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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他的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代号雪山,果真堪称一尊“雪山”,一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莫青荷被他请上汽车,坐在副驾驶室的女兵回头冲他一笑,她没戴军帽,发髻用手帕扎成一只蝴蝶结,一对珍珠耳坠子直打秋千,竟然是一个月前在欢迎晚宴上见过面的姜安妮。
引擎发出轰鸣,汽车卷着黄沙沿小路飞驰而去,莫青荷十分警觉,“你们要带我去哪,”
“你们是老谢的人,”
没有人回答,车窗外风景变换,不一会儿就驶进了延安内城,在沈培楠的住所附近转了个圈子——站岗的国军士兵都已被撤换,屋顶也不再飘扬青天白日旗,外面重重驻扎的都是穿灰布军装的八路军,钢刀晃眼,红星帽徽熠熠闪光。
莫青荷惊愕的转过脸,坐在他身旁的“雪山”终于有所融化,微微一笑,开口道:“回重庆的飞机暂时不会起飞了。”
莫青荷什么都明白了,他倚回靠椅,轻轻闭上眼睛:“他现在安全吗?”
“雪山”点头:“只是软禁。”
汽车加速行驶,渐渐离开闹市,又转过一道弯,驶入一片被红墙包围的大院,汽车被站岗的卫兵拦了下来,驾驶员摇下车窗,出示了一张墨绿色封皮的通行证,卫兵仔细翻看一番,敬了个军礼,打手势放行。
这座门禁森严的大院刚投入使用还不足半月,新培植的小树瘦骨嶙峋,到处静默无声,所有人都有着相似的漠然表情,这里是延安的腹地,是战争的心脏,只有秘密,没有笑声。
汽车在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前停下了,雪山率先跳出车子,回头要扶莫青荷一把,被他猛然甩开了,安妮拍了拍莫青荷的肩膀:“他很在意你,否则我们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莫青荷看着她,突然燃起了怒火。
这种愤怒在他冲进老谢的新办公室时达到顶峰,他穿过弥漫着刺鼻油漆味的走廊,跑上楼梯,一脚把门踹开,老谢正拎着塑料水壶给花浇水,回头看见他,和蔼地点头示意:“来了啊,坐,想喝点什么?”
君子兰的长势不尽人意,新开的骨朵被油漆熏得提前颓败,叶子也无精打采的耸拉着。
莫青荷目露凶光,抓起桌上的笔筒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原子笔哗啦啦滚落一地,其中一支落在他脚边,被一脚踢飞出去,咚的一声撞在桌子腿上,他一个箭步冲到老谢跟前:“你们疯了?谈判还没结束,老蒋费尽心思要抓咱们的错处,这个时候你把他软禁起来,根本是愚蠢,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跟老谢相识数年,不大把他当成首长,潜意识里认为是自己的父辈,撒娇和生气都格外肆无忌惮。老谢亲自端来一杯热茶,莫青荷甩手把搪瓷杯扫到地上,哗啦一声,茶水泼出去老远,冒着热气,“雪山”要进来打扫,被老谢驱赶出去,顺便带上了屋门。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微微颤抖:“为什么?”
老谢不跟他一般见识,心平气和:“按照上面的指示,我们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尽量争取谈判砝码,沈系军队占据要地,如果他们能退后五十里……”
没等他说完,莫青荷发出一声嗤笑,摇了摇头。
老谢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完话了吗你就急着发表观点,你们这些资本主义世界回来的小同志,思想不够进步,纪律性太差!”
他搬出一张地图,戴上老花镜,朝莫青荷招招手:“你过来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莫青荷一屁股陷进牛皮沙发里,目光投向窗外:“不用你教我怎么打仗,沈培楠那人是个硬茬,根本不吃这一套,更别说这样做会丧失全国人民对延安政府的信任,得不偿失。”
“当然,当然,社会舆论很重要,但被软禁是一回事,主动弃暗投明又是另一回事了嘛。”老谢在他对面落座,拍了拍莫青荷的手背:“所以我才把你调回延安,小莫同志,组织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他嗨嗨干笑两声:“你瞧瞧沈飘萍同志,这说明只要方法得当,老牌国民党也一样能接受改造!咱们革命区就吸收了许多优秀的国民党人员,还有自愿参与建设的日本人呐!”
他的表情慈祥而温和,语气循循善诱,这是他规劝下级最常用的姿态,莫青荷眼睛里露出失望的情绪,他也做过地面特勤,做过老谢的得力助手,所谓调动,所谓的学习班,这段时间的宽松环境,甚至那次晚宴的相遇,全都是拉拢和监视他们的幌子!他对组织抱以无条件信任,他们竟然对自己人设下如此卑鄙的圈套!
他沉默良久,低声道:“你利用我。”
老谢不置可否,他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莫青荷跟前:“革命就是要舍小家、为大家,少轩啊,你不是当初十九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了,这里面的关系,你得掂量清楚。”
莫青荷没有接,他定定的看着老谢,突然站起来:“做不到。”
“我认识他快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算您把枪抵在我脑门上要挟他背叛党国,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换了我也一样。”他语调激动,眼眶有点泛红,“您处分我吧,把我关起来开除党籍,当成特务拉出去枪毙,随便你,我是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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