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围观者站在那里,他们对正上演的‘暴行’熟视无睹。有人说今晚超市减价,有人说明日北城活动。叽叽喳喳,议论声像夏季最闹的蝉鸣。而哭喊从中刺过,他们先是一愣,空气安静了。有人抬头往施暴处看一眼,有人本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很快被再次沸腾的闲聊盖过。”
“于是,尖锐的声音似风掠过石坡,未有波澜。他们的外形无意中抽象化,身穿黑长袍,帽子罩着整颗头颅,不再有具体的脸,看来犹似中世纪的虔诚信徒。他们避讳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面对暴行亦是缄默其口。”
“我们生来如此,这个社会,有人说。在二十一世纪上半叶,他们就学会了沉默。并以沉默为傲。”
“在觉醒者看来,这是可耻的。”
沈南逸写作时偶有低语,笔尖沙沙擦过纸面,混着他沉稳的声音。有时灵感涌现,他能稳坐半天不动。碰上表达瓶颈,往往写一页纸手腕酸疼。
比如今天,写下“可耻的”三字以后,沈南逸盯着墨水未干的字迹出神,接着他往后退开椅子,从桌子最下方的抽屉取出药贴。
沈南逸患有腱鞘炎,老毛病。产生原因很常见,长期固定姿势写作,关节过度劳损。不过魏北以前调侃,说他喜欢晚上撑着干事,压得太多。后来沈南逸从善如流地变了姿势,每次都颠地魏北叫哥哥叫爸爸,深得很,失了魂。
药贴是魏北买的,察觉沈南逸右手腕有问题,他就主动询问病因,后来药物一直没断。腱鞘炎能不能根治,基本是看病人是否配合。
沈老畜生属于拒不配合那种。生病要私人医生哄,吃药得魏北低声下气哄,输液堪比要了老命,做手术那你还不如一刀捅死他算了。
当年手腕病状不严重,沈南逸修养一段时间完全能好。但他碰上创作激情,是万万无法撂笔的。医生无法,只能叫他自己多注意,该用药时用药。
沈南逸倒不至于太没谱,变相来说,手是他最重要的肢体,写作“必备品”。就这么一直佛系疗养至今,不至于加重,也没好起来。
药味儿刺鼻,沈南逸撕开贴纸,粘在手腕上。他活动几下,药贴开始发热。沈南逸转身扔垃圾时,发觉药贴快没了。
他一时说不上哪儿怪异,半晌才回过神——魏北离家进剧组,有十天了。
上回辛博欧演出结束,两人趁着兴致好,连夜开车去周边城市消遣。车里备了衣物等日常用品,稿纸与笔。再加美男在侧,自然风光总给人不一样的感触,沈南逸心情好得不行,干脆顺着国道往高原开,别出心裁来个自驾十日游。
他常这么干,特立独行。没什么富人病,偶尔在路边买烤玉米。辛博欧不是很能理解,觉得此时沈南逸,与盛装出席的沈南逸,简直不是同一人。
差不离第八天,沈南逸又突然在刚到达的城市订了返程机票,车子交给运输公司。同样没原因,没理由,辛博欧问他,敷衍不愿讲。
其实是灵感枯竭,沈南逸觉得这旅途不再有意义。
而回家时,魏北已经走了。
魏北知道沈南逸很少看手机消息,重要事情就打电话。他掂量会儿,认为自己进剧组是常事,不算重要,只在沈南逸的书桌上留了便条。不算不辞而别。
纸条只有两句话:我已联系家政阿姨来打扫卫生和做饭。我去剧组了。
沈南逸盯着那行工整的字迹不说话,然后一整天也没跟辛博欧说话。
辛博欧觉得他很怪,特别是脾气。又冷又傲,常人理解不了。
可就是这样吸引他。
迷人的总是怪人。
沈南逸扔掉药贴盒,滑动椅子回到桌前。这张书桌极大,深黑,纹理如水。除开一盏台灯,左手陈放书籍,右手堆着稿纸。
要说有谁上过这书桌,目前只魏北一人。修长白皙的腿与漆黑宽大的桌面对比,视觉冲击太强烈。此后沈南逸每每写作关于性,总绕不开书桌为暗示。
