簿子与笔取出来,“请说。”她真难倒我,只好把号码给她。
飞机下降。我们排队过护照检查处,勖聪慧与我一起等行李,取行李。我注意到她用整套路易维当的箱子。阔人。
我只得一件新秀丽。往计程车站张望一下,六十多个人排队。没有一辆车,暗暗叹口气。
勖聪慧问:“没有人接你?”
我摇摇头。
“来搭我家的车子,来!”她一把拉我过去。
车子在等她,白衣黑裤的女佣满脸笑容替她挽起行李,放入车箱——劳斯莱斯的魅影。这次可好,姜喜宝出门遇贵人。心中千愿万愿,我嘴里问:“真的不麻烦?我可住得很远。”
“香港有多大?”她笑得太阳般,“进来。”
司机关上车门。我说出地址。到家门口勖聪慧又与我握手道别,司机还坚持要替我把箱子挽上楼,我婉拒,自己搭电梯。
到门口就累垮了,整张脸挂下来。我想如果我拥有勖聪慧一半的那么多,我也可以像她那么愉快。
我长长地按铃。老妈来开门。
我疲倦地说:“嗨,老妈。”坐下来。
“你回来做什么?”她开口,“有钱买飞机票,不会到欧洲逛?”
“我想念你,妈妈。”我说,“你或许不相信,但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老妈眼泪流下来。“女儿。”
“妈妈。”我们拥抱在一起。
哭完一场之后我淋浴,换上干净衣服,与老妈在一起吃饭盒。我细细打量她,她也细细打量我。我说:“妈妈你眼睛后有皱纹。”
“四十岁。”老妈放下筷子,“还想怎么样?我年年身材维持三十五、二十五,三十五。瞧你那样子,你都快比我老啦,再不节食,立刻有士啤呔。”她白我一眼。
老好妈妈。
“快乐吗?”老妈问。
我耸耸肩,“快乐?我不太想这种问题。妈妈,我都二十一岁了,我还挂虑这种问题?”
“男朋友呢?”她问,“还是那个?”
“你总是喜欢问这种事。”我低头吃饭,“如果我真的嫁皇子爵爷,你看报纸也就晓得。”
“我倒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忽然郑重地说。
我抬起头,我听出她语气中有不寻常。我母女俩相依为命这许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什么事?”我问。“爹又要结婚?”
“不是他,是我。”
我缓缓吸进一口气,站起来,“你!姜咏丽女士,你!”
“是的,我。”她喝一口茶,“是我要结婚。”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我坐下来。那盒扬州炒饭就此塞在我的胸口中,像块花岗石。
“我不敢。”她坦白得要死。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我哀伤地问,“妈妈,你己错过一次,不能再错。”
“人家是人老珠黄,女儿,我是什么?能够再嫁一次,能够有机会多错一次简直是荣幸。”老妈面不改容,“他是个澳洲人,四十八岁,在奥克兰略有产业,离婚已五年,三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你要去澳洲?”我不置信,“跟一个澳洲土佬去澳洲?妈妈,你根本不知道澳洲是什么个样子!你不会在那种地方活过二十四小时。”我气愤地,“而且我不会来探访你,继父非礼继女的故事我听得太多,无意充当主角。”
妈妈慢慢地答:“你不来也好,我会到香港看你。”
“为什么要结婚?”我哀求地问,“为什么?”母亲用手掩住脸,低声而平静:“我疲倦。”但是眼泪从她的指缝流下来。
原来这次回来是替母亲送嫁,再也猜不到。
“什么时候?”我问,声音已平静下来。
她的手仍然掩着面孔。“下个月。”
“那时我已经回伦敦了,祝你幸运。”我索然无味,“以后我再也不会回香港。没有亲人,回来干吗?购物?”
“你父亲在这里。”妈妈说,“仍然是中环最活跃的王老五。”
我冷笑,“哄年龄跟他女儿相仿的女秘书上床,中环的蠢鸡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们高兴。就像我当年,嘿,五十年代当空中小姐是了不起的,身价不下于现在的电影明星。”妈妈脸上闪过一层光辉,“那时候哪里有人念大学,玛莉诺念中四已算学贯中西了。”
“唐璜也会老的,他又没钱。”我说,“没钱走不动路。他知道我在剑桥吗?”
