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你就别松手。”(1/2)
程旷下楼梯时,章烬正踩着单车在路口等他。
见程旷出现,他拨响铃铛,把压抑的心事从脸上拨开,同时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
在清脆的铃铛声中,程旷看见章烬突然挪动了位置,把车前座空了出来。尽管意味不言而喻,他还是扬起下巴说:“今儿你载我。”
车夫·炮儿翻身做了章地主,程旷从他手里接过了车夫的担子。
“坐稳了没?”等章地主上了轿,程车夫体贴地问了一句。
章烬伸手勾住了程旷的腰,算是系好了安全带:“起飞吧,学霸。”
程旷蹬起踏板,心平气和地回了一句:“上天吧,俊俊。”
单车动起来之后,四周的光景开始后退,唯一不变的只有程旷的后背,还有被风撩开吹到他身上的校服。
程旷近在眼前的背影让他感到一种磐石无转移般的踏实,他可以紧紧地箍着不放,可以片刻不离地盯着,只有眼前是满的,他才能不计较未来——不计较未来某一天,他在前面骑着单车时,回过头却见不到后座的人。
某一天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决定长久地霸占后座的位置。
程车夫是个顽固的书呆子,他并没有让章地主这种无所事事的踏实持续多久,章地主盯着他的背影时,背影说话了,但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话。
“遗传平衡的五个条件是什么?”
自从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挂上以后,程旷每天上学和放学路上都会抽背知识点,把复习落实到每一分钟。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章烬从茫茫然的忧愁中拎了出来,他懵了几秒钟,凭借着被狗啃过的记忆力,连蒙带猜地扯出了“不产生基因突变”和“随机交·配”两点。
接着章渣渣就开始质疑学霸了:“你确定有五个条件吗?”
“渣渣,想不出来了是吗?”铁石心肠的书呆子没浪费时间,确定他的渣渣男朋友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之后,把剩下三个条件补充完,“种群非常大,无迁入迁出,自然选择不作用于该性状。”
“操……”章烬在程旷背上撞了一下,“下一题。”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做下一题,但他想要胡萝卜。
百思不得其解的题目像天堑一样拦在他和程旷中间,程旷从章烬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心烦意乱,并从他的烦躁中,跟他心灵相通地想到了高考。
在他们这个经济落后的小地方,想要考出去,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现在章烬和他差得太远了,哪怕是离开这里,以章烬目前的水平,都还远远不够。
可高考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如果再给他一年……或者哪怕是半年——程旷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掐断,这时他感觉被一双手箍住了。
章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突然说:“程旷,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死你了!”
这句话是章烬一切压力的源头,是他肩膀上最甜蜜的负担,他的压抑和苦闷是因为它,撑着不倒也是因为它。
当时单车正行至坡顶,正要俯冲而下,时间仿佛跳漏了一拍,湿润的晨风扑面涌来,程旷在一片风声中对章烬说:“那你就别松手。”
他不知道两个人的未来有多长,但“到此为止”的那天还远没有到来。
下坡以后溜了一段路,程旷把车停在早点摊前,章烬进去打包了两份蒸饺,一路拎到学校。
七班只到了十来个人,有几个在看书,余下的都在补作业,罗凯属于后者。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每个人桌上都堆着几摞山高的书,课代表收作业没地方放,于是大家都把作业本交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空桌子上。晚自习结束后,很多人就把作业放过去了。
凯娘娘正在空桌子前翻找可供借鉴的作业本,见到程旷喜上眉梢:“学霸,借我抄下化学作业!”
