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封印的十字架(1/2)
“视点”离开三十三年前的一切,螺旋式地飞向虚空。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时而激烈、时而舒缓,在不规则且扭曲的旋转中,它超越法则、跨越时间,回到三十三年后——一九九一年的“现在”。
……被深山老林包围着的小小湖泊(……是影见湖)。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平静的水面上微澜不惊(……红色的水面)。小岛浮在像是类人动物脚印(被称为“巨猿脚印”……)的“脚后跟”附近。岛的一角耸立着十角形的塔(从这个塔上我……)。西洋馆黑黢黢地盘踞在塔的不远处(这是……)。那是由大小及风格迥异的四栋建筑组成的西洋馆,是形状特异的黑色西洋馆(对了,这是暗黑馆现在的样子),是因妄想抗拒“死亡”而产生的西洋馆。这是……
飘落的“视点”瞬间滑入西洋馆的内部。
似曾相识的玄关大厅。
似曾相识的昏暗走廊。
似曾相识的宽敞客厅——当它捕捉到自己睡在里面的身影时,“视点”瞬间消散在这座馆所孕育的黑暗之中。
1
当我微微张开眼睛时,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啊,小南,你醒过来了?唉,我都没来得及着急,这可是体现朋友价值的好时机啊!”
虽然嘴上在开玩笑,但我想他心里未必真如他所说,因为他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这个人?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鹿谷?”
江南孝明接连眨了几下眼睛,重新看向对方。微微发黑的瘦削脸颊,尖尖的下巴,大鹰钩鼻,凹陷的眼睛稍稍下垂,那样子就像“皮肤黝黑的梅菲斯特”,一看就知道非常乖张……是的,他的确是鹿谷门实。
“这里是……”
江南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鹿谷双手撑在榻榻米上看着我,在他身后露出红色的拉门,上面是黑色的天花板。江南脸向上平躺着,只要一动就会感到浑身酸痛。
“啊,这里是……”
“当然是暗黑馆呀。”鹿谷门实说道,“难道你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了吗?”
“不是的。”
江南枕着枕头,轻轻摇摇头。
“不过……”
为什么鹿谷会在暗黑馆呢?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在问这之前,江南还有事情必须先说。
“鹿谷君!”
“什么事?”
“我——我都看到了。”
“看见了什么?”
“过去……三十三年前,发生于这座暗黑的凶案的始末,我都看到了。”
“等一下啦,小南。”
“我终于明白对于中村青司来说,这里意味着什么了。鹿谷啊,这里呢、这座暗黑馆对于青司来说就是他的‘起始之馆’啊。”
“小南,你说什么呢?”
鹿谷茫然地瞪大眼睛,然后一脸迷惑地将卷曲的头发向上拢了拢。但江南毫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三十三年前——一九五八年的九月二十三日,他——青司初次来到这里……是的,自那以后一切就开始了。他遇到那座十角形的塔,知道了意大利的建筑家朱利安·尼克罗蒂的名字……这里还有藤沼一成的画,以及宫垣叶太郎的签名本。对了,这里也有古峨精钟特制的西洋钟,当时古峨精钟的社长肯定是那个古峨伦典。还有后来成为‘黑猫馆’主题的‘爱丽丝’,青司也是在这里看到的。可能这里——这座暗黑馆里还有很多后来成为他设计出发点的东西……”
“小南,你还好吧?”
鹿谷十分担心地歪着头,竖起食指轻轻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听说你的头部没有被撞到,所以暂时放心了,不过……”
“我没事,我脑子很正常!”
江南回答,表情非常认真。
“不过,我的世界观可能已经因此改变了。”
“哎呀哎呀,你又开始夸张了!”
“因为,鹿谷呀,我真是一路见证过来的嘛。三十三年前,这里有三个人……不,如果包括中途在森林里被杀的首藤利吉,就有四个人遇害。再往前数十八年,这里也发生过凶案,还有个不可思议的‘活人消失’之谜,不过被青司完美地解开了,这时凶手柳士郎……”
“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小南,总之你在昏迷期间,做了那样一个梦,对吧?”
