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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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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由此可以看到,人能把这座星球上的所有事物都归纳到某种整体层面审视,而人也是这座星球上独一无二的高等生物。只有人可以对自身的思考进行再思考,只有人具有抽象思维,知道如何概括一个性质。在此基础上,人又是唯一具有“功与过”概念的生物,因为抽象、概括和区分善恶会使他形成一种道德心。但人为什么会具备一些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质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用类推的方式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看法:假如世上万事万物都有明确的存在目的,那么,人具有道德心就绝不会没有意义。在这样的推理下,我们被引向了自然宗教。而自然宗教又会将我们引向何处呢?天启宗教为我们设定的目标是未来的奖赏,自然宗教的归途如果与之不同,又会是哪里呢?不过,即便最后得出的值相同,算式里的因数却有可能大相径庭。

自然宗教建立在逻辑推理上,但推理是种危险的工具,它很容易伤害到它的使用者。哪种美德不曾被人用推理的手段攻击过?哪项罪行不会成为人们企图辩护的对象?永恒的上帝会置道德的命运于不顾,任凭它受诡辩派的随意支配也不闻不问吗?不会,应该不会。如果信仰是建立在儿时的习惯上,建立在对长辈的敬爱与仿效上,建立在自身内心的需求上,那么,这样的信仰能为人们提供一种比理性更可靠的依附。将我们与兽类区分开的道德心,它本身遭到了怀疑,怀疑论者想让道德心成为他们取乐的话题。他们含沙射影地表示,与布满世间的其他成千上万种以物质为外形的智慧存在相比,人其实并无任何不同。但是,尽管与这种种智慧存在共存于世,人还是能感到自己有一种道德心的,在祝圣仪式上祭司也会对他说:“神降临到神坛上,与你们联合。”于是人会深深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兽类的自然界,他回到了自身的世界,在那里重新找回自己的道德心。

但是,您会对我说,这并不是在证明,自然宗教与天启宗教殊途同归。如果您是基督徒,您就必须信天启宗教,也必须信奠定其基础的种种神迹。但请您稍等片刻!我们先来确定一下自然宗教与天启宗教之间的区别。

按照神学家的说法,上帝是基督教的创始者。按照哲学家的说法,创始者也同样是上帝,因为哲学家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的发生无一不源自神的许可。但神学家的依据是神迹,神迹是超出自然普遍法则之外的特例,这让哲学家颇感为难。哲学家作为自然科学家,他更应该信的是,上帝作为我们神圣宗教的创始者,在订立它时只想从人的角度出发,而不想违背决定物理世界和道德世界的各种普遍法则。

光这样看,差别还相当微小,自然科学家还想用更精巧的方式进一步做出区分。他对神学家说道:“那些亲眼见证过神迹的人,毫无疑问会对神产生信仰。而到了十八个世纪之后的您这里,信仰代表着一种功德。假设信仰确实是一种功德,您的信仰也经受过验证(也就是说,要么能说明这些神迹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要么您是通过某种神圣的口传教义了解这些真实发生的神迹的),那么,既然验证方式没有区别,功德也自应没有区别。”

听到这里,神学家放弃防守的姿态,对自然科学家说道:“可您呢,自然的法则是谁向您启示的?神迹或许并不限于特例,它还涵盖了一些您并不真正了解的现象,这您怎么能搞得清呢?您斗胆把一些自然法则称作你们自然宗教中的天命,其实您无非是不了解这些法则罢了。对于可见光,您用光学法则来解释,那么,为什么它们可以四面八方互相交融却不至于互设障碍,而在遇到镜子时又像弹性物体一样反射回来呢?声音也会交叉,声音也能通过回声产生复制,它遵循的法则与光基本相同。可是,声音似乎只能算一种‘态’,而可见光却更像是一种‘体’,这里面的奥妙您并不知晓。因为说到底,您其实一无所知。”

自然科学家被迫承认他一无所知,但还是接着说道:“就算我不能够确定何谓神迹,也远不能否定某种神迹,但是,神学家大人,您,您也无权排斥出自教会的证明。有一些神父坦承,我们的教义、我们的秘仪在先于基督教的那些宗教中就已经存在了。既然它们不是通过神启的方式进入这些早期宗教的,那您就该尊重我的见解,您就该承认,这些教义可以不借助神迹订立出来。”

“最后,”自然科学家又补充道,“假如您想让我直截了当地谈谈我对基督教起源的看法,那我现在就来告诉您:古人的神殿是屠夫的肉肆,他们的神也都是不知羞耻的荒淫之徒。不过,某些宗教人士的聚会在道德准则上还是很纯洁的,他们的祭品也不那么令人反感。哲学家用‘狄奥斯’(theos)这个词来指神,但并不做朱庇特或萨图尔努斯这样的具体区分。当时,罗马用武力征服天下,以邪恶控制四海。一位神主出现在巴勒斯坦,他宣扬爱人如己,藐视财富,以德报怨,顺从天父的意愿。

“在他的一生中,有一些纯朴的人追随他。在他死后,这些人聚集到一起。一些开明的人在异教徒的宗教仪式中选择了部分最适合的内容,移至新宗教中使用。最后,教会的神父在宣讲台上慷慨陈词,他们的话比此前讲坛上的所有发言都更打动人心。就这样,通过一些表面上看起来纯属人为的方法,基督教形成了。在异教徒及犹太人信奉的各种宗教中,它是最纯洁的一种。不过,上天的意愿始终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的。或许,万千世界的创造者,他可以在星光如昼的夜晚,让一团团火焰化作字母,写出他神圣的律法,但他没有这样做。一种更完美的宗教应有的种种仪式,他没有明示,而只是将其隐匿于古老的秘仪中,这好比是在一颗橡栗里埋藏了一片有朝一日将荫泽我们后人的森林。所有这一切我们全不知晓,我们在种种‘因’当中生活,只有后人才能看到那些令他们震撼的‘果’。因此,我们又把上帝称作‘天意’:假如他用别的方式对世间施加他的影响,那我们只能称他为‘天力’。”

这就是自然科学家对基督教起源的看法。这样的看法远不能令神学家感到愉快,但他也没有勇气与之斗争下去,因为他看到,在对手的观点中,存在着一些公正甚至卓越的思想,这使他产生了宽容之心,不愿再去追究那些或可原谅的谬误。

于是,就像我们所称的两条渐近线那样,哲学家与神学家的观点尽管无法真正相交,却变得越来越接近,直至距离可以忽略不计,无限趋近于零——也就是说,两者的区别变成了一个比任何可感知差异都低的值,一个比任何有意义数目都小的量。然而,光凭这样一个我无法感知的差异,我就有权在信仰上与我的兄弟、与我的教会对立吗?光凭这样一个差异,我就有权散播我的疑虑,动摇他们传播的信仰,动摇他们作为自身道德根基的信仰吗?不能,肯定不能,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因此,我还是全心全意地顺从现状吧。牛顿爵士和莱布尼茨爵士,他们都是基督教徒,甚至还是神学家。后者甚至还曾致力于教会合一的事业。至于我,我本不该在说完这两位伟人后紧接着提自己,但我也阅读了一些谈创世的作品,研究了其中的神学思想,力求找到一些敬爱造物主的新理由。

说完这番话,贝拉斯克斯摘下帽子,摆出一副冥思的架势。他那忘情遐想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进入入神境界后的苦修者。

利百加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心里很明白,那些想动摇我们宗教原则并力图将我们改造成穆斯林的人,他们在我这里碰了壁,而在这位几何学家身上也同样不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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