妈妈摇头,“不要告诉他,省得他又动歪脑筋。”
“你防他防得这样严。”我说,“到澳洲去……是避开他吧。他还在那间航空公司?”
“唔。”老妈用手托头,“有时候走过中环,看到某个人的背影仿佛像他,都吓一大跳,急急忙忙避开。奇怪,当初脱离家庭也是为他,结婚生子也是为他。一切过去之后,我只觉得对不起你,女儿。错在我们,罪在我们,你却无端端被带到世界上来受这数十年苦楚。”
“我的天,又讲耶稣。”我打呵欠,“我要睡了。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担当。”
我拿出安眠药吞下,躺在长沙发上,一忽儿就睡熟。每次都有乱梦。梦见穿着白裙子作客,吃葡萄,吃得一裙是紫色汁液,忙着找地方洗……忽然来到一层褴褛的楼宇,一只只柜子,柜子上都是考究白铜柄的小抽屉,一格一格,像中药店那样,打开来,又不见有什么东西。嘴里念念不忘地呢喃,向陌生人细诉:“他那样爱我,到底也没有写信来。”还是忘不了那些信。
醒来的时候,头痛,眼睛涩,像刚自地狱回来,我的天,一切烦恼纷沓而来,我叹口气,早知如此,不如不醒。而且老妈已经上班去矣,连早午餐的下落都没有。
我想结婚对她来说是好的,可以站在厨房削一整个上午的薯仔皮,够健康。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结婚,设法叫她们的丈夫赚钱来养活她们。
老妈的日子过得很苦,一早嫁给父亲这种浪荡子,专精吃喝嫖赌,标准破落户,借了钱去丽池跳舞,丽池改金舫的时候母亲与他离婚,我大概才学会走路。我并未曾好好与他见面,也没有遗憾,我姓姜,母亲也姓姜。父亲姓什么,对我不起影响。
真是很悲惨,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忧虑,譬如说:下学期的学费住宿与零用。
我不认为韩国泰先生还有兴趣负担我下年度的开销。我们争论的次数太多,我太看他不起,对他十分恶劣,现在不是没有悔意的。
我的学费,我的头开始疼。
电话铃响,我接听筒。
“咏丽?”洋人念成“gli”,古古怪怪,声音倒很和善。
“咏丽不在。”我说。
停了一停。“你是谁?”
“我?我是咏丽的女儿。”
“噢!嗨!”他很热诚,“你好吗?剑桥高材生。”
“母亲告诉你我是剑桥的?”我问。
“自然”他说,“你是你母亲的珍珠!啊,我是咸密顿。”
“你好,咸密顿先生。”我问,“你送我母亲的钻石,是不是很巨型?将来你待她,是否会很仁慈?”
“是,我会,珍珠,我会。”
“我的名字不是珍珠。”我叹口气,“你打到她公司去吧,请爱护她,谢谢。”我挂上电话。
我走到窗口站在那里。香港著名的太阳曝晒下来。我们家的客厅紧对着别人的客厅,几乎可以碰手,对面有个穿汗衫背心底裤的胖子,忽然看见了我,马上“卡”的一声拉下百叶帘,声音这么清晰,吓了我一跳。我身上也还穿着内衣,我没拉帘子,他倒先拉下了,什么意思?可能他在帘子缝那里张望着。
我留在家中做什么?我是回来度暑假的,我应该赶到浅水湾去晒太阳。
电话铃再响,我又接听,没想到老妈的交游竟然如此广阔。但这一次那头跟我说:“姜喜宝小姐?”
“我是。”我很惊异,“谁?”
“你猜一猜。”
我的天。猜一猜。
我想问:伊利莎白二世?爱丽斯谷巴?
忽然心中温柔的牵动。很久之前,韩国泰离开伦敦到巴黎去度假,才去了三天,就叫先回来的妹妹打电话问我好。那小妹妹一开口也是“猜我是谁?”
