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束之高阁(1/2)
在法国,年轻姑娘们婚前生活很乏味;结了婚,”viveliberté便成了她们的座右铭。而在美国,众所周知,姑娘们早就签署了独立宣言,她们带着共和党人的热情享受着自由。
然而,通常在家庭的第一个继承人登上宝座之时,年轻的主妇们便逊位了。她们过着归隐的生活,几乎像是在法国的女修道院,却没有那里安静。不管她们是否愿意,一旦婚姻激动人心的时期过去,事实上她们便被束之高阁。大多数妇女会惊叹,就像前些日子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所说的:“我和以前一样漂亮,可是仅仅因为我结了婚,就不再有人注意我了!”梅格不是美女,甚至也不是个时髦女士,所以在她的孩子们长到一岁之前,她都没经受这种痛苦。在她的小世界里,古风习俗盛行,她感到自己得到的赞赏与爱心比前更多。
她是个温柔的小妇人,母性的本能非常强烈,所以她把全副精力用于孩子们,排斥任何别的东西,别的人。她带着不知疲倦的献身精神与焦虑心情,日日夜夜想孩子们之所想。
现在厨房诸事一应交给一个爱尔兰太太主管,梅格将约翰丢给她,任由她摆布。约翰是个热爱家庭生活的男人,肯定怀念他惯常受到的妻子的照顾。但是他喜爱他的孩子们,也就愉快地暂时放弃了他的舒适,带着男子的懵然无知推测不久就会恢复安宁。然而,三个月时间过去了,平静没有重返。梅格看上去疲倦紧张,而那个厨子过日子很有”节制”,总不让他吃饱。早上出门时,他看到家务缠身的妈妈忙着桩桩琐碎小事,感到迷惑不解。晚上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急切地想拥抱妻子,却被妻子止住了:“嘘,他们吵了一天,刚刚睡着。”假如他提议在家里来点娱乐,”不!那样会打扰孩子们。”要是他暗示去听讲座或音乐会,梅格会责备地看着他,然后断然回答:“丢下孩子们去享乐?决不!”在难以成眠的夜里,他听到孩子们的哭叫声,看到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来回走动。吃饭时,只要楼上小窝里传来轻微响动,主管一切的天才便会奔离餐桌,其他于不顾,这频繁的上上下下打搅了他的进餐。晚上他读报时,德米的疝痛混进了航运表,黛西的跌跤则影响了股评价格,而布鲁克太太只对家庭的新闻感兴趣。
那可怜的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孩子们使他失去了妻子。家只不过是一个托儿所,每当他进入神圣的孩子领地,那不断的”嘘”声使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野蛮的入侵者。他非常耐心地忍受了六个月,情况仍然没有改善的迹象。这时,他像其他被放逐的父亲们一样——试图从别的地方找些小慰藉。斯科特已经结了婚,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居家过日子。约翰便成了习惯,晚上过去玩一两小时,而他自家的客厅空荡荡的,妻子哼着似乎永无终了的催眠曲。斯科特夫人活泼、美丽,她无事可做,却能让人愉快。她非常成功地完成她的使命。她家的客厅总是明亮、吸引人。棋盘摆好了,钢琴调准了。在这里可以闲聊许多令人开心的事,还有一顿诱人的小晚餐等着他。
要不是自家的炉边那么寂寞,约翰会宁愿呆在自己家的。
但他还是心怀感激地退而求其次,享受着与邻居为伴的乐趣。
开始时,梅格十分赞同他这种新的安排。约翰玩得很尽兴,他不再在自家的客厅打盹儿,或者在房子里到处乱走,让沉重的脚步声惊醒孩子们。她因此而感到欣慰。然而不久以后,孩子们出牙期的焦躁结束。宠儿们睡觉守时,妈妈便有了休息的时间。这时她开始想念约翰。约翰没有像过去那样,穿着旧睡衣坐在她的对面,舒坦地在火炉围栏上烤他的拖鞋,于是她发现针线篮是个乏味的伴儿。她不愿求他呆在家里,但她感到受了伤害,因为她不告诉他,他也就不知道她需要他。
梅格完全记不得那许多夜晚,约翰徒劳地等着她。她照看孩子,为孩子操心,又紧张又疲倦。她那种无奈的心绪大多数母亲在家事拖累下都时而有过。缺乏锻炼使她们不再快乐,美国妇女们过分专注于她们的宠物——茶壶,这使她们感到好像她们太神经质,精力不济。
“是的,”梅格朝镜子里看着,总会这么说,”我越来越老了,丑了。约翰不再认为我有趣了,所以他丢下他憔悴的妻子,去见那没有儿女拖累的漂亮邻居了。好吧,孩子们爱我,即便我消瘦,面色苍白,没时间卷头发,他们也不在乎。他们是我的安慰。总有一天约翰会看到我心甘情愿为他们作出的牺牲,是不是,我的宝贝们?”听着这种哀切的倾诉,黛西会发出”呀呀”的声音作反应,德米却欢叫着来回答她。这时,梅格便会带着母亲的得意丢开她的悲哀,这暂时抚慰了她的孤寂。然而,约翰迷上了政治,这一来加深了梅格的痛苦。约翰总是跑过去和斯科特讨论他感兴趣的观点,他根本没意识到梅格想他。可是她一个字也没说,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梅格在哭。妈妈坚持要她说出是怎么回事,梅格低落的情绪没有逃过妈妈的目光。
“妈妈,除了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可是我真的需要忠告,因为,约翰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最好是去当寡妇。”布鲁克太太带着受伤的神情用黛西的围嘴擦着眼泪。
“怎样下去,亲爱的?”妈妈焦急地问。
“他白天整天在外面,到了晚上我想见他时,他却总是去斯科特家。这样不公平,我就该干最重的活,从来没有乐趣?
