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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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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北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是他的,他就要。

很多东西,他可以得到的,他都会去争取。他不会哭诉,不会埋怨,更不会卑微祈求。他要站着去拿,站着去要。

唯独沈南逸,魏北不敢说,这是我的,我要。

不敢说。不敢想。

凌晨,主卧大床凌乱不堪。对披戏服搭在床沿,点翠绒花凤挑银泡子,一具洒在地上,于黑暗中泛着莹莹微光。

魏北想起两年前,某次沈南逸应酬回家,亦是这般放纵情事。他们客厅激战上楼,沈南逸搂着魏北,要他唱戏。魏北唱得心不在焉,沈南逸就深深地嵌进去,不动了。

他捏着对方下巴,看那双眼里装着把烛火。又傲又怒又不愿。特别有意思,灼灼烧人。一张脸清清冷冷,却眉目鲜亮,很抓心。

沈南逸叫他继续唱,魏北偏不。那时两人性子来了,是可以纵容对方的。魏北不愿唱,沈南逸便在他耳边念情诗。他有意压在嗓子,或许是天性使然,反正那低音浓得有似烈酒。

烧着魏北的耳朵,烧着他不经情事的心。

既野且傲的男孩儿漂亮得一塌糊涂,那时他躺在主卧大床上,赤条条地压着黑床单、黑枕头、黑被套,像融入一副现实主义油画里。雪白的躯体,宽阔的黑布,唯有唇是红的,微露的舌尖是红的。

沈南逸披着浴袍,袒露出精壮的肌肉。他右手夹烟,左手拿书,沉而缓地念着张资平的经典选段。

他念《糜烂》时,衬得赤裸相对的两人要多糜烂有多糜烂。那些细腻描绘女人的词句,一字一字地套在魏北身上,不足为过。又念《爱之涡流》,肉欲爆棚的俗套爱情故事,竟让罗曼蒂克女青年拖着革命的尾巴。

烟雾笼在沈南逸四周,他抽完一支,魏北便起身为他点下一支。第一口烟雾呼出,似浓云般停在两人之间,几秒之后开始缓缓散去,像极了电影慢镜头。

魏北不得不承认,成年后的大部分学识修养,是从沈南逸这里汲取得到。那时沈南逸坐在床上,靠着皮质床头。而魏北仰躺,躺在他的膝盖上。

他们谈论上个世纪文艺电影的巅峰时期,三四十年代有着真正的春天,百花盛放着、绚烂着。他们也谈论文学,但魏北知识面太窄,他所能提及作者不多,于是沈南逸耐心给他讲。讲当年文学的黄金时代,如何走向没落,却好似没再迎来新生。

纯文学的东西走不进大众,甚至没几个人讲得出什么是真正的人文精神。有人为了糊口改行做编剧,有人为了名利走商界。世人以为的巅峰,原来是文艺丧钟提前敲响。

“那你要什么。”当年魏北听得入迷,仰头看着沈南逸抽烟。

男人那两片薄唇的轮廓格外性感,含着烟,似含着情人的指尖。他要什么,这问题显得单薄又好笑。他“想要什么”的年纪已过去,那些与他一起张口呼喊“我们想要什么”的人,也已缄默不言,沉默走开。

魏北始终记得,那天沈南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男人眼角的细纹很好看,似拖曳着刀锋走过岁月而留下的痕迹。

沈南逸不说话,拍了拍魏北屁股,叫他去拿书架上的《自由选择》。魏北也记得那本书是在第三排,左起第六本。由弗里德曼夫妇撰写,张琦译。魏北拿回来,又上床。沈南逸就挑了选段,让他读。

一开始不是很懂——沈南逸的藏书,魏北只能读懂部分——后来读着读着,他好像慢慢就懂了。

于是魏北不再询问沈南逸,你要什么。

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几年,从十九岁至今,差不离四五年。魏北总会做些梦,橙色的梦里颠沛流离,蓝色的梦里深渊似海,灰色的梦里满是药片与病历单,而黄色的梦里,是沈南逸。

