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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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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需要郑重声明,我对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只有敬爱,去世的罗韦拉斯伯爵以此为据,推测我是埃尔维拉腹中孩子的父亲,这纯属无稽之谈。

我郑重声明,此言论纯属谣言,我谨以我的信仰和我的救赎立誓,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的女儿将成为我一生唯一的妻子,我将履行此誓言,以证明她并非我的女儿。圣母玛利亚,以及您那赐给我们宝贵圣血的圣子,你们将在我临终时扶助我,现在也请你们为此事实作证。

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

另:我已邀阿卡普尔科[2]市长及其他几位见证人共同在本信后签名;请到塞哥维亚法院验核本信复件与原件一致,使其得到法律认可。

我一读完这封信,就不住口地咒骂佩尼亚·松布雷,还有他那所谓的敬爱。

“啊,真是个可耻之徒!”我暗说道,“简直是个怪人、不正常的家伙!甚至可以说是撒旦、路西法!你当着我们的面杀死的那头牛,它怎么没有把你的肚子给顶穿!你那该死的敬爱把我丈夫和我妹妹都害死了!你让我一生都要在泪水和不幸中度过,现在你竟然还要向一个十个月大的小孩子提亲,愿上天……愿天雷……”总之,我在满腔愤恨下将所有想说的话全宣泄出来,接着就去了塞哥维亚,让堂桑乔的信得到法律认可。这一次进城,我发现家里的财政状况正处在危机之中。由于五位马耳他骑士的年金没有及时支付,我卖房子应得的钱被冻结了,而我丈夫原先的年金现在也被取消了。我与五位马耳他骑士及六位修女商议,然后为他们做了个了结性的安排。最后,我只剩下比利亚加的小房子。由于这房子对我来说已变得无比珍贵,因此我回家时也带着无比的欣慰和愉快。

我的两个孩子都健康快乐地待在家里。我留下照看他们的女佣,此外还有一个男佣以及一个耕地的仆人,从此,我家里的帮手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我就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并没有更多的需求。

凭着我本人的出身以及我丈夫当年的地位,我在整个镇上都颇受人敬重。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为我提供帮助。六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真希望,从此不会再遭受到更大的不幸。

有一天,我们镇的镇长来到我家。他知道堂桑乔那份奇特的声明。他带了份报纸对我说道:“夫人,请允许我向您道喜,因为您外甥女将来的婚事会非常荣光。请您读一读这篇文章吧。”

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为国王陛下立下显赫功绩。一方面,他占有新墨西哥北部两个富含金矿的省份;另一方面,他以稳妥谨慎的方式,平定了库斯科的反叛。因此,他不久前获得了西班牙最高贵族的光荣称号,并享有佩尼亚·贝雷斯伯爵的身份。他刚刚被任命为菲律宾大都督,并已走马上任。

“感谢上帝,”我对镇长说道,“这样的话,小埃尔维拉就算不嫁给他,至少也有了个保护人。但愿他能平安从菲律宾回来,然后被任命为墨西哥总督,把我们的财产归还给我们。”

我无比期待的这个愿望四年后真的成了现实。佩尼亚·贝雷斯伯爵被任命为墨西哥总督,我为了外甥女给他写了封信。他回信对我说,假如我以为他会忘记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的女儿,那对他而言无异于无情的羞辱,他不但没有犯下这样的罪过,而且已经开始让人在墨西哥城的法院办理必要的程序。这场官司可能耗时良久,他也不敢催促,因为他既然只会娶我的外甥女为妻,那么,他向法院施压,就相当于要求自己有特殊待遇,他觉得这样是不妥当的。通过这样的回答,这个男人让我看到了他信守诺言的态度。过了没多久,加的斯的一位银行代理人转交给我一千枚八字金币,但不肯告诉我这笔钱来自何方。我当然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是总督送过来的,不过,谨慎起见,我并没有接受这笔钱,甚至连碰都没有碰。我请代理人把钱存进了协定银行[3]。

我尽自己最大可能,守住所有这些秘密,但最后消息还是传开了。在比利亚加,大家都知道,墨西哥总督看上了我的外甥女。从此,别人一提到她,总会把她称作“小总督夫人”。

我的小埃尔维拉当时十一岁,我想,要是换一个人,此刻肯定早已头脑发热、自我膨胀了。但这个小姑娘心智与常人不同,她有另一种追求,这追求使虚荣心在她身上毫无滋生的空间。不过,我很晚才意识到她的独特个性。还非常小的时候,她就口齿不清地说些情话般的甜言蜜语了,她这些过于早熟的情感,全是向她的小表哥隆泽托表达的。每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我就总想将两人拆散,但我不知道该拿我儿子怎么办。有时我会训斥外甥女,但这样反倒使她事事都避着我。

您知道,在外省的小地方,人们能读到的书,无非就是长篇小说或短篇小说,以及一些可以边弹吉他边吟唱的抒情诗歌。在比利亚加,全镇共有二十来本这类纯文学的书,镇上的文学爱好者你借给我,我借给你,互相传阅。我禁止小埃尔维拉看这些书,一页也不可以看。不过,在我想到对她宣布这条禁令时,她早已将这些书熟记于心了。