“梦?”
江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怎么可能!”
他否定道。
“不是的,那不是梦,是现实呀!我潜入三十三年前的中也……不,是中村青司的身体,和他共有视点与想法,而且将他在这暗黑馆的经历全部经历过……”
“所以说,那是梦呀。”
会有那样的梦吗?江南想道。
一连串的事情如此复杂地组合在一起,虽然和日常生活中的现实相差悬殊,却非常合情合理,即便在清醒后的现在,我都能清楚地想起数量庞大的细节。要是叫我讲的话,我可以丝毫不差地讲出来——
这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梦呢?
“不对!”
江南将语气加强到最大限度。
如果说那是梦,那我不得不说现在这里的现实也像是梦。如果说那是梦,那我不得不说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现实。如果说那是梦……
“不对,我敢肯定那不是梦!”
江南反复否定着,可鹿谷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似的。
“可是,小南呀。”
“不!”
这时,另一个人插话了。
“这似乎不能简单地用梦这个词来解释。我也觉得这至少不是我们平时说的那种梦。”
虽然有点沙哑,但这还算是响亮的男高音。他说话的样子十分稳重,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斟酌。
鹿谷不解地“啊”了一声,显得有些迷惑。
“为什么您会那么认为呢?”
“因为在这座宅子里即便真有这种事也不足为奇。自很早以前开始,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识圆满解答。”
“啊……”
江南慢慢抬起上身。
身上的关节隐隐作痛,但还不至于动不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躺着不动吧,身上各处肌肉均使不上力气。这比疼痛更令他在意。
鹿谷背后露出的红色拉门开着,门后——相连的房间中央放着黑色的矮桌,声音的主人坐在桌前看着这边。那个人是……
“就我刚才听到的来讲,这个年轻人、江南先生说的好像确实在现实中发生过。三十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在这座宅子里的确发生过那些凶案。其他的也都是事实。无论是藤沼画师的画,还是宫垣叶太郎的书,或者古峨精钟制作的钟。按常识来看,与这个家毫无关系的江南先生是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声音的主人是个老年男子。
看起来他已有八旬高龄。身上穿着深褐色的优质皮衣。在他这个年龄来说,背算是挺得很直了。漂亮的白发整个向后梳着,蓄着同头发一样雪白的胡子,带着一副豪华的无框眼镜,比起“老人”这个词,也许“老绅士”更加贴切些。
“这是江南先生的东西吧?”
老绅士自桌上拿起一样东西给我看。
“家里人发现它掉在十角塔的露台上,这是你坠塔时掉的吧。表盘的玻璃没事,不过指针停在了六点半。”
江南自被子里出来,慢慢爬到矮桌旁。
“的确如此。”
他确认了一下,老实地点点头。
“这个——这块怀表确实是我的。但是,它原本是浦登家传下的‘达莉亚之表’。”
“好像是的。”
老绅士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怀表。
“虽然它比以前脏多了,但这个外形很像,颜色也像……后面也刻着缩略首字母‘te’。没错,这是浦登家传下的‘达莉亚之表’——但是,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呢?”
