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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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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早就重新上路,走的是一条通往整个山区最深山谷的路。一小时后,犹太人亚哈随鲁出现。他站到贝拉斯克斯和我当中,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自己的故事:

犹太浪人的故事(续)

有一天,我们接到通报,称从罗马来了位法院的书记官,他随后就被人领进我们家。他告诉我们,我父亲被指控犯有重大叛国罪,企图把埃及出卖给阿拉伯人。等这个罗马人走后,德利乌斯对我父亲说道:“我亲爱的末底改,您没必要去为自己辩护,因为每个人都确信您是清白的,但这件事要耗费您的一半家产,必须毫无怨言地把这些钱花出去。”

德利乌斯没说错,这件事确实耗费了我们一半家产才算了结。

第二年的某一天,我父亲早上出门时发现门外有人倒在血泊中,此人显然是遭人暗算了,但看起来他气息尚存。我父亲让人把他抬进家中,想将他救活;但没过一会儿,我们邻屋里的人全体出动,带着几个执法官员闯了进来。这八个邻居异口同声地发誓说,他们都看到是我父亲杀了这个人。我父亲过了半年的牢狱生活,在耗费了另一半家产——也就是他此时剩余的全部家产——后才恢复自由。

他的房子依旧归他所有,但他刚回家,那帮恶邻的屋子就着了火。当时是深夜,这帮邻居冲进我父亲的房子,抢走所有能抢的东西,然后四处放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太阳升起后,我们的房子只剩下一堆灰烬,双目失明的德利乌斯和我父亲一起,在废墟上步履艰难地走着。我父亲一边将我抱在怀里,一边泣诉自己的不幸。

等商店开了门,我父亲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之前我们一直光顾的面包店。店老板看起来非常同情我们,送了我们三块面包。我们回到德利乌斯身边,他对我们说,我们走开后,有个人来到他身边。他自然看不到这个人的模样,但对方向他说道:“哦,德利乌斯!但愿您遭受的不幸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西底家头上。不过,希望您能原谅他雇的帮凶。我们原本是收钱取你们性命的,但我们放了你们一条生路。这里有些钱可以让你们支撑一段时间,请收好。”

说罢,那个人给了他一个钱袋,钱袋里装着五十个金币。

这笔意外的救命钱让我父亲很高兴。他找出一条烧掉一半的地毯,铺在废墟上,把那三块面包放在上面,然后又找出一只碎了一半的土罐,准备打水。我当时七岁,清晰地记得,我父亲喜笑颜开时,我是陪着他一起乐的,他去水池取水,我也是跟在他身边的。这顿早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我们刚开始用餐,就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走过来,他一边哭一边找我们要面包吃。“我是个罗马战士的儿子,”他对我们说道,“我妈妈是叙利亚人,她生下我后就死了。我父亲步兵大队里战友的妻子,还有随军卖酒食的女商贩,她们轮流给我喂奶。显然,除了奶,她们还给我配了某种别的食物,因为我现在身体长得这么好。我父亲奉命去镇压一群叛乱的牧民,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所有战友也都留在那里。别人给我留的面包,我昨天全吃完了。我想在城里讨点吃的,但每家每户都对我紧闭大门。既然你们没有家也没有门,那我希望我不会再遭到拒绝。”

老德利乌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讲他的大道理,于是这样说道:“所以说,世上没有人会穷到不能施善于人。同样的道理,世上也没有人会强大到不需要他人的帮助。没问题,我的孩子,欢迎你,请来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些穷苦人吃的面包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杰马努斯。”孩子说道。

“愿你成为一个非常长寿的人!”德利乌斯接着说道。他的这句祝福后来成了准确的预言,因为这个孩子确实非常长寿。他现在依然在世,住在威尼斯,人称圣日耳曼骑士[1]。

“我听说过他,”乌泽达说道,“他对卡巴拉秘法有些研究。”

接着犹太浪人又如此这般地说下去:

吃完饭,德利乌斯问我父亲,地窖的门有没有被那帮人撞开。

我父亲回答说,门是关着的,跟失火前一样,火并没有把地窖的拱顶给烧塌。“那好,”德利乌斯说道,“您从那个人给我的钱袋里取两块金币,然后找几个工人,在拱顶边搭个小棚屋,旧房子的废墟里,肯定能找到他们需要的材料。”

确实,大家发现,有几根梁还有几块板是完好无损的。大家尽力将这些材料拼合起来,上面盖满棕榈枝,再往地上铺几条席子,一个简易的栖身之所就弄好了。我们这里的气候条件非常好,大自然对房屋的结构并没有复杂的要求。在如此纯净的蓝天下,最简陋的屋顶足以供我们安身,最简单的食物也足以保障我们的健康。因此,有人说,与你们这片被称作温带的地方相比,在我们那里,贫穷并不是非常可怕,这句话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大家忙着搭建我们的棚屋时,德利乌斯在大街上铺了条席子。他坐在席子上,用腓尼基的齐特拉琴弹了首曲子,接着又唱了首自己当年为克莱奥帕特拉创作的抒情曲。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他的嗓音还是吸引来一大群听众,他们聚集在我们周围,听得津津有味。德利乌斯唱完抒情曲后说道:“哦,亚历山大的市民们啊!请你们好心施舍可怜的德利乌斯吧,他是克莱奥帕特拉的第一乐师,也曾受到过安东尼的喜爱,你们的父亲肯定都见过他!”

