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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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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来和我搭话,我全明白了。你姓沟口吧。残疾人之间可以交个朋友嘛。不过,比起我来,你把自己的口吃看得太严重了吧?你过分地重视自己,所以和自己一起过分地重视自己的口吃吧。”

后来我知道他也是临济宗的禅家子弟时,我明白了,他的第一次解答多少表现了他这个禅僧的作态。尽管如此,也不能否定这时他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结巴!结巴!”柏木冲着不能连续说上两句话的我,饶有兴味地说,“你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放心地结巴的对象了,对阳?人大概都是这样去寻求伙伴的。这些姑且不说,你还是童男子吗?”

我连笑也没有笑,点了点头。柏木提问的方式活像个医生,使我感到为了自己也不能撒谎。

“是嘛。你还是个童男子,可一点也不是个美丽的重男子。你不受女人的欢迎,也没有嫖女人的勇气。仅此而已。但是,倘使你为了要在童贞者中间找个朋友而同我交往,那就特错大错了。我为什么抛弃童贞,让我来告诉你吧。”

柏水没等我回答就说开了。

我是三宫市近郊的弹寺弟子,天生一双x型的腿……瞧,我就这样开始了自白,也许你以为我是个不择对象就随便讲自己遭遇的可怜的病人,可我不是对谁都说这番话的。我本人也觉得这是很难为情的,从一开始就选择你作为我倾吐衷肠的对象。因为我总觉得我的经历对你最有价值,假使你按照我经历过的道路走,也许是最好的途径。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宗教家就是这样嗅出他的信徒,禁酒家就是这样嗅出他的同伙的。

不错,我自愧于自己存在的条件。我觉得同这种条件和解,融洽地生活,是一种失败。如果要埋怨,是可以埋怨的。我的双亲本应在我幼时给我施以矫正手术。如今已晚了。但我对双亲是不关心的,也就懒得去埋怨他们了。

我确信我绝对不会博得女子的爱。也许你知道了,这种确信比人们所想像的更安乐、更平和。不同自己的存在条件和解的决心和这种确信不一定没有矛盾。为什么呢?因为假如我相信以我这样的状态而能够博得女人的爱,那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我已同自己的存在条件和解了。我知道正确判断的勇气与同这种判断做斗争的勇气是很容易互相适应的。尽管我存在,但总觉得是在斗争。

这样一个我,当然不会像朋友们那样留心被烟花女破坏了重贞。这是因为烟花女并非为了爱客才接客。无论是老人、乞丐、独眼还是美男子,只要事先不知道,甚至连麻风病人她们也都接待。要是一般人,也许会安于这种平等性,买个最初的女人吧。然而,对我来说,这种平等性是不符合我的性格的。四肢健全的男子同这样一个我,都以同样的资格受到欢迎,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我认为,对我来说,这是可怕的冒渎。假使忽视甚至无视我的x型腿这一条件,那么我的存在也就全然消失了。就是说,我也被你如今所抱有的恐惧所俘虏了。为了全面承认我的条件,我当然需要数倍于普通人的更多的筹划。我觉得人生也必须如此。

只要世界或我们的任何一方发生变化,将我们和世界置于对立状态的可怕的不满,就应该可以消除。但是,我憎恨幻想变化的梦想,我讨厌非同寻常的梦想。然而钻“假如世界变化,我就不存在;假如我变化,世界也就不存在”这种理论式的牛角尖所获得的确信,反而会似是一种和解、一种融洽。因为实事求是的我不会被人爱的这种思考,与世界是不能共存的。于是,残疾人最后落入的陷讲,不是消除对立状态,而是以全面承认对立状态的形式出现。这样,残疾就是不治之症了……

