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块(1/2)
[一]
虽然才刚入秋,但七中的师生们却已经是高考迫在眉睫的架势,雁回偶尔会进班里温柔地为他们加油鼓劲,得到了学生们拥戴的目光后就悠哉游哉地去高一年级上课。相比较而言,雁回还是更喜欢低年级学生上课的轻松氛围。而他班里的学生们,大概是随着压力的增多而愈发无趣起来。
好在家里还有一个能给自己解解闷。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雁回就习惯性地提前下班,忘记了还有规定时间打卡这件事。学校规定高三的班主任每天必须准时签到打卡,这些天来他有几次提前离校,都是为了去市场买新鲜的食材。
毫不意外,这个月的工资明细上清楚地显示被扣了全勤。
雁回对此也无所谓,反正出来工作只不过是为了解闷,自己的存款足够过完下半辈子。他随手把表单丢进抽屉,拾起桌上的车钥匙,重新吹着口哨出了办公室。
夜色将晚,雁回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顺便进去逛了逛,买了一包可乐味的糖果,然后拎着一袋新鲜的食材回了家。
暖黄色的灯照亮了厨房玻璃,映出他不匆不忙的身影。筷子搅拌蛋液的声音十分清脆,刚要下锅翻炒的时候手指缩回,犹豫了半秒还是重新放在桌上,打开许久不曾用过的白糖罐子向碗里撒了一勺。
雁回撒完后又觉得这样的甜味太恶心,自己今天恐怕不会再对这道菜动筷子了。
平底锅里油烟四溢,抽油烟机的噪音太大掩盖了外面钥匙拧动的声音。雁回放下锅铲时才听到池烈大声的抱怨:“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做可乐鸡翅吗!哪了?”
一转头才发现少年回来了。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管吃。”雁回端着盘子踱步出来,放到桌上,“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都写完了,当然就早回来了。”池烈理所应当的口吻。
这副看似不以为然实则有点小得意的表情把雁回惹笑了,他没急着回厨房,而是留下来多说了句:“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本来就不难。”
还不屑起来了。
雁回嘴角的弧度加深,“那过两天你就回学校看看能不能跟上进度吧,现在他们也刚第一轮复习。”
池烈嘴里的饭菜还没来得及下咽,抬头问道:“那我终于能回家了?”
雁回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看到池烈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想要恶作剧的心态就涌了上来,直言道:“想得美,你毕业之前都别想走了。”
池烈愣了愣,脸上的积极情绪退散得一干二净,把碗筷撂下来,极其厌烦的样子。
“我他妈现在听课写作业就是为了赶紧离开你这儿,毕业前要是都走不了,那我还学习干嘛?我有病啊?”
池烈深呼吸,胸腔扩大了一圈,显然强忍着怒火。
“吃饱了。”他起身回了书房,一脸苦相。
雁回视线在那碟彩蔬炒蛋上定了几秒才移开,长吁一口气。
开个玩笑而已,还闹这么大脾气了。
他无奈地去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反应。
“逗你玩儿呢,这都看不出来啊?”雁回倚在门框上,手指关节在上面有节奏地敲打,“只要你下次月考成绩进前三百,立刻就能回家了,行不行?”
“池烈,池烈?”
“欸,我才发现你名字里,水真多。”
“池烈,你是不是五行缺水啊?”
“我看你是有点缺心眼。”
“池——”
门把手被粗鲁地拧开,池烈看着门前近在咫尺的人怒道:“你他妈缺德!”
这张脸离自己非常近,池烈也是吼完这句话才发现雁回和自己的距离也不过就是一扇门的厚度。然而这时候要是退后一步会显得自己气势不足,于是池烈便保持着气焰嚣张的态度,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本以为雁回最多像平常那样阴阳怪气地嘲讽他几句就走人,没料想下一秒,自己的整个下颚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指抓住了,甚至力道大得泛起微微的疼痛来。
浓重的檀木香气扑鼻而来,池烈抬眼就能望到雁回漆黑瞳仁里映出的自己。
“我辛辛苦苦做的饭,不是给你浪费的。”雁回的气息有些冰凉,尽管眼睛还是温和,“你学不学习我真的不关心,想当个废物你就尽管当好了。”
雁回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低沉,他只看到少年的脸色依旧十分充满敌意。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柔软的嘴唇,浅浅的樱红色,看起来像是一块糖。
接着鬼使神差,雁回用拇指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过去。
似有若无的触感令池烈大脑里的雷达瞬间爆炸开来,一把猛推开了雁回的手。
“你他妈的……别乱碰我!”
