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想要的是十五个谜(2/2)
“咦,久城君?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因为现在放寒假,所以你就跟大家一起干活吗?”
“呜哇,不好啦!我们学校不是禁止学生打工的吗?塞西尔,身为教师的你,当然是要好好斥责他一番吧!”
“好~!”
那两个客人都同样用毛线帽深深盖过眼眉,围巾还一直卷到包住鼻子的高度。在这样的重装备之下,几乎无法让人看清她们的脸面……
但是从声音来判断,来人似乎是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那挺起胸膛抱着双臂、摆出独裁者般的姿态俯视着这边的小个子人影,自然就是塞西尔老师。而把脸靠在老师的肩膀上发出“嘿嘿嘿……”这样的诡异笑声的高大女性,一定就是舍监苏菲了……
一弥顿时大吃一惊,同时“哇。”地大叫着走出了柜台。
村女们见状都忍不住一齐大笑了起来。
积雪比刚才还要厚的村道。
在回去学园的路上,一弥的身边多出了两个同行者。
“要找十五个谜?哎呀,维多利加同学真是会撒娇呢。”
“撒娇!?”
“咦,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塞西尔老师!这完全是在故意刁难我啊。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谜了,所以……”
塞西尔老师透过圆框眼镜仰望着一边生气一边认真地说明着事情经过的一弥,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舍监则在她身边用手摆弄着围巾的末端。
几个似乎冷得缩起了脖子的村民们跟他们擦身而过,在互相打过招呼向对方让路后,又继续往前走了起来。
脚下即将融化的雪片反射着透明的光辉。
塞西尔老师很佩服地说道:
“那么,你就是特意走出学园来到村子这边的吗?就为了寻找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
“嗯,是的。”
“那结果有没有找到呢?”
“那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九个……”
一弥边说边丧气地摇了摇头。
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被积雪所吸收,被染成纯白色的阿尔卑斯山脉在冬日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塞西尔老师忽然间挺起了胸膛,然后还用那戴着毛茸茸的毛线手套的手拍着胸口说道:
“那么,就让老师来帮你的忙吧。因为久城君从来不会忘记做作业,而且还很认真地做预习,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嘛。这可是特别优待喔?……还有,苏菲也一起去!”
“咦,我也要去?”
被塞西尔老师拉着衣袖的舍监也向两人这边看了过来。塞西尔老师得意洋洋地托了托圆框眼镜:
“这样吧,我们首先……对了,那个怎么样?校长房间里的中国制的坛子,在一夜之间裂成了两块的事件!”
“咦!”
正当一弥探出身子想要了解详细情况的时候,舍监却以无奈的眼神瞥着塞西尔老师说道:
“那个不就是你上次不小心绊倒才弄坏的嘛?”
“呜?”
“而且那还是因为听说了学校要对教员进行突击考查的小道消息,于是就跟其他教师一起在深夜里潜入校长室打算偷试卷……没想到却被坛子绊倒,结果哐啷一声,那坛子就……”
“住嘴!作为一个贤淑的女性,是不应该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苏菲。”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塞西尔老师重新振作精神,把戴着手套的手举到面前说道:
“那么,理事长新买的那辆摩托车的倒后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弄断了一边这件事如何?”
“啊,啊呜呜,那个是……!”
这回又轮到舍监露出难堪的表情了。
舍监以侧眼盯着面露胜利微笑的塞西尔老师,然后以很不愉快的低沉声音说道:
“说起来,久城君。今早的男生食堂也发生了一宗可怕的失窃事件呢。”
“真的?请你把详细经过告诉我好吗?”
一弥很高兴地探出了身子。
“那个呀……因为是一年一度的除夕,我就打算带些好吃的东西回去给家里的弟弟和妹妹吃……所以昨晚我就做出了这么大的……”
舍监边说边用双手组合成一个直径约有五十厘米的圆形。
“就是烤了一个这么大的苹果洋梨派。因为这里的烘炉很大,所以可以做一些家里做不了的料理。那可是又甜又美味的一个派耶!可没想到……”
舍监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起来。
一弥马上兴致勃勃地使劲点头,可是不知为什么,唯独是塞西尔老师把脸朝着别的方向。更夸张的是,她还把手掌抵在额头上,同时拼命踮起脚跟,朝着远处被雪染成一片纯白色的阿尔卑斯山脉眺望了起来。
舍监以充满失望的声音说道:
“今早我一起床,就发现那个派已经被谁吃掉了三分之二……”
“吃掉了三分之二?是这~么大的一个派吧!?”