男人太自私了,他们中最好的也不例外。”“女人们也是这样。看看你自己哪儿错了,再责备约翰。”“可是他忽视我,这不可能是对的!”“你可忽视了他?“哎呀,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呢!”“就同情而言,是这样的。可是梅格,我认为责任在你!”“我看不出怎么在我。”“我来告诉你。当你在晚上他仅有的空余时间里总是陪伴他时,约翰可像你说的那样忽视你?”“没有。可是我现在做不到,我有两个孩子要照管。”“我想你能够做到的,亲爱的。我想你也应该这么做。我可以很不客气地说话吗?你愿意记住妈妈是既责备你又同情你的人?“我真的愿意。就像我又成了小梅格那样对我说吧。自从这两个孩子一切都仰仗我,我常感到好像比以前更需要教导了。”梅格将她的矮椅拖到妈妈的椅子旁边,一边膝上放一个小捣蛋。两个妇人摇着椅子,亲切地谈着话,她们感到母性的纽带将她们联得越发紧密了。
“你只是犯了大多数年轻妻子们所犯的那种错——因为爱孩子而忘记了对丈夫应尽的责任。这种错非常自然,也是可以原谅的。梅格,你最好是加以补救,而不要采取别的方式,因为孩子们越来越依恋你,不想和你分开,好像他们都是你的,约翰没份,只能抚养他们。我已经看出来几个星期了,只是没说出来。我想事情最终会摆正的。”“恐怕不会的。要是我求他呆在家里,他会以为我忌妒了。
我不想让他产生这种念头。他看不出我需要他,我不知道怎样不用言语让他明白我的心。”“把家里弄得赏心悦目,他就不想出去了,亲爱的。他渴慕自己的小家,但不是没有你的家。可你总是在育儿室。”“我不应该在那里?”“不应所有的时间都在那儿,过多的封闭会使你神经紧张,结果干什么都不合适了。而且,和对孩子们一样,你也欠了约翰的。别为了孩子忽视了丈夫,别把他关在育儿室外面,而要教他怎样帮忙。和你一样,那里也有他的位置,孩子们需要他。让他感到也有他的一份事儿,他会高兴地克尽职守,这样对你们大家都会更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妈妈?”“梅格,我知道的,我试过。我证实过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不然,我不会给别人建议的。当你和乔还小的时候,我的情况就像你这样,感到要不是整个人交给你们,就没尽到责任。
你可怜的爸爸提出帮助,我一概拒绝,他便沉醉到书本里去,让我独自去做我的试验。我尽力地挣扎着,但是乔太难对付了,我差点宠坏了她。你身体不好,我为你操心,后来自己也病了。这时,你爸爸过来救援了。他默默地处理着每一件事,他的帮助太大了。我看到了自己的过错,从那以后,没有他我根本不能过活。这就是我们家庭幸福的秘密所在。他不允许工作将他从影响我们大家的家务小事和责任中脱离开来,我也努力不让家务烦恼破坏我对他工作的兴趣。有许多事情,我们独自各干各的,可是在家里我们总是一起干活。”“是这样的,妈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丈夫和孩子的眼里成为你那样的妻子和母亲。告诉我怎么做,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总是我听话的孩子。好吧,亲爱的。我要是你的活,就让约翰多管管德米,因为男孩子需要训练,训练开始得越早越好。你还要做我常向你提议的事,让罕娜嬷嬷过来帮忙;她是个绝好的保姆,你可以把宝贝孩子托给她照料,自己多做些家务。你需要这份煅炼,罕娜会高高兴兴地干其余的活,而约翰又会找回他的妻子。多出去些,既要忙碌着,也要保持畅快,因为你是家庭中制造欢乐的人。要是你情绪忧郁,家庭生活也就没有了好天气。你还要试着做到:约翰喜欢什么,我就对什么感兴趣——去和他谈谈,让他为你读读书,交流思想,以那种方式互相帮助。别因为你是个妇人,就把自己装在纸板盒里,要了解时事,要训练自己参与世事,因为这些都和你的工作有联系。”“约翰那么聪明。我担心要是我问他政治和其他问题,他会认为我笨的。”“我想他不会的,爱情能宽容许多过失。除了他,你还能更直率地问谁呢?试试吧,看他可会发现你的相伴和斯科特的晚餐哪个更好。”