那份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嘴唇上,池烈一张嘴觉得整张脸都僵得不知该怎么说话。
雁回面无表情地收回胳膊,下巴朝旁边扬了一下,命令道:“去吃饭。”
池烈气势汹汹,直接撞开了他的肩膀。
等他走了以后,还停在原地的雁回忽然抬起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怎么今天突然发现,这小孩的嘴唇长得挺好看的。
雁回的手指缓慢地蜷缩起来。
[二]
池烈一晚上火气非常大,平时最多持续几分钟,转头吃个水果的工夫就忘了,今天却异常敏感尖锐,雁回跟他说一句话都能浑身炸起毛。
洗澡之前更是往玻璃上贴了十几张报纸,出来的时候睡衣外还得裹一层厚厚的浴巾,故意把脸挡了一半像是怕雁回看见自己似的。
“过来。”雁回看着路过电视机前的那一团白花花的毛巾怪物,皱起了眉。
池烈充耳不闻,回了房就把门锁了起来。
“……”
没过多久,池烈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警惕地站了起来。雁回推开门二话不说,直接丢了个红色的东西到他身上。
池烈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低头看见是一包印满英文的糖果。
“听说糖吃多了,脑子会变坏。”雁回口吻轻松地说道,“不过你本来就不聪明,负负得正吧。”
他说完,就主动把门重新关好了。
池烈攥着那包糖果坐下来,仔细把那深红色的包装看了一遍,才撕开塑料纸取出一颗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可乐味道,口感要比他买过的糖果更接近碳酸汽水的清爽。
舌尖推着糖果在一排牙齿间来回蹭动,浮躁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只有刚刚洗过热水澡的皮肤还保持着温度。
——其实。
——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当个废物的。
年少轻狂的岁数总是免不了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叛逆情怀里,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假想敌。于是不学无术就是在忍耐,在反抗,在和全世界叫板。总有一日,少年要横眉冷对千夫指,天南地北闯荡四方。
直到痛痛快快打过一架,造成手臂骨折休养了大半年,才发现笼子里的鸟还是要挂在温室,根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甚至还要差劲许多。
或者,差劲了许多许多许多。
“咔”一声,颌骨轻轻发力,那枚糖果就碎在嘴里。
池烈嚼着糖果,起身去卫生间拿吹风机吹头发,开门后听到雁回房间里传出轻缓的钢琴声,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和那次在音乐教室听到的曲子很像,没有紧快的节奏却依然流畅,曲调悠长,像是一个伶俜旅人遇到了漫长而疲惫的黑夜,前路漫漫,负重前行,却不见黎明。
雁回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在暗处的影子是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池烈发觉里面的人似乎在安静地望着自己。
气氛忽然不自然了起来。
“弹的什么?”池烈忽然开口。
“没什么。”雁回漫不经心,“你觉得好听吗?”
“……还行。就是,”池烈声音卡住,想了想才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太苦了。”
黑暗里的人明显笑出了声音。
“那以后给你弹首甜的。”笑着敷衍了一句,就顺手合上了琴盖。雁回从漆黑的房间里走出来,客厅里的光线照到他身上的刹那,池烈下意识躲开了视线。
操`他妈。
又没穿衣服。
虽然只是上衣脱了个干净,但池烈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雁回没多看他一眼,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药瓶,倒了两粒就水咽下。
雁回背对着自己,池烈没忍住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刺青。
要是自己刚才没看错的话,他胸口好像也纹了个什么东西。
池烈悄悄冷哼。又不是纹在显眼的位置上,平时还穿长袖挡着,也不知道纹那么多给谁看。
大概就是有钱没处花吧。
池烈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三]
过完这个周末,池烈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虽然不能保证跟得上进度,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补习,也勉强有了些基础。可能是他的确有点进步的原因,雁回这几天对待自己的标准也宽松了许多,不再紧盯着他作业完成的情况,甚至周末还大发慈悲地允许他休息一天。
池烈睡到中午才慢吞吞地起床,趿拉着拖鞋出房间才发现雁回不在家。
第一反应是:没人给自己做饭了。
刚醒不久的大脑还很迟钝,池烈坐在沙发上双眼放空,饿了半晌才想起来:雁回不在,自己明明还可以点外卖啊,干嘛非要吃他做的?