一弥顿时大吃一惊,同时以双臂组成了一个圆形。舍监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也用双手组成圆形,很悲伤地说道:
“那可是这~么大的一个派耶!可是万万没想到……!”
“那确实可以说是事件了。如果是在学园内发生的话,现在嫌疑人的身份也非常有限……好,我马上就回去向维多利加报告!”
“啊,不过,其实呢……”
这时候,舍监却突然露出了可怕的表情点头说道。
“关于这件事的犯人,我也隐约推测到了。”
“……咦!那究竟是谁!?”
“……这个嘛……”
塞西尔老师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着。舍监从大衣的口袋里取出了苹果和洋梨,以粗鲁的动作摆到她的鼻尖前面:
“塞西尔,你今早徒步走到村子里,应该已经很饿了吧。要吃个苹果吗?还有美味的洋梨喔。”
“不、不要了嘛!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吃苹果和洋梨了,因为我昨晚就吃了个够……啊,糟糕了!”
“果然没错!”
“这、这是误会啦!”
“说起来,以前你也曾经偷吃过曲奇饼呢。那个又可爱又高贵的拉菲特大小姐……”
“六年前的事情你还要翻出来说吗?那件事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嘛。真是的,你也太记仇了~”
一弥只得愣愣地在呆在一旁注视着两位女性激烈争吵的样子。然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沉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他神情有异的塞西尔老师就停止了跟舍监的争执,向他问道:
“怎么了吗?久城君。”
一弥点点头,向两人提起了在村子里感到很在意的一件事……也就是突然间出现了许多从城里来的客人这件事。
塞西尔老师一脸疑惑地听着他的说明,而身旁的舍监则使劲点头说道:
“就是呀!我有一个在旅店里当女佣的幼年玩伴,她也说忙得很厉害呢。从昨天开始房间就被客人住满了,而且其中有很多都是出身贵族家庭的客人,对礼仪的要求特别严格什么的。”
“是这样的吗?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弥和塞西尔老师都同时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一弥在内心想道:
(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谜团之一呢……那样一来,我就算是找到第十个谜了。)
他边想边暗自点了点头。
三人终于回到了学园。
然后,他们走进了位于男生宿舍一楼的食堂。
在坚持说着“反正什么人都没有,我们就不用拘泥于礼节啦”的塞西尔老师的催促下,一弥就跟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和舍监坐在一起喝茶了。
在寒风变得冰冷的身体,很快就被放满蜂蜜的温暖红茶渗透了每个角落。
在平时总是挤满了学生的食堂里,五张又长又宽的大桌子都完全是空无一人,除了坐在角落里的他们三人之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
虽说如此,一弥平时每天早上都会故意避开人多的时间段而提早来到食堂,所以也经常会跟舍监两人单独吃早餐……
舍监虽然一直坐在那里说话,但是双手却在不停地做着搅拌蛋白和撤粉之类的工作。听到塞西尔老师取笑她,她自己也笑着说道:
“因为平时有那么多学生在这里,我总是会做出一大锅的料理。但是在这样的休假期间,我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多做了许多东西啦。”
她把蛋糕种倒进了纸制的杯子里,然后将它放进已经点着火的烘炉里。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了香喷喷的味道。在那些烤得蓬蓬松松的纸杯装蛋糕上面,她还用溶化的砂糖画出心形的图案,并且还添上了红色、粉色和紫色的果酱作为装饰。
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充满家庭味道的手制点心。
看到一弥面对着这些美食坐立不安的样子,舍监马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然后还对他眨了个单眼说道:
“久城君,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把这个和整壶红茶拿去吧?”
