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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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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云走进小饭馆的时候,坐在桌子后边的李志勇站了起来招手:“这边,这边!”其实饭馆里除了他那一桌,根本就没有其他客人,但他还是热情地打着招呼,这让刚刚从扫鼠岭上下来的呼延云感到心中一暖。他掸了掸身上的寒意,走了过去,紧紧地握了握李志勇的手。

“你去哪儿了?手这么凉?”李志勇有些惊讶。

呼延云笑了笑。

刚才看着周立平走出苗圃,呼延云感到内心空荡荡的,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无力感,他靠着隧道风亭呆呆地站着,望着被夜风卷起后弥漫在空中久久不堕的枯枝、败叶和尘土,感到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以往,他推理出一个案件的真相,往往就意味着这个案件画上了句号,施害者伏法,受害者瞑目,但这回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并非,终点不见终点……

所以,他不想跟李志勇讲他刚刚在扫鼠岭上和周立平见面的事。

“怎么想起约我喝酒了?”呼延云在李志勇的对面坐下,“还这么晚。”

他是在怀着沮丧的情绪走下扫鼠岭的时候,接到李志勇的电话的,说有事要跟他说,在青塔小区的小饭馆里等他。虽然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但呼延云还是同意了。

“有件好事想要告诉你。”李志勇对着柜台后面正在梆梆梆地敲着计算器算账的老板娘喊道,“上菜吧!”

这家饭馆很小,位于青塔小区门口的里侧。几年前这个小区发生过一起破镜凶杀案,呼延云来勘查过现场,并找几个目击证人了解过情况,小饭馆的老板娘也是其中之一。现在一眼望去,除了老板娘变胖了一些之外,饭馆里的陈设都没什么变化,灯光还是昏黄的,窗户还是模糊的,桌布还是沾满油渍的,遮厨房的布帘子还是蓝色的,就连那把白瓷茶壶的嘴儿还是豁着的……呼延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挂钟,一如既往地不走字,仿佛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凝固了时光。

呼延云怔了片刻,才问李志勇:“什么好事啊?”

李志勇先给他倒了杯啤酒,然后端起自己那杯,跟他“砰”一声碰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明天一早,爱心慈善基金会的所有头目都会去冥山殡仪馆,给邢启圣那老王八蛋搞什么遗体告别仪式。本市和a省的刑侦、经侦会埋伏在附近,等他们聚齐了,一出殡仪馆就挨个儿铐上,通通锁大牢里边去!”

“这么大阵势?”呼延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凤冲傍晚跟我打过招呼了,抓捕完事后,审讯环节需要我出面做证,我当然责无旁贷!”李志勇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嗵嗵嗵地一气儿灌进了肚子,打着酒嗝说,“爽!顺气儿啊!我就知道,咱们政府不可能不收拾这帮孙子!只是现在依法治国,得等证据齐全了,才一把抓他个个儿大的!”

说着,他叉开五指,攥起拳头,狠狠一拧。

“是啊,这几年反腐倡廉,老虎苍蝇一起打,社会环境越来越好,社会风气越来越正,让老百姓心气儿顺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呼延云一边喝酒一边笑道,“特别是眼下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多措并举全覆盖,有黑必扫、有恶必除、有伞必打、有网必破,像爱心慈善基金会这样拥有无数保护伞和关系网的黑恶组织,无论它过去怎样有恃无恐、逍遥法外,现在绝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是啊……”李志勇端起酒杯,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怎么了?”呼延云问。

“没什么……”李志勇的眼里突然闪烁起了水光,“凤冲给我打电话时,我问他,说那三个死了的孩子搞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凤冲说他们早就被火化了……没人会悼念他们,也没人会记得他们。”

呼延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

李志勇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老板娘把菜端上来了:豆豉鲮鱼莜麦菜、尖椒土豆丝、红烧带鱼什么的。两个人掰开一次性筷子,闷头吃了几口,李志勇突然说:“呼延,你知道我为什么大晚上的叫你来这里吗?”