“为了省点钱。”池烈在心里默默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或许雁回是中午出去买菜了也说不定。池烈没有立即点外卖,而是打算再等他半小时,如果没回来就自己解决午饭。等待的时候他无聊,就在屋子里转悠,去雁回房间对着钢琴乱弹,像是小时候玩那些电子琴玩具一样随意。
但已经十八岁的他不再对新鲜事物抱有那样强烈的兴趣,加上自己弹得太难听,只玩了一会儿就失去兴趣。闲着也是闲着,池烈又随手拿起钢琴上的一罐药瓶瞅了几眼,印着“阿普唑仑片”,服用说明上写着适用于焦虑或失眠,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就是俗话里的“安眠药”。
在池烈的认知里,这玩意儿就是电视剧里用来自杀或者下毒的,吃几十颗躺在床上,眼睛一闭一睁这辈子就安静地过去了。要不是想起来雁回每晚睡前都在吃药,池烈还以为这是他用来自寻短见的。
雁回失眠吗?明明平时看起来挺精神的样子,尤其是阴阳怪气嘲讽自己的时候,一点都瞧不出这人会焦虑烦躁到依赖药物。
池烈轻轻把罐子放回原处。
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池烈饿得不行赶紧下了订单。雁回的朋友圈也没有新动态,池烈猜测他一定是去哪里鬼混了,绝对不会干什么正经事。
下午雁回也没有回来,池烈打了一天手机游戏,等肩膀酸痛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他望着窗外灰蓝的世界,愣了几秒,忽然不耐烦地又抓起手机,给雁回发了条消息:“给我带份黑米粥。”
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忙什么事连手机都不看一眼,池烈揣摩着雁回的性子,自然地联想到某些难以启齿的情`色之事上。那有必要一整天都……池烈及时地收起了脑子里浮想联翩的疑惑。管他呢,虽然自己在这方面没经验,可也不至于对雁回都产生好奇心。
晚上十点多,玄关处才传来点动静。池烈摘下耳机见到雁回,他面无表情地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架子上,目不斜视进了屋子,没看自己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站在卧室门口,脸色阴沉地问:“你动我琴了?”
池烈心里“咯噔”一下, 但嘴上还是没好意思承认:“没动过。”
他避开雁回的视线,就算隔了好几米远的距离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低气压,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声音也是有些沙哑。池烈以为他会骂自己一顿,不过雁回只是沉默了几秒,不再追问。
“吃饭了吗?”雁回慢慢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靠近的时候,池烈嗅到了几缕酒味,盖过了雁回本身的香水。
“吃了。”池烈回答,犹豫几秒还是没忍住问:“你干嘛去了?”
雁回点了支烟,心不在焉道:“上坟去了。”
他歪头盯着池烈,什么话都不说,但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被这种直勾勾的阴森眼神盯得心里发怵,池烈尴尬地站起来,打算回房睡觉了。
刚一迈开腿,脚踝忽然被勾住,池烈重心不稳地跌坐回柔软的沙发上。
是雁回绊的自己。池烈本想像往常那样瞪他,然而今天的雁回脸上一丁点笑容都没有,眼睛也冰冷凌厉起来。
“你——”
“池烈,”雁回手指夹着那根缓缓燃烧的烟,朝池烈又挪了几寸,烟雾从刀锋般的唇边流出:“我是不是喝得有点多?”
两人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空余的距离,池烈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差不多碰到了雁回的胸口,他一开口说话时就能闻到酒味。
“你他妈自己喝了多少问我干嘛?”
“嗯……我感觉我好像喝醉了。”雁回的喉咙有些嘶哑,比平时透亮清澈的声音要成熟性`感不少,“所以我现在……很不正常。”
“你平时也没正常过。”池烈隐约感觉雁回的脸越凑越近,自己就不自觉地朝另一个方向偏。
然而雁回干脆就直接凑到他耳边,贴着池烈的发丝小声低语:“但现在不一样。”
温热的气息钻入耳朵,池烈瞬间头皮发麻,身体僵直着忘记动弹,下意识警惕地问道:“你、你想干嘛?”