随后,小杰马努斯捧着个小土碗,在听众面前绕了一圈,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德利乌斯给自己定了条规矩,一个星期只唱歌乞讨一次。每到这一天,整个街区的人都会聚在他身边听歌,歌唱完,听众总会留下一笔丰厚的赏钱才各自回家。我们觉得,能有这么好的收益,不光是因为德利乌斯的歌声美,他那时而生动有趣、时而发人深省、穿插了种种小故事的独白功劳更大。我们的生活也因此变得还过得去。但我父亲在遭遇这一连串不幸后心力交瘁,抑郁成疾,没过一年,就撒手人寰。从此,照顾我们的人只剩下德利乌斯,而他的嗓音逐渐苍老沙哑,再靠他卖唱所得维生已是非常艰难。经过一段时间的严重咳嗽,他的嗓子彻底哑掉,于是,在我失去父亲后的那个冬天,我们的这条生路也断了。不过,我此时继承了一笔小小的遗产。我有一位在培琉喜阿姆[2]的亲戚刚刚去世,我拿到手的是五百个金币,但这不足我应得财产的三分之一。德利乌斯对我说,公正不是穷人能享受到的权利,作为穷人,别人以慈悲为名给了自己多少,就该心满意足地接受多少。他于是就代我心满意足地收好这笔钱,而且,他让这笔钱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单靠这笔钱,他就为我提供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时代。

此外,德利乌斯也没有忽略对我和小杰马努斯的教育。我们俩需要轮流陪在他身边,但在各自空闲的日子里,我会去附近的一所犹太人学校学习,杰马努斯则到一个奉拜伊西斯女神的祭司那里上课,此人名叫卡埃莱蒙。后来,每逢女神的秘仪,杰马努斯都会受命在一旁高举火把。他向我描述这些仪式的场景时,我总是听得非常入迷。

犹太浪人的故事讲到这里,我们来到歇脚点,他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重重山峦之中。天快黑的时候,众人聚在一起,吉普赛人首领看起来有了空闲时间。利百加于是请他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他便如此这般地接着说下去:

[1] 原注:圣日耳曼伯爵(1707-1784),冒险家,自称在本丢·彼拉多(译注:公元26-36年担任罗马帝国派驻犹太行省的总督)时代就已出生。

[2] 译注:古埃及地名,位于尼罗河最东边的入海口。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托莱多骑士显然心头积压了沉重的负罪感,因为他与告解神父交谈了很久。在含着泪水与神父道别后,他带着各种痛心疾首、极度悔恨的表情走出教堂。在穿过大门时,他看到了我,便示意我跟他一起走。

此时早已天色大亮,但街上还是冷冷清清。一看到有骡夫出现,骑士便找他租了骡子,带着我一起出了城。我提醒他,要是太长时间不回家,他的手下会担心的。“不会的,”他对我说道,“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不会等我的。”

“骑士先生,”我于是接着对他说道,“请允许我向您说些我的想法。昨天夜里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它对您说了一件在教理书里也绝对能找得到的事情。您去忏悔了,或许也得到了赦罪。所以说,您要是愿意,就修正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折磨自己。”

“啊,我的朋友!”骑士说道,“人一旦听到亡灵的声音,就不会在这活人的世界里待很久了。”

此时我才明白,我年轻的主人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且深受这个想法的困扰。一股怜悯之情在我心头生起,我决定不再离开他。

我们走的是条人迹罕至的路。在经过一片相当荒僻的地方后,我们来到一所卡玛尔迪斯修道院的门前。骑士向骡夫付了钱后就开始摇门铃。一位僧侣应声而出。骑士通报了姓名,并请求在这里隐修几个星期。僧侣把我们带到花园尽头隐修士的起居室,然后打手势告诉我们,食堂开饭前会有人鸣钟提醒。我们用的这个单间里放了不少祈祷书,读这些书成了骑士在这里唯一可做的事。至于我,我在附近发现了一个钓鱼的修士,我就待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钓,这也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静默不语是卡玛尔迪斯修士们必守的规则之一。第一天,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从第三天开始,我已经完全无法忍受。至于骑士,他变得一天比一天忧郁。很快,他也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们在这个修道院待了一周后,我在圣洛克教堂大门下的一个同伴来找我。他对我说,我们骑着租的骡子走的时候,他是看在眼里的,后来他遇到那个骡夫,于是就知道了我们隐修的地点。他同时又告诉我,他们那支小队伍现在散了架,失去我给大伙儿带来的悲伤是队伍散架的部分原因,他本人正在为一个来自加的斯的商人效力。此人独自一人在马德里,生了病,又因为一场意外摔伤了腿和胳膊,非常可怜,需要有人照料他的生活。

我对他说,卡玛尔迪斯修道院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请他代我陪伴骑士,几天工夫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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