“啊……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于是,舍监就把几个刚烤好的纸杯装蛋糕放进篮子里,然后还在茶壶里注满了新泡的红茶。塞西尔老师还一边说“这样会比较不容易变冷喔~”一边给茶壶做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盖子。
一弥单手拿起茶壶,像管家一样恭恭敬敬地向两人低头行了一礼,就这样转身离开了食堂。剩下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舍监似乎很开心地说道:
“这孩子呀,还真的是很喜欢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呢。”
“苏菲,十五岁可是‘恋爱的季节’喔。”
“噢,你说得还真妙呀,不愧是教师!”
“不过,呢……”
塞西尔老师稍微低下头,转眼看着桌子的一角说道:
“那个‘恋爱’,既会有互相喜欢的时候,也会有一厢情愿的时候……无论是哪一方都是很痛苦的呢。”
就像在回忆着某个人似的,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也对啦。啊啊,不过……”
舍监也露出诡谲的笑容,用手握住红茶的茶杯。
“我以前也曾经经历过呢,就是那所谓的‘喜欢的季节’啦。当时我的确是对你……”
“现在我长大了也还是跟你这么要好,你也应该更感恩一点才对吧?”
“嗯~这个嘛……”
两个大人一边说笑一边争论的声音,就像梦幻一般回响在食堂的天花板上。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就像白色的图纹在蠢蠢欲动似的晃来晃去。
“然后呢,维多利加。我在村子里找到的谜团是……”
“唔……”
在糖果小屋里。
暖炉里的火苗正在发出啪滋啪滋的爆裂声。窗外的雪也下得越来越猛烈,天色已经昏沉到看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地步了。
仰着身子坐在天鹅绒的猫足椅子上的维多利加,以一副高傲的姿态扬起下巴,正拿着一个古典式的茶杯(杯耳的外形是天鹅的长长脖子,而杯身部分则附有展开的天鹅翅膀作为装饰)喝着红茶。
旁边的一弥则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用双手捧着装有红茶的茶壶。
在猫足茶几上,摆满了许多刚才刚烤好的、描绘有心形图案的纸杯装蛋糕。维多利加似乎已经吃掉了三个,剩下的空纸杯就被随手放在旁边。
“从前天开始,来自苏瓦伦的旅行者突然增加了不少,而且听说大多都是贵族人家。根据舍监在旅店里当女佣的那位朋友所说,旅店的房间已经被住满了……这个谜团你觉得如何?”
“很美味……”
“咦?啊啊,你是说红茶吗?听说里面加入了很多蜂蜜,还放了少量的姜呢。你喜欢的话真是太好了……那个,维多利加,这些旅行者的事情,也可以作为谜团之一算进去吧。因为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当然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可以轻松解开了……”
一弥数着手指——
“呼~这样的话,我们终于说到第十个谜了吧?”
说到这里,一弥就以询问的态度注视着维多利加的表情。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同时也显得异常冰冷的娇小容貌。她半眯着绿色的眼眸,双唇也紧抿在一起。
感到不安的一弥又问了一句:
“……维多利加?”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回答。
后来,维多利加终于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你也坐下来喝杯红茶怎么样,愚蠢的仆人啊。”
“咦,可以吗?……刚才你说我愚蠢?我可绝对不是什么愚蠢的人啊。那么,我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吧。嘿哟。那么,我就喝茶啰。”
“也吃一个纸杯蛋糕吧。
“咦,真的可以吗?”
“我先说明了,只能吃一个哦。
“嗯。我说你啊,究竟是怎么了嘛?”
一弥毫不客气地拿起了一个描绘着粉色心形图案的纸杯蛋糕,然后侧着脑袋注视着眼前的朋友。
维多利加半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
“红茶要凉了啊,维多利加。”
“唔……”
“……”
“那么,就没有其他的谜了吗?”
“嗯,没有其他的了。”
一弥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了走进杂货店的那对男女客人的举动,于是也顺便说了出来。
当时在杂货店见到了两个似乎是从城里来的客,男的一方买了两顶跟他的黑色长发和高雅的服装毫不相配的帽子,女人则买了一件钓鱼用的多口袋背心。然后他们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唔。”
一弥以不太自信的声音说道:
“就这么多啦。嗯……这应该算是第十一个谜了吧。那个,你能把它解开吗?”