“我现在好想让你……”雁回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了池烈的耳廓,“跪着给我口。”
[四]
这句话如同一枚杀伤力爆表的核弹,顷刻间震得池烈三观尽碎。
男人的暧昧气息还在自己耳边游离,池烈感觉到自己半边肩膀在被越来越重的力道压迫着,下意识抬起手肘向外狠狠地撞击,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对方胸口正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酒精的麻痹下,感官能力明显迟缓,雁回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只看到眼前的少年正用惊恐厌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而造成池烈产生消极情绪的原因,雁回不到两秒就抛之脑后。他若无其事地盯着池烈柔软的嘴唇,吐字缓慢地夸奖道:“颜色真好看。”
他只是借着醉酒的状态能随心所欲地胡言乱语,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直接脱口而出了。然而这种话进入池烈的耳朵里,造成的效果越来越糟糕,成功地将他惹恼。
“你他妈想死吗?”池烈瞪红了眼睛,因躁怒而手指发颤。他一拳攥紧了雁回的衬衣领口,一团布料在掌心扭曲到了极致,咬牙切齿地说:“大不了跟你一命换一命,别以为老子不敢弄死你。”
雁回双目下垂注视着池烈的脸,明明还是青涩的五官轮廓,眼神却已经显露凶狠。有这样的一种错觉,仿佛少年张开嘴就能看到他森白的獠牙,极其不安分。
“嗯……”雁回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呻吟,他半眯着眼睛,抬手抚摸池烈毛茸茸的脑袋,温言道:“我该找个项圈给你戴上。”
这下池烈彻底恼火,他手掌直接攀上雁回的脖颈,五根手指发力仿佛是真的要置对方于死地。突出的喉结在自己的掌心蹭了蹭,池烈看到雁回漆黑的双眼里有闪亮的东西渗出,眼角绯红,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十分安静地望着自己。
池烈这才松开了手,站起来远了几步。
雁回没有咳嗽,只是出于本能地深呼吸来缓解压抑。他慢慢地解开衣领,胸膛的肌肤暴露在外。正中间的胸口还留着池烈用手肘撞击出的红印,在他凹凸有致的左锁骨下,是一块匕首图案的刺青。
只有带着刀柄的半截样式纹在了皮肤上,连伤口也惟妙惟肖地刻画在胸膛,让刀尖的另一半看起来仿佛已经刺入心脏。
池烈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他皱着眉没好气道:“我他妈这次先饶了你。”
雁回以极其慵懒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瞥着池烈,半晌才“嗯”了一声。
“是你啊……”雁回恢复了些理智,但记忆还是受到了阻碍,“你叫什么来着,小畜生?”
“你——”池烈强压着怒火,不想和一个醉了酒的人纠缠太久。
“啊,池烈。”雁回想起来他的名字,“几点了,你还不睡?”
“你当我乐意困着啊,要不是我他妈怕你在外面……”池烈张了张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只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至少雁回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没出任何意外事故。
池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开车回来的?”
雁回想了想,点了下头。
池烈看他这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发起火来:“你他妈是不要命了吗!”
雁回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脸色严峻起来。
“抱歉。”他说。
说出口后两人都愣住了,池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雁回也反应到自己没必要对池烈抱有歉疚。空气凝固了几秒,池烈率先挪开了步子,说了句“我去睡了”就紧闭房门。
然后才长舒一口气。
他慢慢走到床边,缩进被子里。闭眼躺了几分钟才想起来床头灯忘记关,伸手要碰按钮时又停住了,转手拿起了桌上的镜子。
池烈很少关心自己的容貌,男生如果太爱照镜子,在他看来是种很娘的行为,所以他从不晓得自己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准。
视线落在了镜子里的那张嘴唇上,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他看不大真切。
——颜色真的很好看吗?
池烈歪了歪镜子,让更多的明亮光线投射在自己的嘴上。就这样反反复复观察了半天,池烈差点沉浸其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真是蠢到爆炸。
大晚上不睡觉,对着镜子在干什么,欣赏自己的嘴吗?