刺激的,肉欲的,荷尔蒙勃发的梦里。全是沈南逸。

时至今日,魏北仍旧没能察觉沈南逸带给他的潜移默化。

好比今晚,沈南逸由着他又唱又疯地闹到半夜,同是赤条条相拥而眠,他依然不晓得那份依赖感,能够睡得安稳的踏实感,叫做习惯。

魏北从未体验过,因此不晓得。他像走于夜路抬头仰望月亮的旅人。以为自己拿东西去交换,对方就合该给他,交易而已。

魏北始终忽视着满地温柔似水的月光。

醒来时,沈南逸不在身边。被窝留有余温,魏北套上昨夜穿在里边的中衣,回自己的房间洗澡收拾。

他站在镜子前发愣,露一张干净而年轻的脸。昨夜的胭脂油粉由沈南逸仔细擦去,在他熟睡时。带妆睡觉伤皮肤,亏得那老东西还记得自己曾提过一句。

魏北拧开水龙头,匆匆洗把冷水脸。精神许多,他抬手从壁柜里拿出盒药片,倒几颗,扔进嘴里嚼着吃。往常这样吃药,多是觉得不苦。不晓得为何,今天倒觉得苦了。

他撑着洗漱台边缘,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俯下身去。水龙头哗哗流,魏北将嘴唇凑过去,接了几口水混着药片吞进肚。水花拍在舌头上,有些发麻。

居然会感觉苦。许是昨夜做了两年前的梦。许是甜到了。

初夏未热。空气里满是膨胀的日光。楼下玉兰树早就谢了花,大片大片的叶子长势生猛。

郊区静谧。无车辆经过时,呼吸如雷轰鸣。客厅的留声机在放ozart piano nata no11 a,k331第一乐章。行板的主题与变奏格外优雅烂漫,细听下来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忧伤。

恰似春天的尾巴甩在夏季疯狂追逐的脸上,配极了这个早晨。

魏北下楼时,沈南逸西装革履地站在窗前,看着是要出门。

“今早要吃什么,我去准备。”魏北说这话时,竟有点陌生感。他与沈南逸已有段时间未曾好好说话,更别提坐下来认真吃顿早餐。

“不用准备了,跟我去见个人。”沈南逸瞥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开车。”

沈南逸带他见的人,是现代著名大作家周柯,正古稀之年。洪赋之余王克奇,就像周柯之于沈南逸,是老师是引路人。

不过年轻时的沈南逸很不服管,也不顺从,时常因某个观点与周柯吵得掀桌子摔门。

当然掀桌子的是周柯,摔门的也是周柯。而沈南逸二十岁出头时,狂傲得以鼻孔待人,粗脖子红脸有辱斯文。

周柯拿这个徒弟没办法,爱得不行,也恨得不行。沈南逸出事那回,周柯气得吹胡子瞪眼,硬是搞懂始终学不会的互联网,亲自发文实名制辱骂当局。家人劝他佛一点,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去路。周柯捶胸顿足。老了,他说,我们老了。想当初我们年轻那会儿——

他们年轻那会儿,不叫狂傲,叫激进。笔杆子一挥舞,万字文章手到擒来。主要反映现实,像一根又长又尖的针,次次准确地扎在社会病脉上。

周柯是个大文豪,写出来的文章不知叫人怎么夸。反正牛逼,就是牛逼。不少导演跟他说:“柯爷,我要拍您的这本书,我感觉自己得到了升华。”

“年轻人要冷静,”周柯说,“你们懂个屁的升华。”

开车到达市区一环,周老的宅子闹中取静,住在华源别墅群。魏北倒进车库,识时务地问:“南哥,我应该怎么称呼周老。”

沈南逸本在闭目养神,这会儿他盯着魏北,道:“随你。”

然后他下了车,让魏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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