后续所要写的情节与观点乱作一团。沈南逸没理出头绪,恰逢手机铃响。来电者是国内大导王克奇,要说两人的孽缘,得追溯到上大学那会儿。
同为学金融,他们作为学校风云人物,非但没水火不容,反而惺惺相惜。俗套讲是“你我才为一族人”,有那么点瞧不上世俗的傲慢。
曾一度盛传他们是恋人,王克奇作为钢铁直男怒不可遏,不仅发帖反驳,更掘地三尺挖出造谣者——后来那人成了他老婆。
不过王克奇也表示:这辈子不睡一次沈南逸,是个人都该遗憾。
无论是沈作家还是王大导,于现在的工作来说,都是半路出家。可能当年校园里那份默契保留至今,两人英雄所见略同,也一直没断了联系。
成为沈南逸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王克奇是个好导演,这种“好”不限于常规那种。他可以是作品出色,可以是业界内外评价极高,但真不是什么好脾气。
他常在拍摄场地把演员骂得痛哭,管你什么咖位。出错、演不好、不投入,那就得挨骂。演员需要尽到自己的职业道德,红得发紫也不能例外。
“所以你这是怎么,骂人太累缓一缓,找我有事么。”
沈南逸滑着座椅,语气调侃。
王克奇在片场,羽绒服将他裹成球。最近刚蓄起性感络腮胡,抱着保温杯,瞧眼前塞北风光无限,一望无垠万里雪原。
“不是,我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好歹你是我绯闻前男友。”
“我看你是闲的。”
“谁闲啦?我的沈爷爷,能有您悠闲么。嗨哟喂,瞧瞧那头条上咋写的,沈辛cp在线发糖,真叫粉丝们省心。怎么,您这是准备定下啦?”
沈南逸笑得短促,“瞎编,你知道是怎么运营炒作。”
王克奇问牛答马:“我这儿有一演员耍大牌呢,我叫他滚蛋了。明天头条铁定是我,指不定粉丝怎么骂。”
沈南逸接着道:“上回的片子能过审么,你拍了三年。”
王克奇吐槽:“我就骂他怎么了。全剧组等他一人起床,这他妈是在塞北不是火星,条件艰苦得不能活啦?不想演有的是人演,谁他妈稀奇!”
沈南逸:“”
王克奇:“”
约莫是两人终于发现话题不在同一频道,快要聊不下去。
沈南逸说:“老王,我在问你过审的事。”
那边风大,呜呜地。这边的冷风适时顺着窗缝走进来,沈南逸觉得后颈发冷,起身去关。
信号有些不好,也许是王克奇的声音低了不少。沈南逸听不太清,窗户关上时,王克奇的话语清晰一点,“其实杀青那天,我就不太在意能不能过了。”
“说没抱希望是假的,这个时代总要有点不一样的,真实的声音在。我想让观众看到一些平时会忽略的‘困境’或者说‘枷锁’也好,但生活中或许大家都熟视无睹,并不认为它是。我想讲出来。”
“但事实是,现在很少有人这么拍啦。都忙着赚钱呢,你看当年商业片大火之后,有几个导演还在追寻电影的意义。可能有,其实我们一开始都有。不过钱啊,制度啊,审核啊什么的,就给限制了。既然套路式的流水片能赚钱,又不用担心审核,谁不乐意赚这个钱。”
“那片子我拍了三年,早就没想过赚钱。”
王克奇这人挺轴,年轻时拍的片子立意角度刁钻,触了不少红线,基本是拍一部禁一部。他脾气大,上网闹得舆论汹汹。之后进局子里喝过几次,还是沈南逸找人把他捞出来。
年龄渐长,脾性在,只是没那么锋芒。陆陆续续拍了些隐晦又能过审的片子,大火。可他咂摸着,始终不是那个味儿。
三年前,王大导在微博写了一封“致谎言”,接着人间蒸发。当时引起不小轰动,唯有他老婆、沈南逸、包括带走的剧组与合伙人知道王克奇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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