“混沌的碎片还不足够,所以无法重新拼凑起来。现在我就只有这么说了啊,你……”
维多利加一边这么小声说着,一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睫毛上的金色光芒也在微微颤抖。
(咦,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一弥不解地想道。
昨天,一弥在学园里东奔西走才搜集到的九个谜团,维多利加都在片刻之间尽数解开了。但是对于今天奉上的第十个和第十一个谜团,她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而且连表情也变得有点僵硬起来。
一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沉默不语。
感觉到这种跟平时不一样的氛围,他的心中也变得不安起来。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感到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窗外的雪依然在不停地下着。
暖炉中的火苗又发出了啪滋的爆响声。
这是一个相当宁静的下午。
维多利加以半开玩笑的声音说道:
“久城,你看吧,外面已经积起了这么厚的雪。如果是在吹雪中的话,你大概也无法像平时那样轻易地把我找出来吧,对不对?”
听她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一弥不禁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他又以充满讶异的声音回答道:
“我说你啊,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唔。”
“那个,你就算在大风雪之中,也会穿着鲜红色、紫色或者是艳丽的粉色衣服……而且头发还像燃烧的火焰那样金光闪闪的,我一定可以马上找出来的啦。”
“……是真的吗?”
维多利加提问的声音似乎显得有点不安。
暖炉里的火又发出了爆响声。
一弥微笑着说道:
“先别说我吧,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是你的话能不能顺利找到我呢?”
“我当然是可以轻易把你找出来了。就算我们分别处在世界的两个尽头也一样。”
维多利加忽然像小孩子似的以不安的声音小声说道。
听她这么说,一弥的脸颊也逐渐变得像暖炉里燃烧的火焰那么红了。
“是、是、是吗?”
“我可以向神……不,我也不能算是一个信奉着神的人……嗯,这样吧。
维多利加把美丽的嘴唇扭曲成讽刺的形状,小声说道:
“唔,那么——我可以向母狼发誓。”
听了她这句话,一弥顿时露出了非常高兴的表情。他面带微笑地探出身子说道:
“那么,如果我们分别走散了的话,我就坚信着你一定会找到找,在那里一直等到你来为止。”
维多利加听了却不知为什么把脸扭过一边:
“好啦,就算你变成了老头子,也要一直在那里傻乎乎地等着老是不来找你的我吧。”
“我说你啊,究竟是怎样嘛?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不来找我?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就不等你了啊!”
“……你啊,我当然会去找了。”
维多利加又发出了老妇人般的沙哑声音,然后闭上眼睛,把自己娇小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去。”
如梦幻般飘逸起来的礼裙上的蕾丝,被暖炉的火焰映照得反射出红通通的光芒。
窗帘也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眩目的光辉。
缓缓地注入茶杯的红茶闪烁着艳丽的红宝石色彩。
房间里显得异常寂静,同时也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
一弥轻轻把茶壶放到茶几上,站起身走到了别处。维多利加悄悄地睁开了一边眼睛,似乎想确认他要去哪里似的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抱着毛毯走回来的一弥,把毛毯盖上了维多利加的膝盖。
维多利加仿佛有点不安似的紧紧闭上眼睛,然后默默地把纤细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暖炉的火苗又发出了啪滋啪滋的爆裂音。
房间里非常暖和。分别坐在自己椅子上的两人,就像人偶小屋中的可爱人偶一样安静。他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3
〈你啊……什么都不知道……果然是一个住在塔里的公主殿下……!〉
当天晚上。
在位于糖果小屋里头的小巧舒适的寝室里,维多利加盖着一张像云一般松软的水蓝色羽绒被,把自己藏在从大床顶盖上悬垂下来的纤薄纱巾中——
她正在做梦。
现实中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在昨天已经迎来了十五岁的生日,即是说她已经长大也毫不过分。但是在梦中的时间却倒退了回去,她还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跟现在所睡的带顶盖的床铺完全无法相比的糟糕地方——在位于石塔顶端的牢房般的小房间里,她正躺在一张在稻草上铺着肮脏布片做成的简陋床铺上,就像动物一样在那里睡觉。