这时,我处在青春期(我非常坦率地使用这种语言),在我的境遇中发生了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一施主的女儿,其美貌闻名遐迩,是神户女校出身的富家千金,一天她忽然向我表白爱慕之情。我久久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亏我的不幸,使我擅长于洞察人的心理,她并不是出于怪癖才这样做,我不能简单地在同情中寻找她的爱的动机。因为我深深地懂得她不会只是出于同情才爱我的。根据我的猜测,她爱的原因是出于她那非凡的自尊心。她很懂得无比的艳美对于女人的价值,所以她无法接受很有自信的求爱者。她不能把自己的自尊与求爱着的自负放在同一天平上。没有什么比所谓良缘使她感到更厌恶的了。她终于洁迹地拒绝爱情上的所有平衡(在这一点上,她是诚实的)而相中了我。

我的回答是符合惯例的。也许你会笑我,不过我冲着这个女子回答说:“我不爱你。”除此以外,难道还能有别的回答吗?这个回答是诚实的,毫无夸耀的意思。面对着女子的表白,假使我觉得奇货可居而回答说“我也爱你”,那就未免太滑稽,也近乎悲剧了吧。一个外形滑稽的男人,是知道采取高明的方法来回送别人错误地把自己看成悲剧的。因为他知道,倘使让别人看成悲剧,那么人家就不能放心地与自己交往了。要不让别人把自己看得很凄惨,首先就要为别人的灵魂着想,这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才敢干脆地说:“我不爱你!”

女子并不畏缩。她说我的回答是撒谎。尔后值得提及的是,她小心翼翼地试图说服我,而又不伤害我的自尊心。对她来说,竟有男人不爱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倘使有这种男人,也是他在欺骗他自己。于是,她对我做了一番大胆的精细分析,终于认定我实际上早就爱上了她。她很聪明。假定她真的爱我,那么她就是爱上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对象。她计算过,倘使把我的并不美的脸蛋说成是美,就会让我生气;倘使把我的x型的腿说成是美,就会使我恼火;倘使她爱的不是我的外表,而是我的内在美,就会引起我更大的愤怒。因此,她只是继续说她“爱着”我,并且通过对我内心所做的分析,找出了与之相应的感情来。

对于这种不合理性,我是无法接受的。事实上,我的欲望愈发强烈了。但这种欲望并不是希望她与我结合。假使她不爱别人而只爱我,那么就必须有将我从别人区别开来的个别因素。这不是别的,正是我生就的一双x型的腿。尽管她嘴里没说出来,但她是爱着我的x型的腿的。这种爱在我的思考里是不可能的。如果说,我的个别性不是x型的腿,而是其他,也许爱是可能的。然而,倘使我承认x型的腿以外的我的个别性和我的存在理由,那么,我就得补充地承认这种东西。相应也得相互补充地承认他人的存在理由,进而承认被包围在世界之中的自己。爱是不可能的。她以为她是爱着我,这也是一种错觉,我是不可能爱她的。因此,我反复地说:“我不爱你。”

奇怪的是,我越说:“我不爱你”,她就越发深深地沉溺在爱我的错觉中。于是,一天晚上,她终于大胆地委身在我的面前。她的身体实在美到了极点。但是,我却是个没有性功能的人。

这样的大失败,将所有问题都简单地解决了。她好不容易证实了我并“不爱”她。她离开了我。

我感到羞耻。但比起羞于x型的腿来,任何羞耻都不足挂齿了。令我狼狈的,是另一件事。我明白了我没有性功能的原因。那种场合我一想到自己的x型的胆即将接触到她的美丽的趋时,我就变得没有性功能了。这一发现,使我确信我决不会被人爱而拥有的平安感从内部世界完全崩溃了。

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尽管我产生了一种不严肃的喜悦,企图通过欲望或这种欲望的完成,来证实爱的不可能,可是,肉体却背叛了它,肉体扮演了我企图以精神来做的事情。我遇到矛盾了。如果说不怕庸俗的表现,那么我就可以以不会被人爱的确信,来梦见爱,在最后阶段我把欲望作为爱的替代而安心了。可是,我完全明白,欲望本身要求我忘却我的存在的条件,要求我放弃我的爱的惟一难关--即不会被人爱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由于我相信欲望这种东西是更加明晰的东西,所以我并不认为它有必要梦见自己,哪怕是一星半点。

