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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知恶为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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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

名为‘伊甸’的人工浮岛。

巨兽消失在了海洋里。

巨大的浪潮冲天而起,人工的岛屿被从中贯穿,在海水倒灌下,渐渐沉入深海。

没有人甘愿死去,即便是面对绝望。

那个时候,人类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适应力。

滞留在人工浮岛上的人,在岛屿外圈将塌未塌的时候,疯了一样向着停靠在岛边的渡轮涌去。

“滚开,滚!”

有人挤上了船,有人相互践踏过对方的身体向前攀爬,也有人落入了海。

而落入海里的人,有一些是被推下去的。

秩序彻底乱了。

或许比起所谓的‘比蒙巨兽’,现在这副光景反倒更像末日一些也说不定。

人心驳杂。

加拉哈德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之前试图上前去改变什么,譬如引导人流。

而这样的行为最终却只得到了人们憎恶与不耐的目光。紧接着,就是近乎漠然的忽视。

仿佛眼前的白发少年挡住了他们通向求生的路,开口,便只有谩骂。

“──去死!”

身前的人影如连绵的山,他们说的话以及咒骂,其实除却最开始的那句‘去死’以外,加拉哈德没有再听清一句。

因为人太多了。

一言一语掺杂在一起,像是风吹过山岗,扬起的一尾树叶婆娑声。

即便再怎么静下心去聆听,也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片叶子发出的声音。

人流如河,带着嘈杂的声音从少年英灵的身侧穿过。

少年英灵是不在意那句‘去死’的,甚至连生气这种情绪都没能产生。

加拉哈德,是英灵。

英灵,是已经死去的英雄。

常世之人,思念着〔座〕上的幻影。

无论源自哪里……人类的历史也好,神话的传说也好,或者只是庞大幻想所铸就的现实也罢。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已死亡。

少年英灵用他那如秋水一样静的目光,注视着狂暴的人潮。

人们满满当当的挂在船上,船内空气混浊到令人窒息。

用来观景的玻璃窗子已经看不到漂亮的海平面啦,你只看得到窗户外紧贴着的人与人,布料以及肌肤。

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类攀爬上渡轮。

甚至是渡轮边沿的栏杆都布满了一只又一只的手。而身体,却是悬空与船外的。

只要松手,就会从大海坠落进全世界最深的海沟。

事实上,他们没有错。

想活下去如果是错误,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荒谬。

但是,话虽如此。

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

挂在渡轮栏杆上的母女。

母亲紧抱着她年幼的孩子,而另一只手握紧栏杆。

栏杆外是深且神秘的海渊,这里很危险,但是对于已经坠入海洋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位置。

已为人母的女性显然明白这一点,她握着栏杆的手,像是紧握垂落的游丝那样绝望的虔诚祈愿。

她目光落在苍天上,在心心念念的祈祷里……一点一点,坠落如蔚蓝尘埃一样的海洋里。

她最终还是抓不住了。

在掉进海里的那一刻,她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让孩子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加拉哈德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以盾为船,划向落水的母女。

然后,用谦和温驯的神色面对她们,伸出手去。

看起来温柔又疲倦的女性,对眼前的白发少年扯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

“谢谢。”她看上去难过得快要哭了,“……对不起。”

她在愧疚什么呢?

是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还是针对眼前的少年骑士的温柔?

加拉哈德意识到,她眼中波纹一样的难过与愧疚,有一分是留给他的。

对不起。

当你被所有人咒骂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哪怕只是为你说一句话。

对不起。

像众人一样的随波逐流,却在最后还要去依靠你的帮助。

海水沿着她的发不断滴落,漾在一望无垠的海洋里,漾在年幼的女孩眼中。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妈妈把她推向了英俊的少年。

紧接着,她的妈妈推开了那位少年骑士想要将其救起的手。

坚定而又疲累。

加拉哈德下意识的向前捞去,却只与那位女士曾经存在过的地方轻擦。

空气与流风,卷着海洋特有的气息,缱绻的缠绕过少年骑士的指尖。

‘咚’的一声,海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妈妈?”犹疑的,女孩轻轻的困惑,她左顾右盼,遥遥四望。

眼前有的,只是宽广寥阔却也枯寂的海洋。

于是,她只能向牵着她手的白发小哥哥问道:“妈妈要去哪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与自己寸步不离的,温柔的妈妈正在离她远去。

回应女孩的,是海洋深处涌出的一串泡沫。

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小美人鱼最后啊,变成了一串泡沫。

“你的妈妈她……”加拉哈德注视着那串海沫,目光比沉静更悲伤。

“妈妈要去找自己的王子了吗?”女孩这么问道,用天真的神色打破了可怕的平静她故作天真的这么问道。

以童话梦幻注视世界的女孩,似乎并没有理解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下曾为挽救指引了一个时代的,聚集骑士与荣光的圆桌化作盾,化作船只承载着他们摇荡。

波涛汹涌的浪花尽数变成了轻缓的摇晃,像梦中哼着摇篮曲的臂弯那样温柔。

昨日重现,旧日辉煌。

像典型的西方幻想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海面上粼粼的光,是太阳的网。

是美好,却又冷酷的仙境。

在温柔里绝望。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加拉哈德摇摇头,以模糊却也真实的言辞,告知了女孩真相。

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其最高点为地上8844米。

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会去攀登的高度。

人最开始对于地理方面的认知,基本都是从‘珠穆朗玛峰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开始的。