墙边堆满了各种书籍,地板上零散地放置着各种糖果。幼小的身体上穿着一件满是褶边和蕾丝的礼裙。是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晚上应该换成睡衣再睡觉。尽管她从书籍中了解到的人们的生活常识中已经包含了这一点,但那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遥远世界。
浑身颤抖地把书籍和衣服送过来给她的是专属的女仆。
小小的维多利加为了寻求光明,每天晚上都会像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啼叫声,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所寻求的光明的究竟是什么。她只是漠然地寻求着帮助,透过那小小的窗户仰望着依稀可见的月亮。
有的时候,面对来这里找她的异母兄长——古雷温·德·布洛瓦,维多利加会以授予他智慧作为条件,常常对他下一些恶作剧般的命令,比如说“把你的金色头发弄成尖尖的形状”之类的。
本来还以为他会拼命抗拒……没想到那个平时总是对妹妹害怕得浑身发抖的兄长,却偏偏在这时候露出无奈的表情对她加以嘲笑。
——今晚,维多利加梦到的似乎就是那天晚上的情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非常痛苦。樱桃般的红润嘴唇一张一合,呼吸也显得相当急促。
〈如果你想让我绝望的话,就应该提出这样的恶魔要求……不许你再爱贾桂琳——这样才对啊。〉
〈你大概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你并不具备令人绝望的力量。因为,从来都没有人会爱上灰狼——〉
“没有那回事,不是,不是的……”
维多利加一边发出呻吟的声音,一边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从张开的嘴唇中,传出了痛苦的灼热气息。
在那可怕的过去梦境中,可以从小窗户隐约看到的月亮,正慢慢地转变成紫色。
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少女,在那里拼命挣扎着。这时候,从稻草睡床看到的月亮变成了戒指的形状,然后在闪烁着光芒的同时从小窗飞了进来。
维多利加的脸上浮现出了现实中的她从来没有展露过的、就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的笑容,同时拼命伸出了双手。
飘浮在空中的戒指就像长了翅膀的夏季飞虫一样逃开了。于是,维多利加就站起身来,踩着噔噔噔的脚步声追了上去。正当她好不容易把把戒指捉住、用双手包裹着它的时候,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就从小窗户外面看了进来。
这也是过去曾经见过的情景之一。
维多利加的身体在梦境中变得更加年幼了。
那大概是四岁或者五岁吧……
年幼的少女依然被关在石塔之中,因为人家说她生性凶暴而被锁链锁住,只能依靠各种各样的书籍度日。
女人有着华丽的金色头发,以及一双深邃的翡翠绿眼眸。那是一张像人偶般端正的娇小容貌。也不知道是怎么登上这里的,她从小窗外向维多利加递出了一个金色的吊坠,还小声说“我一直都爱着小小的你”。
那是维多利加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直接见到母狼容貌的……绝对无法忘怀的一个重要晚上。
自那以后,少女沉迷于书海中的同时,也在不断探寻着爱的真正意义。那是自己一直都无法理解的神秘字眼。
是的,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金光闪闪的吊坠落到了她小小的手掌上。在母狼柯蒂丽亚被赶出〈无名村〉的那天晚上,她从村里带出了一枚金币,吊坠就是用这枚金币做成的。
维多利加伸出手来,可是金币做的吊坠却朝着某个地方掉了下去。
她慌忙向下张望,发现在石牢的地板上敞开了一个漆黑的深洞。
这时候,维多利加发现一个有着黑色头发和漆黑眼眸的小个子少年似乎快要掉下深洞了,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使劲向少年伸出了双手,并没有顾及那个金色的吊坠。
朝着无可替代的朋友伸出了双手。
绝对不能失去的存在,并不是无生命的物体,而是流淌着血液的活生生的人——维多利加就是在当时突然间领悟到,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回忆,而是现在。以前不管再怎么在书海里遨游、在知识的森林中四处彷徨也没能找到的这个答案,维多利加却在不知不觉间领悟到了……
维多利加使尽全身力量把少年拉了上来。手掌上传来的火热感和被汗水沾湿的湿润感,给维多利加的内心深处带来了某种强烈的敬畏和原因不明的感动。
自那天以来,每当她看到少年的容貌和听到少年的声音,都会同时感受到比以往更加强烈的焦躁感和怜爱之情,让她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看到他在身边就总是觉得很恼火,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故意把他赶走的行动;但是他一旦不在身边的话,自己内心又觉得寂寞难耐,感觉非常难受。
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已经从梦中醒了过来。维多利加变回了现实中的年龄,离开了石塔,置身于糖果小屋之中。