奇怪的是,我的小隆泽托,他也产生了同样的爱读书、爱浪漫的兴趣。两个人默契到了极点,特别是在需要隐瞒我的时候,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因为您知道,母亲或姨妈遇到孩子有这种事,跟丈夫遇到妻子有这种事是一样的,总会一叶障目,不明真相。不过,他们这套把戏终究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点点疑心,我想把小埃尔维拉送进修女院,但我的钱不够支付各项费用。最后,我该干涉的事,当面我全都没管,而小姑娘对总督夫人的名号毫不在意,她想让自己做个拥有真爱的人,即便要面对悲情,即便要成为命运的巨大牺牲品,也在所不惜。她把自己的美好想法告诉表哥,两人决心一起捍卫爱的神圣权利,与命运的残暴安排不懈抗争。他们的行动持续了三年,这件事我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有一天,我在鸡舍里撞见他们,那是一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景象。小埃尔维拉背靠鸡笼半躺在地上,一块手帕拿在手中,泪如雨下。隆泽托跪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同样是痛哭流涕。我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他们回答我说,他们正在表演一段小说里的场景,小说的名字叫“福恩·德·罗萨斯和琳达·莫拉”。

这一次我没有再被他们糊弄过去,我看得很清楚,表演归表演,但真正的情、真正的爱是存在的。当着他们的面我不动声色,接着,我去找了我们的本堂神父,问他我该如何应对。神父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道,他会给他教会里的一位朋友写信,此人可以暂时在自己家中代管隆泽托,而在此期间,我需要向圣母做九日敬礼,并把小埃尔维拉锁在她睡觉的闺房里。

我向神父表示谢意,然后开始九日敬礼。我确实关好了小埃尔维拉的房门,但不幸的是,我忘了把窗户从外面封上。有天夜里,我听到小埃尔维拉的房间里传出响动声。我赶紧去把房门打开,只见她和隆泽托睡在一起。他们穿着衬衣从床上跳下来,双双跪倒在我脚下,并对我说,他们已经成亲了。

“谁准许你们成亲的?”我高声叫道,“哪个神父敢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情?”

“不,夫人,”隆泽托极为严肃地回答我道,“我们的事和任何一位神父都无关。我们是在大栗树下私订终身的。自然之神在晨曦中接受了我们的结婚誓词,树上的鸟儿都是我们圣礼的见证者。夫人,就是这样,迷人的琳达·莫拉成了幸福的福恩·德·罗萨斯的妻子,书中的情节印证的正是我们的故事。”

“啊!可怜的两个孩子啊,”我对他们说道,“你们并没有结婚,你们也不能结婚,你们是近亲啊。”

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中,我已经无力训斥他们了。我让隆泽托离开。接着,我倒在小埃尔维拉的床上,大哭起来。

故事说到这里,吉普赛人首领想起来,他需要亲自到场处理一件事务,便向我们告辞离开。

首领离开后,利百加对我说道:“这两个孩子让我很感兴趣,在见识过坦扎伊和祖莉卡这对混血情侣的交往后,爱情在我眼里变得魅力无穷。听了英俊的隆泽托和可爱的小埃尔维拉的爱恋故事后,我更觉得,爱应该是种迷惑万生的情感。这两个孩子让我联想到爱神和普赛克的传说[4]。”

“您的这个比较非常精妙,”我回答她说,“这说明,您不仅越来越精通《以诺书》和阿特拉斯[5]的书,而且,您对奥维德传授的艺术[6]也有了更深入的研究。”

“我觉得,”利百加说道,“您刚才所说的那门学问,它和我一直以来研究的学问一样危险——爱具有与卡巴拉秘法相似的魔力。”

“说到卡巴拉秘法,”本·马蒙说道,“我要告诉你们,那个犹太浪人昨天夜里已经越过亚美尼亚的山脉。他正全力以赴,赶到这里来找我们。”

我对魔法之类的话题非常厌烦,因此,话题一转到这里,我就不想再听下去。我离开众人,独自打猎去了。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吉普赛人首领不知去了何处。与我共进晚餐的只有他的两个女儿,因为秘法师和他妹妹也不在。与这两位年轻女子独处时,我略有几分尴尬。不过,看起来,那天夜里进我帐篷的两个人并不是她们。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的两位表妹。而这两位表妹或这两个女魔头,究竟是什么身份呢?真是件我无法参透的事啊。

[1] 原注:西班牙钱币,印有胡安娜一世和卡洛斯一世的头像,重约674克。

[2] 译注:阿卡普尔科位于太平洋沿岸,距离墨西哥城约300公里,是现墨西哥格雷罗州重要的港口城市。

[3] 译注:协定银行指1701年法国银行家安托万·克罗扎开设的“协定公司”(pagnie de l&039;asiento),当时他与西班牙人签署协定,获得将非洲黑奴贩卖至美洲西班牙殖民地的垄断权。

[4] 译注:在希腊神话中,普赛克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她有着世上无双的美丽外表和心灵,这让爱神阿芙洛狄忒非常嫉妒。她让自己的儿子爱神厄洛斯设法把普赛克嫁给世上最凶残丑恶的野兽,但厄洛斯在看到普赛克后爱上了她,并娶她为妻。

[5] 译注:阿特拉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擎天巨神,这里应指星相学方面的书籍。

[6] 译注:奥维德,古罗马诗人。公元1年发表《爱的艺术》,这是一本为世间恋人所写的情爱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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