我曾经被爱过。我想,是的。他们都爱过我,再短暂也是好的。他们爱过我。我的心飞到三千里外。
电话那边焦急起来,“喂?喂?”
“我是姜喜宝。”
“你忘了?记性真坏,我是勖聪慧。”聪慧说,“昨天我们才分手。”是她,黄金女郎。
“你好。”我说。实在没想到她会真的打电话来,我又一次被感动,“你好,聪慧,两个心的人。”
“想请你吃饭。”她说,“有空吗?出来好不好?家里太静太静。”
“现在?”
“好不好?”她的恳求柔软如孩童。
“当然!”我慷慨地说,“聪慧,为你,什么都可以。”
“我开车来接你,我知道你住哪里,三十分钟以后,在你楼下见面,ok?一会儿见。”
看,有诚意请客的人应该如此大方,管接兼管送。
聪慧准时来到,挥着汗,开一辆黄黑开篷小黑豹跑车,使劲向我挥手。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早已经爱上她。
“我们哪里去?”我嚷。
“看这太阳,管到什么地方去?”聪慧笑,“来!”
我也喜欢她这一点。
我们在公路上兜风,没有说话,只让风打在脸上,我感到满足,生命还是好的,活下去单是为这太阳为这风便是充分理由。
车子停下来,我笑问聪慧道:“你可有男朋友?”
“嗯,”她点点头,“他明天从慕尼黑回来。他姓宋,叫家明。我会介绍你们认识。”
“真的男朋友?”我问。
“当然是真的。我们就在这几天订婚。”她憨笑。
我把头俯下,脸贴在表板上,太阳热辣辣地,聪慧的欢欣被阳光的热力蒸发出来,洋溢在四周围。我代她高兴——这年头至少还有一个快乐的人。
我侧着头问:“告诉我,聪慧,在过去的十九年当中,你尝试过挫折没有?”
她郑重地想一想,摇头说:“没有呢。”非常歉意地。
我点点头,我代聪慧高兴。
“我们从这里又往哪儿去?”我问。
“回家去。”她问,“在我家吃饭?”
“好。”我很爽快,总比吃饭盒好。澳洲人也许约了老妈出去。
“我介绍哥哥给你。”她说。
“他也口来度暑假?”
“他一直在香港,从来没有在外面读过书,他与我都不是读书材料。我又比他更糟,一间书院跳着换第二间,年年转学院:伊令工专转伦敦,武士德换到雪莱,我在英国六年,年年不同中学与大学,我只是不想回香港。在外头听不见母亲噜苏。”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但为什么不喜欢读书?”我问,“读书很好玩的。”
她耸耸肩,“我不喜欢,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是喜欢念书的,我看得出来。”
“这完全是个人的需要问题。”我说。
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我太知道,是的,我睁着双眼,“机会”一走过便抓紧它的小辫子。
“你是怎么进入剑桥的?”聪慧好奇地问。
“我跟拜伦是老朋友。”我向她眨眨眼,“他介绍我。”
聪慧捧住头大笑,“天啊,你实在太好了,你怎么会是一个如此开心的人?”
我反问,“如果我说那是因为‘信耶稣’的缘故,你相信吗?”
聪慧一怔,伏在驾驶盘上,笑得岔了气,抬不起头来。我耸耸肩。其实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只不过她特别纯情,听什么笑什么。
聪慧说:“我一定要介绍你给聪恕,他会爱上你,任何男人都会爱上你,真的,你的男朋友一定以吨计算。”
“我没有男朋友。”我说。
“我不信。”
“如果我有男朋友,”我摊摊手,“我还会在此地出现吗?”
“那么我介绍聪恕给你,他有其他的女友,但是我与姊姊不喜欢她们。喂,你一定要来。”聪慧很坚决。
“聪恕。”我问,“你们家人人两条心?姐姐叫什么?”