“这是我外公的遗物。听说外公是在舅爷的店里找到的,因为碰巧刻着与他名字相同的开头字母,所以就要下来了。”
“你舅爷……”
“我舅爷叫远藤敬辅,几年前在熊本市内经营古玩店。”
“熊本的古董商……”
老绅士慢慢眨眨眼睛。
“约莫二十年前,我记得曾把旧家当收集起来进行处理。那时来这里的古董商中,可能就有你舅爷。当时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块表卖了。”
“后来辗转就传到了我手里。啊,所以……”
太多的一致——不能单单用“偶然”来形容的一致,散落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当然这也无法用正常的道理彻底解释清楚……不,可是……
“这座宅邸之中是不是曾经有过一幅名为《时之网》的奇特的画呀。”
江南问道。老绅士稍稍皱了一下白眉,说道:
“《时之网》嘛……啊,是的。”
“三十三年前烧毁的西馆中,有间屋子里有一面大镜子,叫作‘达莉亚之镜’。《时之网》就是藤沼一成画在镜子上的幻想画。上面画着‘达莉亚之表’,指针指向六点半,表链就像蜘蛛网一样展开……
“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那场大火之后我从他——青司君的口中听说过那幅画。”
“青司……这样啊。”
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了。江南瞬间感到剧烈的眩晕——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难道都是因为那块‘达莉亚之表’……拥有那块表的我在得知暗黑馆曾经与中村青司有关之后就产生了兴趣,难道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吗?”
江南半自言自语地说着。
“所以,我就像被藤沼一成所预见的《时之网》捕获了一样……选择三十三年后的同一天来到这里,一登上岛就糊里糊涂地爬上那座塔,然后……”
并非三十三年前发生的“过去”偶然与我的“现在”一致——江南试着改变自己看问题的角度。
想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过去”是先行存在的。“过去”一连串的“现实”首先作为原型存在,我的“现在”就好比是对它的模仿。难道不应该这么看吗?
或者也可以这样考虑。
首先,最初的一大偶然是,拥有“江南”这个姓氏的我与中村青司建造的青公馆与十角馆事件产生了联系。之后,作为祖父的遗物我得到了“达莉亚之表”,这又是一个偶然。然后,又偶然与钟表馆、黑猫馆事件产生联系。并且,母亲于今夏去世的经历也是一个偶然……啊,是的!那时肯定已经发动了什么。所以,她才在那张病床上那样……
“原来如此。”
老绅士看着手里的“达莉亚之表”,点了点头。
“你的话很有意思。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付之一笑吧!但即便事实果真如此,我也不会感到吃惊,因为这种情况的确存在。”
“这种情况……”
“我第一次来拜访这座馆时,也有许多奇怪的机缘巧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难以置信。那些仅仅是偶然,还是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起作用,我目前仍不清楚,也不想勉强去了解。江南先生,这种情况确实是存在的。”
江南双手撑着矮桌,再次将目光投向老绅士。
“您是……”
江南低声说道。虽然经过三十三年,但他的脸似曾相识,就连声音与说话的样子也有印象。
“您的名字是……”
“你已经猜到了吧。”老绅士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浦登征顺。”
2
一九九一年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五的下午一点半。这是江南孝明醒来的日期与时间。二十三日的日落后不久,他从十角塔的露台上坠落。之后,他昏睡了将近四天。
“如果直接掉下来,那无论如何是没救了。好在你中途挂在院子里的树上了,没有摔到地上,只受了轻微的摔伤与擦伤……”
“就如同三十三年前自这座塔上坠落的青年那样,对吗?”
在浦登征顺说明情况时,江南怀着奇怪的心情确认道。
暗黑馆老馆主的嘴角微微浮现出一丝笑容。
“是的。不过,可以说你更幸运。你似乎没有因为冲击而引起记忆障碍,而且也能好好说话。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浑身多少有点疼……不过,好像不要紧——给您添麻烦了。”
征顺让江南喝口水。江南自桌上的水壶中倒出水来,润了一下干渴的喉咙,再次看了看周围的样子。这里是……
似曾相识。江南记得这里是那间客厅。
四间日式房间连在一起,十分宽敞。北端的一间铺着被子,自己与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年轻人一样,躺在同一个地方。
枕边叠放着来时穿的衣服。土黄色的夹克,淡蓝色的长袖衬衣,褪色的黑色仔裤——江南身上换了睡衣,是黑色的。
虽然是白天,却没有光透过面向走廊的拉门照进来。难道现在依然关着防雨套窗吗?隔开房间的拉门上的红纸肯定不止换过一次,色泽比三十三年前要鲜亮明艳许多。
“那时——在我因地震而坠塔之前,我看到一个人影。”
江南对征顺说道。
“想必是这间客厅所在的东馆吧。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窗边好像有个男人的身影,穿着茶色衣服,那个人是……”
“是我!”