这一点,对于女孩来说也毫无例外。

她或许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大洋是哪一个,不知道世界上最深的海沟究竟有多么深,大地的下面又有什么东西。

但是,她很清楚,珠穆朗玛是世界上最高的山。

直通天际那般,遥远而又冰冷。

加拉哈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把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放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沟底,峰顶将不能露出海水的水面。

女孩子的妈妈坠入了身下的马里亚纳海沟,从此与她遥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一个从雪与天空里不断向上,一个深入海水不断向下。

加拉哈德原以为,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或许听不明白这样隐晦的言辞。

直至他看到小女孩用她软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擦着眼睛。

其实很多时候。

小孩子什么都明白,但是他们不说。

她的妈妈啊,漂亮又温柔的人。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很久以后,久到这个特异节点已经归正,久到这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虽然失去了此次灾劫的记忆,却始终记得那么一句话。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于是她便乘上前往海洋彼岸的渡轮,看着渡轮带着一船的人淌过海洋,去往了于世界而言的东方,过去日本人眼中极西的繁荣之国。

她徒步一直向西,直至西藏,注视沿途的格桑花。

雅鲁藏布是她见过最美的江川了,从喜马拉雅融化的冰里流淌汇聚,泪水汩汩。

这是一条非常温柔宽广的江,于西藏而言,雅鲁藏布江是‘摇篮’,也是‘母亲’。

可能是太阳的光过于明亮吧?少女感觉眼眶里一阵酸楚。

西藏是个神奇的地方,她看到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有一步一朝圣的佛徒,沿路虔诚叩拜。

连带着,她的心也渐渐放空,目光悠悠,沉静前行。

她在走着只属于自己的朝圣路。

只要从下游一直向前,定能走到喜马拉雅吧?

是的。

她要去喜马拉雅,去喜马拉雅山脉登上最高的……珠穆朗玛。

霜雪击打着她身上的衣服,头发,背着的东西。

但是,攀爬的过程不能停下,更不能摔到。

与尼泊尔境内的珠穆朗玛南坡相比起来,位于西藏的‘阴面’北坡,就几乎处处是困难了。不仅要面对神出鬼没的飓风,一条巨大的冰裂缝,还有近乎直角的数百米陡坡。

与北坡相比起来,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可以称得上慈祥又温和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了这里。

当地的藏人领了她寻找向导的工作,却令人意外的一分钱没拿。

在出发前,那藏人看着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草燎出的薄烟萦绕在鼻息之间。

那是个中年人。他瞎了一只眼,颈间挂着一串子绕了两圈的骨串,脸颊红到发褐。

抽烟又喝酒,话却不多。

藏人有些神秘,在当地颇有名望。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接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活计。

他用只剩了一只的眼睛看了小姑娘好一会儿,才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她没好意思问,不……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用恐惧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一样。

目光幽幽的,像倔强着不肯熄灭的火。

“走吧。”他拽着牵牦牛的绳,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少女踏入深山。

从青翠的树,潺潺的溪流,到枯朽的枝桠,以及连一根枯枝也没有的冰与雪中。

然后,就是那些难以跨越的,奇险的天堑。

藏人一直在前方领路,牦牛被舍在了半路上。没有办法,那时候再向前,即便是牦牛也上不去了。

能上去的,只有不死心又不服输的人类而已。

趟过飓风,穿过裂谷,用大冰镐敲上近乎垂直的陡坡。

他们腰上缠着安全绳,用大冰镐钉进寒而厚的坚冰里,一步一步向上,走往云上的世界。

云上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高且遥远,是没有你的世界。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了死在路上的人。

风干的尸体,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艳丽颜彩。

好在,他们并没有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青春靓丽的女孩,站在世界制高点的那一刹却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哭的很安静,也很压抑。

只有一个泪滴落下,却眨眼间在厚重的雪镜内凝结成了冰做的珠子。

风雪满头,好似白首。

只因那一句话。

她越过重洋,徒步横穿一个版图庞大的国家,翻越无数大山,看了不知多少种没有见过的植物的枝与叶。

但是事实证明了,即使她登顶了珠穆朗玛,也无法再拉进与那个人的距离。

是啊,真好笑。

妈妈明明是出车祸死去的,怎么可能在珠穆朗玛峰的顶上。

少女自嘲的笑笑,看着眼前终年不化的雪。

她从自己的手套口处翻了翻,笨拙的摸出干且碎掉的格桑花花瓣。

“妈妈格桑拉,妈妈格桑花。”她用典型的日本口音的中国话,咬字过于清晰的唱出了一句歌。

她看着格桑花田时,有个藏族的女孩教给她了这句歌。

趴在你的肩上,能说悄悄话。

倚在你的怀里,就到了家。

“您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童话。”这一刻,她眼前似有画面浮现。

庞大的兽压塌人工岛,海水滔天。

天空之上,有苍蓝的鲸鱼摇起尾鳍,肆意飞舞,搅动层云。

身后不远处的藏人看着呆滞在山巅的她,单只的眼里积淀了与珠穆朗玛峰巅积雪一般苍白的肃穆。

致敬一个世界的死亡,以及新生。

而现在的加拉哈德并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女孩的心里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他有些无力的抬起手,片刻又蜷缩了回来。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无法抓住。

譬如沙子和水,还有知晓无法改变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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