“聪憩。”她答,“就我们三个。”
“——聪明的人睡着了。”我笑,“这名字舒服。”
“来,我们回家吃饭。”聪慧发动引擎。
我按住她的手,“慢一慢,聪慧,你对我完全没有戒心,你甚至不知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聪慧惊讶地看着我,“坏人?是坏人又怎么样?你能怎么害我?你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方去?咱们俩打起架来,说不定还是我赢呢!”
她并不笨,她只是天真。
我点点头。
车子向石澳驶去。
聪慧说:“本来我们住浅水湾,但是后来游泳的人多,那条路挤,爹爹说大厦也盖得太密,失去原来那种风味,所以搬到石澳。我们一向往香港这边,九龙每个地区都杂得很。”
“你爹爹很有钱?”我问。
聪慧摇摇头,“不见得,香港有钱的人太多太多,我们不过吃用不愁,他有生意在做,如此而已。”
“他多大年纪?”
“比我妈妈大很多,妈妈是第二任太太,大姊姊的生母去世后,爹爹娶妈妈。妈妈才四十岁。”
糟老头子。
车子驶入石澳。有钱真是好,瞧这条路上的风景,简直无可比拟。
聪慧又说:“爹很宠妈妈,妈妈的珠宝都是‘辜青斯基’的。”
我诧异,“卡蒂亚的不好吗?”
聪慧笑:“那是暴发户的珠宝店,暴发户只懂得卡蒂亚。”她当然是无意的。
我的脸却热辣辣红起来。
聪慧问:“在伦敦你住在哪里?”
“宿舍。”
“爹有房子在李琴公园,我有一次看见玛嘉烈公主,她有所房子在那里——我直说这些,你不觉老土吧?宋家明最不高兴我提着这些事。”聪慧笑。
车子驶到一层白色洋房前停下,聪慧大力按车号,好几个男女佣人走出来服侍她。
黄金女郎。我暗暗叹气。
我并没有妒忌。各人头上一片天,你知道。不过她是这么幸运。难得是她还有个叫宋家明的未婚夫,如此懂得君子爱人以德之道。
勖家美轮美奂,不消多说。布置得很雅致,名贵的家私杂物都放在适当的地位,我与聪慧坐在厨房吃冰。就算是厨房,面积也好几百呎。
我伸个懒腰,抱着水果篮,吃完李子吃苹果,再吃文丹,再吃橘子、香蕉、葡萄。
聪慧问女佣人:“少爷回来没有?”
女佣摇摇头,“没有,少爷叫把船开出去,看样子不会早回来。”他们家的女佣个个头发梳得光亮,笔挺的白衣黑裤。
厨房窗口看出去都有惊涛拍岸的景色,一道纱门通到后园,后园的小石子路通到石澳沙滩。
“看到那些白鸽吗?”聪慧说,“老管家养的。”
白鸽成群在碧蓝的天空上打转,太美,我说:“像里维埃拉。”
“你真说得对,”聪慧笑说,“像意属里维埃拉,法国那边实在太做作,所以爹喜欢这里。”
老头子知道天不假年,能多么享受就尽量地享受。
我吸进一口气,在水果篮里找莱阳梨。
一个男孩子走进来,摔下外套,拉开冰箱,看也不向我们看一眼,拉长着脸,生着一桌人的气那样。
聪慧向我吐吐舌头。“二哥。”她叫他。
“什么事?”他倒一杯果汁。
“回来啦?”聪慧问。
“不回来我能看见你?”她二哥抢白她。
我心中冷笑,二世祖永远是这样子,自尊自大,永远离不了家,肯读书的又还好些,不肯读书的简直无可救药,勖聪恕一定是后者。
聪慧却不放弃,“二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谁?”他转过头来,却是一张秀气的脸,漂亮得与聪慧几乎一样,因此显得有点娘娘腔。
我肆无忌惮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或许比韩国泰先生更没有主意,注定一辈子花他老子的钱。
聪慧诧异,“喂,你们俩这样互相瞪着眼瞧,是干吗呀?”
勖聪恕伸出手来,“你好,你是谁?仿佛是见过的。”
聪慧笑出来,侧头掩着嘴,勖聪恕居然涨红了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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