征顺回答。
“我碰巧充当了三十三年前青司君的角色。”
鹿谷门实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可能是判断目前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吧。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只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腮。他浑身上下是清一色的黑色装束,像是为了拜访暗黑馆而定做的一般。
“我立刻叫家里人去塔下查看,结果发现了你。并且和三十三年前的那个青年一样,把你抬到这间客厅里。”
“哦……”
“尽管没有大伤,好像也没撞倒头部,但你就是昏迷不醒,我们也束手无策。”
“结果就在这里一直睡到了今天?”
“是的。”
“没有和医院以及警察联系吗?”
“是的,因为我们判断你没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在这方面,现在和过去没什么改变,对吗?”
征顺没有回答江南的提问。
“这个家里有位优秀的医生。”
征顺说道。
“医学上的判断都是交给他的。根据他的指示,我们用点滴给你补充水分与营养。”
“医生……是野口医生吗?”
“野口?啊,是村野先生吧。很遗憾,他已经去世了。十多年前病死的。”
“那么……”
那位“优秀的医生”是谁呢?是野口医生死后浦登家的主治医生吗?但是,一般不会把他叫作“家里人”吧。那么,究竟是……虽然我很想知道,但暗黑馆馆主并不打算做更多说明。
“总之——”他接着说道,“你能平安醒过来,我也放心了。那边的作家先生——鹿谷先生正好在这个时候到了,这也是机缘巧合吧。”
“是……机缘巧合吗?”
江南瞟了一眼依然沉默的“作家先生”。
“我想我夹克的口袋里应该装着钱包。”
“是的。”
征顺的嘴边又浮现出微笑。
“这和三十三年前不同。”
“钱包里应该装着工作证、驾驶证,还有信用卡之类的。”
“我检查过,知道你是在东京的出版社工作。后来,又找到了冲入森林的租赁汽车,是你开来的吧?”
“啊,是的!”
绷带代替了我当时用的手帕,整齐地包在事故中受伤的左手上。
“您是根据我的工作证同我公司联系的吗?所以鹿谷才会来这里,对吗?”
“不是的。”
征顺摇摇头。
“对不起,和警察以及医院一样,我们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联系过。因为我们不希望有太多不相干的人来,我们要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医生诊断说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不久就会醒,所以我们决定先等你醒来再说。是的,就像刚才你说的,在这方面,现在和过去没什么改变。”
“因为这个家里有许多必须保守的‘秘密’,对吗?”
“是的。而且——”
说到这儿,浦登家的老主人有点犹豫。他用手指往上推了推无框眼镜的鼻架。
“因为这次的情况同三十三年前太像了,无论是日期上还是时间上,还有那天两次发生的地震……而且,我查看了你的钱包,得知坠塔后昏迷不醒的你偏偏也姓‘江南’。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是的。”
“因此把你安顿在这间客厅后,对不起,我采取了一些措施。”
“什么意思?”
“除了出入用的一扇门,其他所有门窗都钉上钉子、使其无法打开。这是为了让你不能随便出去。我还立刻在出入用的门上装了锁……在此基础上,我尽量安排人在这里看着你——”
征顺环顾了一下微暗的客厅,再次用手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注视着江南。
“幸好,这似乎是我杞人忧天了。”
3
“不过——”
江南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一声不吭的“作家先生”,问出了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鹿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这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吗?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呢?”
“我听到了录音电话上的留言。”
鹿谷门实轻轻地耸了一下肩。
“二十二日夜里,你不是给我留过言吗?说什么‘在熊本的山中有幢名为暗黑馆的“青司之馆”。明天,我想先一个人过去看看’……”
“啊,是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