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是肯特的孩子们,三十了。”
“这么说,他们已经离开家了?”
“那当然。”
“您今年六十三岁?”
“是的。”布里特-玛丽不屑地答道,仿佛这个问题跟找工作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孩郑重地清清嗓子,仿佛这个问题跟找工作关系重大。
“好了,布里特-玛丽,坦白说,因为现在正是经济危机,嗯,我的意思是,适合您这种……情况的人的职位非常少。”
女孩听起来似乎有点儿不愿意用“情况”这个词。布里特-玛丽耐心地微笑着。
“肯特说,经济危机已经结束了。他是个企业家,您明白吧,所以这些事他非常懂,而您在这方面恐怕就没有那么专业了。”
女孩难以置信地眨了好一会儿眼睛,不自在地看看手表,这让布里特-玛丽有些伤脑筋。为了表示善意,她决定恭维一下女孩,于是环顾四周,想找点夸赞对方的由头,终于,她尽可能地露出一个大方的微笑,说:
“您的发型很时髦。”
“什么?噢,谢谢。”女孩说,手指下意识地想去-搔-头皮。
“您的额头非常宽,剪这么短的发型需要很大的勇气。”
为什么女孩的表情像是受到了冒犯?布里特-玛丽暗忖。现在的年轻人,你无论说点什么都有可能得罪他们。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
“感谢您的到来,布里特-玛丽,您已经在我们的数据库里登记了,我们会联系您的!”
女孩挥挥手表示道别。布里特-玛丽站起来,拿起装着咖啡的塑料杯。
“什么时候?”
“哦,这很难说。”
“看来我只能坐在家里等消息啰,”布里特-玛丽皮笑肉不笑地反驳道,“除此之外什么都干不了?”
女孩吞了吞口水。
“好吧,我的同事会通知您参加求职培训的,而且——”
“我不需要培训,我需要工作。”
“当然,可很难说什么时候会出现合适的职位……”
布里特-玛丽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明天怎么样?”
“什么?”
“明天会不会有消息?”
女孩清清嗓子。
“哦,有可能,不过我建议……”
布里特-玛丽从包里拿出一支铅笔,皱着眉头盯着铅笔研究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女孩。
“您有卷笔刀吗?”
“卷笔刀?”女孩问,好像布里特-玛丽在跟她借一件几千年前的古董。
“我得把咱们今天会面的要点记下来,列个清单。”
有的人就是不明白清单的用处,布里特-玛丽可不属于这样的人。她有很多清单,还有一张记录所有清单的总清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比如她可能突然死掉,或者忘记买小苏打什么的。
女孩给她一支钢笔,并且含蓄地告诉她“我明天没时间”。当然,原话没这么直白,但本质上就是这个意思。可布里特-玛丽只顾研究手中的钢笔,根本没在意女孩说了什么。
“清单能用钢笔写吗?您确定?”
“我只有钢笔。”女孩说,语气中有几分不容置辩,“您今天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吗,布里特-玛丽?”
“哈。”布里特-玛丽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回应。
这是布里特-玛丽的口头禅——“哈”。既不是“哈哈”也不是“啊哈”的意思,讲出来的时候要带着失望的尾音,很像是你发现本应挂在浴室墙上的——湿——毛巾掉到了地上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叹。
“哈。”说完这个“哈”字之后,布里特-玛丽通常会马上紧紧地闭上嘴巴,这是为了强调,关于刚才的话题,她再也不想多谈,尽管之后不太可能真的不谈。
女孩犹豫着该说什么,而布里特-玛丽牢牢抓住钢笔不放,仿佛笔杆上有胶。她将笔记本翻到标有“星期二”的那一页,在纸的顶端,也就是“打扫卫生”和“购物”几个字的上方,写道:“劳动就业办公室联系我。”
她把笔还给女孩。
“很高兴见到您,”女孩机械地说,“我们会联系您的!”
“哈。”布里特-玛丽说,点了一下头。
她离开了劳动就业办公室。女孩显然以为布里特-玛丽再也不会来了,因为她不知道布里特-玛丽总是严格地按照清单办事,更没有见过布里特-玛丽家的阳台。
那是个极其体面,体面得让人惊掉下巴的阳台。
现在是一月,户外的空气透出彻骨的寒意,然而冷得不够明显——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地上却没有雪。无论如何,眼下正是最不适合阳台植物存活的时节。
走出劳动就业办公室的大门,布里特-玛丽去了超市,但不是她平时去的超市。在平时的超市里,她会照着清单,依次买下上面列出来的所有东西,但她不喜欢一个人购物,因为她不愿意推购物车。推购物车的总是肯特,布里特-玛丽会走在他旁边,扶住购物车的一角,并非为了掰着车子指引方向,而是因为喜欢抓着肯特也正抓着的东西。正因如此,无论去哪里,他们基本都会在一起。
傍晚六点,布里特-玛丽准时吃了晚餐,食物是凉的。过去她总会整晚坐着等肯特,所以也会把肯特的那份饭菜放进冰箱,盼着他回来吃,可这儿的冰箱里全都是装着烈酒的小瓶子。她在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床-上躺下来,揉-搓着左手无名指,这是她紧张时养成的习惯。
几天前,她曾经坐在自己的床-上,捏着手上的结婚戒指转来转去。当然,在此之前,她往床垫上撒了很多小苏打,额外仔细地清理了一番。而现在她只能抚弄左手无名指上的白色印子。
旅馆当然有地址,但这儿不适合久住,也不是家。地板上的两个长方形塑料盒子,是给阳台植物准备的,可旅馆房间没有阳台,也没有人需要布里特-玛丽坐着等上一整夜。
不过,她还是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