由于不用受到父亲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约束,在学园负责照顾她的班主任教师的安排下,这里在几周之内就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家。硬邦邦的睡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了带顶盖和羽绒被的可爱床铺,各种家具也增添了许多华丽的装饰。猫足茶几上出现了一个花瓶。套装茶具上也多出了一些可爱的花纹。甚至还出现了描绘着天使图案的碟子和粉色的水瓶。窗帘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华美的天鹅绒……
不,不对。
维多利加依然是身在梦中。
季节应该是在春夏之间……
因为天气暖和,她就把窗户打开,自己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从窗户中探出脸来、朝着维多利加露出天真笑容的人,就是刚才的那个小个子少年。那漆黑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就像春天的草原一般轻柔地拂动着。
黑色的眼眸闪烁着快乐和怜爱的光彩。
〈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呢。对我来说,你简直比任何谜团都更加不可思议。〉
〈总有一天我会解开你身上的谜团的,总有一天。〉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少年的面前飞过。
在做梦的期间,维多利加隐约露出了微笑。在紧闭着的双眼上,那纤长得令人吃惊的睫毛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在覆盖着水蓝色被子的华丽大床上。
在重叠了多层纯白色褶边的宽身睡衣的胸前,金色的吊坠正在闪闪发光。
“久城……”
维多利加张开嘴巴说起了梦话。
“你这个愚蠢的、不像话的家伙……!”
即使在梦中,她似乎也像平时一样感到恼火。她以几乎听不见的细小声音嘀嘀咕咕地咒骂了一会儿,但是那柔和的表情,却显得比她清醒的时候更加率直,如实地反映着少女的内心感情。
仿佛终于感到安下心来似的,她稍微翘起了嘴角。
但是,从紧闭着的眼睑中,却逐渐开始渗出了安心的泪水。
外面的月亮猛地闪烁了一下。
“久城……这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维多利加一边流泪一边轻轻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刚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的缘故吧,她露出了仿佛在自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吃惊表情注视着大床的顶盖,然后又小声自言自语道:
“为了活下去而渴望往前跑——我恐怕是开始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吧。怪物终于从长期以来沉浸着的充满虚假和倦怠的海底登上了陆地。正因为如此一…我的身体才会变得这么脆弱。试问肉身的我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啊。哼……!”
像金色扇子般展开的长发,在水蓝色的床单上仿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似的痛苦甩动着,从整体上看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姿态。
如同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一般,维多利加自言自语道:
“‘欧洲最后和最大的智慧’……‘披着毛皮的哲学家’……但是作为我这个活着的渺小灵魂,实在是过于无力了。”
夜空俯视着维多利加。
“久城,也许只有你才能保护我吧……”
凝视着笼罩在这小小寝室里的苍蓝色幽暗,维多利加的脸上又落下了一颗泪滴。
“从学园里匆匆忙忙赶回老家的学生们。与此同时,贵族们也被疏散到村子里来。也就是说,在不久之后……老哥他大概就会来到这里了吧。不……如果只是古雷温的话还好。”
水蓝色的被子如波纹般颤抖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见到父亲大人啊……”
维多利加静静地凝视着黑暗,任由自己娇小的身体在波浪的幻影中轻轻摇荡。
在她的胸前,刚刚戴上去的金色吊坠正不断地闪耀着光芒。
……就像在对她说“我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一样。
维多利加转了一下身,吊坠也随之晃动起来,温顺地追随着少女的举动。
黑夜还没有迎来终点。
窗外,冰冷的月亮正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耳边传来了积雪从屋顶落到地上的声音。仿佛被这个声音刺激到了似的,维多利加顿时浑身猛然一震,然后又慌忙钻进了水蓝色羽绒被的深处。
没过多久……
她就发出了“呼……呼……”的熟睡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