“我会这么做的。可怜的约翰!我恐怕我已经不幸地忽视了他。我还以为我是对的呢,他从来不说什么。”“他试图不表现出自私,但是我想他已经感到了相当的凄凉。梅格,现在恰是时候。这个时候年轻的夫妻们易于疏远,也最应贴近,因为结婚最初的柔情蜜意,如不用心维持,很快就会消逝。在小生命们交给他们培育的最初几年里,对父母来说,没有比这更美好、更宝贵的日子了。别让约翰成为孩子们的陌生人。在这个具有考验与诱惑的世界,孩子们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更能使他安全、幸福。通过孩子们,你们能够,也应该学着相知相爱。好了,亲爱的,再见。想想妈妈的训导,要是觉得好就这么做。上帝保佑你们全家。”梅格确实仔细想了一回,觉得妈妈说得不错,也这么做了,虽然第一次尝试并不完全像她筹划的那样。孩子们当然对她横行霸道。一旦发现蹬腿嚎哭能带来他们所要的东西,他们便统治了屋子。在他们的任性驱驶下,妈妈是个卑贱的奴隶,可是爸爸却不那么容易征服。有时,爸爸想用父亲的纪律管制任性的儿子时,却使他那软心肠的妻子痛苦。德米继承了他父亲一些坚强的个性——我们不把它叫顽固——当他的小脑袋打定主意要什么或做什么时,国王的所有人马都改变不了那个不屈不挠的小脑袋产生的念头。妈妈认为小宝贝太小了,还不能叫他克服偏见。可是爸爸相信,学习服从怎么也不会为时过早。因此德米少爷很早就发现,只要他和”爸贝(爸)”“叫(较)量”,他总是大败。然而像美国人那样,孩子尊敬征服了他的人。他爱爸爸。爸爸严肃的”不、不”比妈妈所有慈爱的鼓励都更使他牢记在心。
和妈妈谈话后又过了几天,梅格决心陪伴约翰一晚上。因此,她准备了一桌像样的晚餐,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很早就让孩子们上床睡觉。没什么能够打扰她进行试验了。可不幸的是,德米难以克服的恶习便是反对上床睡觉。那天晚上,他决定要胡搅蛮缠。所以梅格唱啊,摇啊,讲故事,想尽了哄他入睡的点子,可是一切均告无效。黛西已经睡着很长时间了,他那双大眼睛还是不合上。黛西长得胖胖嘟嘟的,脾气也好。可淘气的德米躺在那里盯着灯看,脸上的表情十分清醒。令人泄气!
“德米,乖孩子,静静躺着好不好?妈妈下楼去给你可怜的爸爸倒杯茶,”梅格问。她听到过道里的门轻轻关上了,熟悉的踮着脚走路的声音进入了饭厅。
“德米要喝茶!”德米说。他准备参加宴会。
“不,要是你像黛西那样静静地去睡,我就给你留些小饼饼明天当早饭。好不好,宝贝?”“考(好)!”德米紧紧闭上了眼睛,好像要追上睡眠,赶快到盼望的明天。
梅格利用这有利的时机溜出门,跑下楼笑着迎接丈夫。她头上戴着那个他特别欣赏的蓝色蝴蝶结。他立即就瞧见了,惊喜地问:“哎呀,小母亲,今晚我们多么高兴。有客人?”“只有你,亲爱的!”“那是生日、周年纪念日,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我厌倦了当邋遢女人,所以我打扮起来换个样。
你不管有多累,坐在餐桌前时总是穿戴整齐。我有时间,为什么不能也这样呢?”“我那样是出于对你的尊重,亲爱的!”老式的约翰说。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布鲁克先生。”梅格笑了。她又是那么年轻漂亮了。她隔着茶壶向他点着头。
“嗯,真是非常好,又像以前那样了。这个味道不错。亲爱的,为你的健康干杯!”约翰一阵狂喜。他恬然地啜着茶,然而这种情形非常短暂,因为,当他放下杯子时,门把手神秘地嗒嗒响了起来,只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焦躁地说着——“太(开)门,我要见(进)来!”“是那个淘气包!我叫他自己去睡,他倒跑到楼下来了。
穿着那帆布鞋嗒嗒跑着,冻死他去,”梅格说着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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