从这时候起,我关心肉体忽然有甚于关心精神。但是,自己不能化身为纯粹的欲望,只是梦幻而已。仿佛成了一阵风,成了从对面也看不见的存在,而从这面则看到一切,并轻而易举地靠近对象,全身抚爱对象,最终悄然潜入其内部……当肉体觉醒的时候,你可能会想像到一种具有一定质量的、不透明的、坚定的“东西”在觉醒。不过,我并不是这样。一个肉体、一个欲望的完成,就是我成了透明的。看不见的东西,也就是成了风。

但是,x型的腿会突然出来制止我。只有这双腿决不会变成透明的。与其说它是腿,莫如说是一种顽固的精神。它作为比肉体更为坚定的“东西”而在那里存在着。

人们也许会认为不借助镜子就看不见自己,残疾人总是被迫在鼻子尖上挂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昼夜都映现着我的全身。不可能忘却。因此,对于我来说,人世间所说的不安,看起来类似儿戏,这是没有法子的。我没有不安。我就是这样存在着,如同太阳、地球。美丽的鸟儿和丑陋的鳄鱼一样地存在着。这是千真万确的。世界宛如一座墓碑,屹立不动。

我没有任何不安,没有任何门路,我从这里开始了独创的生活方式。我为什么而活着?这种问题会使人感到不安,甚至想要自杀。我算不了什么。x型的腿是我生的条件、生的理由。生的目的和生的理想……这就是生的本身。光存在这一点,对我就足够了。本来所谓存在的不安,难道不正是由自己没有充分地存在这种过分的不清而产生的吗?

在自己的村子里,我注意到了一个孀居的老妇人。有人说她六十岁,也有人说她六十多岁。她亡夫忌辰那天,我代表父亲前去诵经,佛前只有老寡妇和我,并无一个亲戚。时值夏季,诵毕,她在另一房间招待我喝茶,我请求她让我洗个澡。老妇人替我冲洗了赤裸的背。她像怜恤似地出神望着我的腿,我内心便生起了一种企图。

折回方才的房间后,我一边揩试身体,一边板着面孔开始说道:我出世时,佛祖托梦于我母亲,并告诉她这孩子成人后,如果有女人衷心崇拜他的脚,她就定能极乐往生了。虔诚的寡妇手捻念珠,定睛望着我眼睛在听我的讲述。我信口念经,然后将挂着念珠的手合在胸前,活像一具死尸似地赤裸着身体仰躺了下来。我会上双眼,嘴里依然念念有词。

可以想像我是怎样强忍住笑的。我心里洋溢着笑。我丝毫也没有幻想我自己。我知道,老寡妇一边念经,一边一个劲地膜拜我的脚。我只顾思考着自己这双被地膜拜的脚,心里觉得几乎被这几分滑稽所窒息。x型的腿、x型的腿,我只思想着它,脑子里只充塞着它。它是奇形怪状的。它是处在极其丑陋的状况。它是荒谬的丑剧。事实上,连连叩头的老寡妇的散发,触及了我的脚心,那几分痒劲愈发使我感到滑稽可笑了。

以前,从接触到那双美丽的腿而成为没有性功能的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对欲望产生了一种误解。为什么呢?因为这时候,处在这种丑恶的膜拜的最高xdx潮,我察觉自己很亢奋。在对自己没有丝毫幻想的情况下!在这种最不可宽恕的状态下!

我站起身来,冷不防地把老寡妇撞倒了。实是令人不可思议。老寡妇似乎无暇思及惊愕了。被撞倒以后,她依然平静地闭上双目在继续念经。

实在太奇怪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老寡妇所念的经,就是大悲心阳罗尼的一节。

伊醯伊醯。室那室那。阿罗嘇。佛罗舍利。罚沙罚嘇。

佛罗舍耶。

正如你所知道的,根据“解释”,它的意思是这样的:“请来供奉。请来供奉。毁灭贪婪、怒恨、牢骚三毒,保持无垢的清净的神体。”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闭着双目欢迎我的六十开外的女人,地挂着一张没有化妆的、被太阳晒得过黑的脸。我的亢奋一点都没有消失。于是,丑恶剧发展到了高峰,我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诱惑……

但是,在文学上恐怕不能使用“不知不觉”的字眼吧。我看到了所有的一切。我清晰地看到了地狱的特色布满每个角落,而且是在黑暗之中!