呼延云摇了摇头。

“我想香茗了。”李志勇突然说,这句话说得好像很艰难,需要鼓足了勇气,所以他说之前和说之后,脸都涨得有点儿红,“你不知道,十年前,西郊连环杀人案结案之后,我就是在这里请香茗吃的饭。”他把目光缓缓地在小饭馆里扫视了一遍,仿佛香茗就坐在某个地方似的。

呼延云有些吃惊。

“我们俩,就坐在这里,就坐在这张桌子两边,像咱们俩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我呢,一番好意,想他要回学校了,准备送送他,结果呛呛了几句。我听说香茗给上级打了报告,坚持说周立平不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特别生气,问他什么意思,他给我掰开了揉碎了讲证据怎么怎么不足,我就是听不进去,逼急了我跟他说:‘你连你最好的兄弟呼延云的推理也信不过?’他说你那个推理不充分,对于与凶手做同一认定而言,只有或然性没有必然性,经不起逆推——”

“现在看来,香茗说得是对的。”呼延云说。

“是啊!可那时我恨透了周立平,谁替他讲话,我都恨不得咬上几口!”李志勇怅然道,“我说不过香茗,就说他是妒忌老柴的心理画像做成功了,他当时也不生气,就是……怎么说呢,很伤感,很孤单的样子。”

呼延云望着他,没有说话。

“那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真的呼延,我特后悔。”李志勇摇晃着囊囊的腮帮子,“香茗是我见过的最沉稳、最智慧的人,我跟他一起工作不久,就发现他有一种能看穿一切的魔力,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他,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我觉得有这么一个朋友,心里特别的踏实,有啥想不开的、过不去的,人家一点拨,没准儿就想通了,说到底,人这辈子不就跟瞎子走隧道一样吗,手里头摸摸索索,脚底下磕磕绊绊,谁不希望有个能扶一把、照个亮的朋友呢……可是那话一说,我知道我和他的关系算完了,我伤到他了。”

“不是的,你不会伤到他的。”呼延云说,“除了他自己,谁也伤不了他的。”

李志勇望着他,怔了片刻:“你说的?”

“我说的!”呼延云很肯定地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太了解他了,他的内心远比你想象得强大。没错,表面上,他是显得挺孤单的,那只是因为他太聪慧,好像俩人下棋,别人一次只能想到一步,他能一次想到十步,连对手的着儿都想明白了,所以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在袖手旁观,等着别人走出早在他预料中的那一步棋。说到底,他的伤感,也不过是等了很久很久,对方绞尽脑汁真的落子时,还是没有给他什么惊喜的缘故。”

听完这一番话,李志勇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渐渐露出笑容,举起酒杯跟呼延云的酒杯狠狠磕了一下:“多谢多谢!你这么一说,我这十年的心结就算解开了!”

呼延云慢慢地偏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黑夜给模糊的窗玻璃做了底色,投映出了自己落寞的脸庞。

也许是酒喝得又快又急,有点儿醉了的李志勇没注意到他神情的改变,兀自说道:“我就知道,今晚叫你来能说出点儿宽心的话……对了,呼延,还有个事儿,我想拜托老弟你帮帮忙。”

呼延云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客气个啥,你说你说。”

李志勇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想约周立平一起吃顿饭,你能不能来作陪一下?”

呼延云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不禁踌躇起来,刚才在扫鼠岭上那一番谈话之后,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周立平。

李志勇误解了,解释道:“老弟,我不是想跟周立平再算什么旧账,要真算算的话,我们俩的账,我欠他的比他欠我的多……这段时间咱们俩走访了那么多地儿,见了那么多人,等于把西郊连环凶杀案以来这十年走了一遍,我才明白:周立平是个好人,是个正派的人,就是梗了点儿,迂了点儿,他就是那么个不管世界变成啥样,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逻辑活着的人,这样的人,现如今是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扛不住各种各样的压力,都巴不得变成个变色龙,周围什么色儿自己就秒变什么色儿。可周立平呢,十年,整整十年啊,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他愣就没变,愣就不变——”

呼延云叹了口气:“可是,他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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