回答他的却是章烬:“在我这儿。”
罗凯是跟炮哥儿一起抄过学霸作业的小德张,对这种情况毫不意外,殊不知小德张还在,炮哥儿却已经金盆洗手了——程旷的作业本是拿给他对答案的。
讲台上的倒计时已经翻过了将近一半,今天石韬走进教室的时候,值日生又往后翻了一张。因为每回翻页之后就是早读前的“每日一曲”,所以这个倒计时显得更有仪式感,大家像周一晨会时“唱国歌、行注目礼”一样站得笔挺,眼睛注视着倒计时,嘴里唱着励志歌曲。
下周一就是市一模考试了,这场考试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全市的高三学生都会参与,排名很有参考价值。
石韬说:“大家可以稍微紧张一些,就把它当成高考,提前体会一下紧张的感觉——紧张是好事,你们要学会适应紧张的心情。另外有一点要告诉大家,我们一共有三次模拟考试,一模、二模、三模,它们的难度是递减的。因为越接近高考,越要把难度降低,让同学们考的分数高一些,目的是鼓励大家、给大家信心。”
“所以我给大家的建议是,好好准备这次考试。你们要暗示自己——这就是高考,尽量把自己的作息和学习时间安排好,高考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提前适应。考试过程中碰到各种问题和困难也都是好事,比如什么同考场的同学特别闹影响你考试啊,考试前身体不舒服啊——当然了,希望大家注意身体健康,最好不要出身体状况——总之,不要怕状况百出,现在出现都是好事,你连这些困难都碰到过、都解决了,那高考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呢?”
程旷后来一直记得石韬说的这番话,因为那次一模考试,他遇到的状况让他在高考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困境中,找不到出口。
一模考试前的周末,程旷回了一趟燕石街,他照旧去了程奶奶家,可是那里屋门紧闭,童养媳的铃铛项圈上拴了根绳,绳子另一头绕在门口的柱子上,它身边的食盒被舔得发亮。
小土狗恹恹地趴在地上,见有人来了,铃铛才重新晃荡起来。
程旷把带来的烤肠放进童养媳的食盒里,确定屋里没有人以后,打了电话给程奶奶。
很快,他听到了程奶奶的来电铃声,老年机一边振动一边发出响亮的歌声,歌声关在空荡的屋子里,沉闷地捶打着窗玻璃。
程旷挂断电话,焦躁的情绪丝丝缕缕地攀附上来,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将电话打给了程怡。
电话那头,程怡哽咽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终于把蛰伏在少年程旷心里最深的忧虑和不安惊醒了。
程旷上周没给程奶奶打电话,他不知道其实在周一晚上,程奶奶就被她的几个儿子背出了家里。
那天晚上极其平常,程奶奶像往常一样边看电视边泡着脚,她站起身端脚盆的时候,突然感到眼前模糊不清了,盆里的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仿佛要泼出来似的。她粗喘着气站了一会儿,仰头看时钟时,忽而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了。
在童养媳嗷嗷的叫声和电视嘈杂的声音中,程奶奶摔倒了,脚盆里的水泼到了地上,她想爬起来收拾残局,可是地上好似有双手紧紧地拽着她,使她怎么也起不来。
程奶奶·头昏脑涨地在地上躺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见大儿子的声音遥远地响起来。程奶奶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她想喊她儿子过来,然而这个时候,她却惊惧而悲哀地发现,自己嘴巴在动,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程有德的老婆给儿子买了一张写字桌,东西送过来只有一堆零件,得自己安装,麻烦得要命。程有德家里工具不齐全,他想起程奶奶家里有螺丝刀和扳手,于是跑来问他老娘要。
程有德没跟程奶奶打招呼,径直往杂物间走。杂物间里堆着两个老人家退休前在种植队干活时的工具,有成卷的麻绳、锄头、扫帚、手套和草帽,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程有德不常来这里,为了找那两样东西很是花了一番工夫。
他猫着腰四处翻找时,被凳沿磕了一下,他立马有仇必报地给这条不长眼的凳子来了一脚,接着他注意到了凳子上压着的东西。
这东西被一块旧窗帘布盖得严严实实,布上还搁着一把扫帚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程有德奇怪地掀开窗帘布,随即他被吓了一跳。
程有德惊讶地想:哎呀,我老娘居然连棺材都买好啦?
他摇摇头说:“人老了真是可怜。”
程有德啧啧感叹的时候,看到长板凳底下有个盒子,螺丝刀和扳手就在盒子里。他拿了东西,忙不迭地离开杂物间,一刻也不想在里面多待。
走之前,程有德嚷嚷道:“我回去了啊!”
屋里没有人回应他。
程有德不太满意地自语说:“这老东西还不理人。”
他走到门口猛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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