老寡妇那张皱巴巴的脸,既不美也不神圣。但是,在我心中没有梦幻任何事物的状态下,她的丑陋和老朽仿佛给了我不断的确实证据。谁敢说在没有一点梦幻的情况下,观看任何一个美女的容貌,它不会变形为这个老寡妇的险呢。我的x型的腿和这张脸……不错,观看这些实像,好歹支撑着我的肉体的亢奋。我第一次以和睦的感情,相信了自己的欲望。而且,我知道问题不在于如何缩小我和对象之间的距离,而在于为了巧骗对象,如何同对象保持医离。

请看吧,当时我从残疾人停止在那里同时也到达了那里的理论,和绝对不会招来不安的理论,发明了我自己的情欲的理论,发明了类似人世间称做“耽溺”的一种虚构。对于我来说,这类似隐身革或风的被望的结合,只是一种梦。我做梦的同时,还必须全面而一无遗漏地梦见!这时候,我的x型的腿、女人都与我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实像摆在那里,欲望只不过是虚像。于是,望着实像的我,无限地堕落在虚像中,并冲着实像射xx精。我的x型的腿和我的女人,互相绝对不接触,互相绝对不结合,而互相依然被抛弃在世界之外……欲望无止地昂进。这是因为那双美丽的腿与我的x型的腿已经永远不会再接触了。

我的想法也许是很难理解。也许需要做些说明。币过,从那以后,我安下心来,相信“爱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你也许会理解的吧。就是说,没有不安,也没有爱。世界永久地处在停止状态,同时也达到目标。有没有必要给这个世界注为“我们的世界”呢?我过去可以用一句话来给人世间的“爱”的迷惘下一个定义。这就是虚像与实像企囹相结合的迷惘……不久,我知道我绝不会被人爱,我的这种境信就是人类存在内根本状态。这就是我失去重贞的来龙去脉。

柏木谈完了。

聆听他讲述的我,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一种强烈的感动向我袭来,我没能从接触到过去连想都没想过的思考方法所感到的痛苦中苏醒过来。柏木话毕,“啊”地吐了口气。春天的阳光洒满了我的周围,我清醒过来了。明媚的三叶草儿熠熠生辉。从后面的篮球场传来的喧嚣也复苏了。然而,我觉得所有这一切虽发生在同一个春天的晌午时分,却仿佛整个改变了意义表现出来。

我不能沉默了。我要找些话题来搭腔,于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些笨拙的话。

“所以,打那以后你就变得孤独了,是吗?”

柏木又恶作剧地佯装听不清楚的样子,让我重复了一边。不过,他的回答已经带有几分亲切感。

“什么孤独?干吗非孤独不可?至于那以后的事,日后交往中你会渐渐明白的。”

下午上课铃声响了。我想站起来。柏木依然坐着,使劲地拽住我的衣袖。我的制服是翻修了临济学院时代穿的衣服,换上钮扣改成的,布料旧,且有破损,再加上衣身窄小,我本来就单薄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小了。

“这节是汉文课,怪乏味的。咱们到那边散散步吧。”

柏木说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了起来,仿佛身体一度散了架又重新组合似的。它使我联想起电影里所看到的骆驼的起居。

过去我从未曾旷过课,但由于我想向柏木了解更多的情况,便促使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向学校的正门走去。

步出正门时,柏木的步法实在太独特,不由得引起我的注意,使我泛起了一股近乎羞耻的感情。自己如此袒护普通人的感情,觉得与棺木一起行走很难为情,这种感觉是十分奇异的。

柏术使我清楚地了解我的羞耻之所在,同时也促使我走向人生……我所有的潜在的感情,所有邪恶的心理,都受到他的语言的陶冶,变成一种新鲜的东西。也许由于这个缘故,我们踏着碎石路,走出了用红砖砌的正门,迎面看到的比睿山承受着春日的滋润,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似的。

