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栀子(1/2)
陆清竹不见了。
就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在那个雨夜之后,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没有陆清竹的身影。
他急冲冲地冲进教师办公室询问班主任陆清竹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却是对方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就连在老城区的房子也被租了出去。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陆清竹的踪影。
没来由地, 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锦阳开始频繁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不是火灾也不是那场黄昏的噩梦,而是有关于他和陆清竹的点点滴滴。
像是他人生的另一次延续,梦里的他没有和陆清竹成为同桌, 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彼此保持着陌生的距离。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兔子一样雪白柔软的人。
那人清秀温柔的五官, 纤细轻盈的腕骨, 亦或是在教师办公室无意间瞥见的端正字迹, 每一样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就好像一只寂寞了半个世纪的鲸鱼,在凌晨梦醒时分遇见了和他唯一契合的星光,深蓝海水潋滟荡漾, 靛蓝夜空星光凛冽,那样清凉、沉湎的沦陷感,整片海洋似乎都在因为彼此的相遇而悸动震颤。
于是他扬起巨大的尾鳍, 温澜海水卷起波涛,盛大的白色浪花绚烂盛开,为星辰献上盛满明亮月光的海浪。
那个迟钝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 他那些自以为精心策划的偶遇,那些难言的忐忑和迟疑,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眼里极力隐藏的爱慕和憧憬,无论怎样伪装都会被他轻易看破。
【陆清竹,你喜欢我吧】
简单的八个字在他的唇间辗转,微微清亮的质感,沁出栀子沉湎的香味。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等着那个兔子一样可爱柔软的人慢慢落进他的圈套里。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有一天,他这样的人也会奢望‘喜欢’这种东西。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冰冷的冬夜化为泡影。
陆清竹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他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可还没等他找到,他就死在了那场人为策划的火灾里。
林锦阳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手里攥着那对没有送出去的铂金戒,崭新的银亮光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他起身去了对面,从他认识陆清竹开始,他从来没有造访过陆清竹的家。如今站在门前,他伸手推开那扇陈旧的房门,大概是因为准备出租,房门没有锁上,轻轻一拧就能打开。
他开门走了进去。
陆清竹的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叠白纸,有一个信封从夹层里掉了出来,里面除了几张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林锦阳的视线落在了纸条末尾,那个落款的名字上。
苏汐。
林锦阳冲了出去。
赶到医院的时候,眉眼温婉的少女捧着一本书坐在床上,透明的药液顺着点滴慢慢流进她的身体。
他走了上去,把那几张他低头和陆清竹接吻的照片丢在苏汐面前。
“苏汐,陆清竹去了哪里。”
苏汐抬起头望向床边的少年。
和记忆中毫无二致的冷戾五官,那样咄咄逼人的冰冷语气,让她忍不住想笑。
“我答应了陆清竹,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的。”苏汐低头慢慢摩挲着湛白的纸页。
刚买的新书,纸页的边缘锋利得像削薄的刀片,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划伤。
“毕竟是他主动找到我,说愿意捐献骨髓,只要我能够帮他摆脱你。”
“你说谎!”没等她说完,面前的少年突然一拳砸在床边的墙壁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吓得她微微一怔。
气急败坏了吗。
林锦阳,你还真是有够喜欢陆清竹啊。
“林锦阳,我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和你说谎吗?”苏汐笑着抬起头,“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你情我愿,只有蠢货才会把恋人间的蜜语甜言当作山盟海誓。”
“陆清竹不过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所以才一直迁就你包容你。像他那样的人,不管是谁给他一点甜头他都会眼巴巴地抓着不放吧。”
苏汐慢慢撕下了手里的那一页纸,典藏版的名著,从此恐怕再也没有收藏的价值了。
她抬手把书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林锦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再清楚不过吧,你以为,谁能承受得了你这样让人窒息的爱情。”
“如果你不相信,你就去问问隔壁市八中高三六班王昊,当初如果不是陆清竹的纠缠,他也不至于在一中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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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猜到了李荣强会把交给苏家,也猜到了自己即将遭遇些什么。
比起上辈子的狭窄房间,这间潮湿黑暗的地下室更加可怕,安静得像是一个囚禁怪物的牢笼。
他被关了进去。
狭窄的地下室没有电灯,除了一张床外只有固定在墙上的两个铁钩,上面连着手指粗细的铁链。
这种房间,很久以前是马戏团用来驯服伤人的野兽,那些凶猛的怪物不肯屈服,所以驯兽师就会把它关进不见光的地下室里用铁链锁住,那些沉重的铁链全部都是用生铁做的,表面一沾雨水就会生锈,拴在脚踝上没过多久就会刺进皮肤,越是挣扎就越是痛。
上辈子看到那份配型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和苏汐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没想到,比起上辈子的欺骗,这一次,苏汐直接把他关进了这种地方。
不见光日的地下室,就连正常人都忍受不了黑暗和孤独的侵蚀,更何况是一个中度抑郁症患者。
迟着双足蜷缩在灯光触碰不到的角落,陆清竹疲惫地垂着眼,低头虚弱地喘息着。
地下室的墙壁上有一方狭窄的小窗,窗外种着大片大片葱郁苍翠的栀子,时值二月,葳蕤的枝叶间绽出密密麻麻的嫩白花苞,低垂的花蕾在雨水洗礼后愈发干净。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破开乌云,在漆黑的地下室里落下一束稀薄的光。
大概是花快要开了的原因吧,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清新甘冽的味道,香气满盈心脾,缱绻微甜的味道让他渐渐困倦。
深藏在地底的囚室没有昼夜,唯一的一方小窗被茂盛的栀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昏昏沉沉地蜷缩在潮湿的黑暗里,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分不清囚笼外的天空是白昼还是黑夜。
苏家的医生每天都会进来给他打针,从一开始呕吐头晕到后来的虚弱无力,他总是这样,醒醒睡睡,因为药物的排异反应,干涩的喉头总是弥漫着鲜血的腥咸。
他太累了。
他撑不下去了……
耳朵里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了,恶魔般窸窣的低语,常常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他在自己被关进来之前把自己被家暴被强迫捐献骨髓的证据寄给了公安局。厚厚的一沓,从十年前噩梦开始的那一天到如今,那上面记录着他每一场辗转难眠的噩梦,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心底的每一次身不由己。
他把自己残忍地开膛破肚,凌迟一般,从自己冰冷凋敝的躯壳里剥离出孱弱濒死的灵魂,自我剖析着细数每一道未愈的伤痕。
他的抑郁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整日整日的头痛,偶尔无声地咳血。
那个和他拥有相同面孔的怪物盘踞在他的脑海中,用那双冰凉滑腻的手找出他身上每一处伤痕,每找到一个破绽,锋利的指甲就会嵌入皮肤撕扯开鲜血淋漓的浓烈腥红。
他伸手触摸着自己背脊上交错的伤痕,黏腻的鲜红浸染手心。
雾气弥漫的深夜,林锦阳曾经抱着他,俯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这些带给他伤痛的疤痕,如今,惨白的皮肤浸润着鲜血,每一道伤痕都被他重新撕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那些曾经隐隐作痛血肉狰狞的伤口,鲜红丑陋的疤痕,如今更疼了,像是有谁撕开他的皮肉灌入滚烫的岩浆,极度腐蚀性的疼痛,尸骨无存。
他太疼了,疼得他不想再挣扎,不想再睁眼,可那些渐渐流血化脓腐烂生蛆的痛,却一遍遍刺激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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