即使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池烈也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羞耻,甚至难为情地涨红了耳朵,立刻甩手把镜子丢开了。
“妈的。”他把床头灯关掉,陷入黑暗时才有了安全感。
可脑子里却不断回荡着别的声音。池烈紧闭双眼,想把雁回说过的话彻底忘干净,可是那几个字的含义实在给他太大的冲击,他担心自己一旦入眠,睡梦里都会出现那种……恶心的画面。
池烈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五]
转天早上醒来时,尴尬感还未彻底从池烈心头消散,刷牙洗脸时也刻意避开镜子反射出的脸。他揉了揉蓬松的头发,走出浴室时看到雁回正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荷包蛋,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男人听到动静后抬头望了自己一眼,泰然自若地说了声“早啊”。
阳光沾满了他的身体,光束让瞳仁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泽。池烈被碟子的光亮晃了眼睛,睫毛颤了几下才镇定下来,也没有去理会雁回。
“不一起去吗?”雁回看到池烈拎着书包要出门,想起来今天他该回学校了。
池烈摇头,他早就猜到雁回把酒后胡言乱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雁回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那你吃完再——”他还没等把话说完,就听到池烈把门关上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雁回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把桌子收拾整齐。
今天凌晨的时候他从沙发上醒过来,迷迷糊糊回房间又睡了几个小时。潜意识里猜到前晚大概做错了什么事,但他没有去努力回忆那些细节,再清醒时就当作无事发生过。
然而,池烈那种什么情绪都隐藏不住的态度,显然是提醒他发生过什么的。
雁回很少会喝到醉,即使一时兴起喝得量大了也能保持风度与分寸,除非他愿意卸下防备,才会借着酒劲为所欲为。大概是昨天喝得太痛快了,见到池烈又没什么戒心,自己才会比平时……坦诚了些。至于“坦诚”到哪个地步,雁回也懒得去细想。
——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就好。
他收拾完毕,抓起车钥匙要出门时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晚开车回来的?雁回皱起眉头。自己没死在路上真是命大。
看来昨晚意识浑沌的程度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雁回攥了攥掌心冰凉的钥匙,又丢到了茶几上,决定打车去上班。
早上的升旗仪式过后是枯燥的晨会时间,雁回离开了教师席的队列,慢步到了自己班级后排的位置。最近天气凉,池烈终于不再把校服穿得松垮,老老实实把拉链提到尽头——衣领完全把脖子裹住了,依然是不合规范的穿法。
不过雁回这次没因为这点小事找茬,只是过去轻轻问他:“吃东西了吗?”
池烈不自觉地抿起嘴,一言不发地点头。
“昨天我回来都干什么了?”
池烈还是抿着嘴,假装思考的样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池烈松开了嘴唇,闷声回答:“不知道,我早就睡了。”
“我明明记得我回来时看到你了。”
池烈撇撇嘴,“你记错了呗。”
雁回轻轻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直觉是发生了什么令池烈难以启齿的事,就算自己追问下去,这个孩子也肯定不好意思开口说那份委屈。
难道是骂了他很难听的话吗?雁回开始仔细回忆那些零碎的细节。
[六]
池烈在这个新班级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最初还有些同学会窃窃私语他的传闻,但那些八卦很快就被高三的学习压力冲淡,就算池烈有一阵子没来学校上课,大家也没感觉到什么违和。
有了在补习班巩固的基础,今天池烈难得上课听懂了大半内容,做起课堂练习来也顺利许多,于是回学校的第一天就这样没什么负担地耗过了。
放学后,池烈去楼下的贩卖机买饮料,付款时才想起身上没有现金。他找常绵借,对方慢吞吞地翻找口袋。
“你等一下。”常绵把书包摘下来,背对着池烈拉开侧边的拉链,伸手进去掏。池烈站在旁边瞄了几眼,透过缝隙看到了里面的钱包。
“粉色的,娘死了。”池烈白了他一眼。
常绵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迅速地从里面扯了张钞票出来递给他,一百元的面额,没办法塞进贩卖机。
“算了算了。”池烈掏出快没电的手机扫码付款,可乐滚落出来的瞬间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池烈腰弯下来,听到常绵说:“我还以为你打算退学了呢。”
“嗯?”
“你也要高考吗?”常绵疑问道。
池烈拉开铁环,“什么叫‘也要’?我要是不考我现在还来上学干嘛?”
“哦……”
池烈转头打量着常绵的脸,伸手碰了碰他胳膊问:“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常绵连忙摇头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以为你家都给你安排好了。”
池烈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理解了常绵话里的含义。这也不奇怪,大概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不学无术也能靠父辈的铺路过上顺遂的人生。可实际上,自己根本算不上富二代,亲戚朋友里也无有权有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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