我觉得它和沉睡在我周围的许多事物一样,以崭新的意义再现了。睿山山峰突兀,山麓却很开阔,无限地伸展,恰似一个主题的余韵,总是在空间旋荡。在低矮房顶绵延不断的远方,睿山的皱襞的阴影,只挡住山麓的皱壁部分,山腰则春意盎然、色彩浓淡有致,笼罩在一片暗蓝色中。只有这里,显得格外的近,格外的鲜明。

大谷大学门前行人稀疏,车辆也甚少,只偶尔传来行驶在京都站前至乌龙车库前的市营电车路轨上的电车的呐声。马路对面的大学生体育场的古老门柱,与这边的正门相对而立,左边延伸着嫩叶成费的银杏街树。

“到体育场那边溜达溜达好吗?”柏木说。

柏木先我一步穿过了电车道。他猛烈地扭动全身,像水车似地从几乎无车通过的车道上狂奔而过。

体育场面积广大,或是逃课或是停课的学生成群地在远处练习投球,另五六个学生则在近处练习马拉松。战争结束刚两年,青年们又在企图消耗自己的精力。我回想着寺庙的粗茶淡饭。

我们坐在一根开始老朽的浪木上,似看非看地望着精图形路道上有近有远的练习马拉松的人。从四周的阳光和微风吹拂草木的摇曳中,可以令人有一种对逃学时间的感觉,就好像刚缝制好的衬衫触及肌肤一样的感觉。成队的体育比赛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渐渐逼近,随着疲劳的增加,将凌乱的脚步声和扬起的尘埃一起残留下来,尔后远去了。

“真是一群傻瓜!”柏木不服气,不让人听清楚似地说,“那种丑态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那帮家伙难道健康吗?既然如此,在别人面前炫耀健康又有什么价值呢?”

他仿佛做梦似地继续说:

“体育运动到处都是公开的啊。这是世纪末的象征。应该公开的东西,却一点儿也没有公开。所谓应该公开的东西……也就是死刑。为什么不公开死刑呢?你不觉得战争期间的安宁秩序是由于人的死于非命的公开而保持下来的吗?死刑所以不能公开执行,据说是因为考虑到公开执行会使人心充满杀气。这是台活。在空袭中收拾尸体的人,都是做出一副优雅而快活的样子。

“观察人的苦闷、鲜血和临终的呻吟,会使人变得谦虚,使人心变得纤细、明朗、温和。可是,我们所以变得残暴,充满杀气,决不是在这样的时候。你不觉得我们突然变得残暴,就是在这样的一瞬间吗?--譬如就在这样晴朗的春天的下午,就在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茫然地望着透过叶隙筛下来的阳光嬉戏的一瞬间吗?

“世界上所有的噩梦,历史上所有的噩梦都是这样产生的。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浑身是血的苦闷而死的人的影子,会给噩梦勾勒出清楚的轮廓,使噩梦完全物质化。噩梦并不是我们的苦恼,只不过是他人的肉体的一种强烈的痛苦罢了。然而,他人的痛苦,我们是感受不到的。这是一种什么拯救呢!”

但是,此时此刻,比起听他这种充满血腥味儿的独自论断(当然也有其本身的魅力)来,我更想听他讲述他自己失去重贞以后的经历。如前所述,我一味从他那里期待着“人生”。我插话提出了这样暗示性的问题。

“女人的问题吗?嗯,最近我可以凭自己的感觉,知道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喜欢生就一双x型腿的男子汉。女人当中是有这种类型的人的。所谓喜欢生就一双x型腿的男子汉,说不定这是她一生的隐私,她会把它一起带到坟墓去呢。尽管那是这种类型的女人惟一的怪癖,惟一的梦。

“对啊。有办法可以一眼就分辨出哪一种类型的女人喜欢x型腿哩。这种女人多半是无与伦比的美人,鼻尖而冷漠,嘴边却露出几分轻佻……”

这时,一个女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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