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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僵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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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尼罕见地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堂妹表示了赞同。

一边吃着美味的火腿,一边驾着汽车往前飞驰。噗噜噜噜噜噜噜……伴随着威武的引擎音,载着两人的黑色汽车,在前往伦敦的马路上不断加速前进。

伦敦郊外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在苏瓦尔的深山——位于跟瑞士国境交界处的亚尔卑斯山脉山脚的一条仿佛已被时间遗忘的小村子里,却已经出现了足以令村道积起一层薄雪的降雪。

虽然战争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但是战火还没有烧到这样的深山小村来。村子依然一片宁静,就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似的。

因为没有了统治的人物,直到秋天为止都一直处于开放状态的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谁关上,还被牢牢地上了锁。

这时候……

沙、沙、沙……随着踏雪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有着巧克力色的光滑肌肤的混血青年走近了正门。在毛线帽下面,可以看到一直延伸到肩膀位置的亮金色头发。

他露出不解的表情,先是向里面窥视一番,接着又伸手摸一摸门锁,最后才终于放弃,转身沿着村道走了回去。

秋天时长满了葡萄的广阔田地,现在也逐渐被积雪所覆盖。

青年穿过田地,走进了一座有着蓝色的三角屋顶的小房子里。那是一座没有任何特别装饰的粗糙房子。不过一旦走进里面,就可以看到暖炉正燃烧着红红的火焰,还摆着两张坐感舒适的椅子,地上还铺着温暖的蓝色绒毯。

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有着偏灰色头发的瘦削中年妇女,正在静静地读着书。只喝了一半的苦艾酒酒杯,在款式简朴的小茶几上反射着暗钝的光芒。

妇女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妈妈。”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混血青年一边烧水泡茶,一边向母亲瞥了一眼。那位妇女微微弯着背,依然是非常安静地读着书。

“田地那边是没什么问题啦,妈妈。而且也没有积上太多的雪。”

“是吗。”

“还有,那个……学园被关闭,好像已经没有人在里面了啊。”

听了青年的话,妇女才缓缓抬起头来。

茶泡好了。两人在暖炉前面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一起喝茶。

“是吗。记得在下雪之前……”

“嗯,是的。”

青年点了点头。

“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娇小可爱的老师,还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的。现在看来,她大概已经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你呀,一直都在担心那个人呢。”

“啊,嗯……”

青年低下头说道。

“因为她一个年轻女人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事。不过,那个像是朋友的红发女人经常都会来看她,还有当园丁的老爷爷也常常向她搭话呢。”

“因为战局也变得越来越激烈,她也一定是回去自己的家了吧。”

“嗯……”

妇女默默地喝了几口茶,然后向儿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难道因为那个女老师不在,你就觉得寂寞了吗?”

“不、不是啦!”

青年拼命摇头否定道。

“妈妈你总是喜欢这样拿我开玩笑!只不过……我是……”

暖炉的火苗轻轻晃动了一下。

温暖的茶水,缓缓地流进了这对母子的喉咙。

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雪。明明是傍晚时分,天色却已经像黑夜一样阴暗。

“孤零零一个人,是很寂寞的。所以……我只是觉得有点担心。只是这样而已啦……”

“哟~是这样吗~”

“……听我说啊,妈妈!”

暖炉的火烧得更旺了。风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了寒意。

青年的金色头发和巧克力色的肌肤,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温暖的光芒。

“——哈啾~!”

正好在这时候。

同一条村的旅店四楼——在登上一条非常陡的楼梯后才能到达的屋顶小阁楼里。

有一个女人打了个喷嚏。

在稻草铺成的床铺上,盖着两张薄薄的毛毯。

那是一个身穿生木棉制的睡衣、头上戴着圆罩帽的小个子女性,从圆罩帽中露出一团长及肩膀的浅黑色头发——她就是塞西尔·拉菲特。

“难道有人正在说我的事情……?”

“没有人说啦,快睡吧!”

一个听起来很不耐烦的声音从她旁边的床铺中传出。

在那张从头盖到脚的毛毯一角,可以隐约看到烈火般的鲜红色头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她应该就是苏菲了。

“嗯一究竟是谁呢?如果是一个帅气的男人就好了……”

“一定是那个当园丁的老爷爷,或者是烦人的理事长,要不就是校长啦。也有可能是下面的女仆们。总之你快睡吧!”

“现在我想起来了,如果我们也能在下面睡该多好呀,这屋顶小阁楼真是太冷了耶。”

苏菲猛地坐起身来。

她身上正穿着一弥给她的……或者应该说是借了没还的那套东洋风格的东方睡衣。作为衣带的替代品,她用一条女装的红色皮带卷在腰上。

苏菲就像是安抚小孩子似的说道: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空房间了,能住下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吧。直到现在也还是住满了来这里避难的贵族和有钱人,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耶。毕竟大家都不想留在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敌机轰炸的苏瓦伦嘛……然后,多亏了我的幼年玩伴替我向旅店主人求情,我们才终于能睡在这里呀。你知道没有,塞西尔?”

“嗯~~?”

“那么,搞清洁和洗衣服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帮忙哦。”

“呜呜……”

塞西尔老师满脸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王立骑士团来到了圣玛格丽特学园,对学园内部进行点检,然后把塞西尔老师赶出外面锁上门锁……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正当她无所适从地向村道走去的时候,正好跟因为担心她而骑着摩托车来到这里的苏菲碰上了。

苏菲也因为失去了学园的工作而感到头疼不已。因为兄弟姐妹太多的关系,她自己在村里的家也无处可睡。而且她也必须找工作……所以她就拜托在旅店里当女佣的幼年玩伴安排她们在屋顶小阁楼里住下来。

这几天里,苏菲帮女仆们做工作,而塞西尔老师则利用上午和下午的几个小时,为从城市来这里避难的幼年贵族子女们上课,并且收取一点授课费用作为报酬。

但是……

屋顶小阁楼的寒冷程度可真是非同小可。

塞西尔老师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床铺之外就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在离开学园时拉出来的旅行箱,如今正躺在房间的角落里,被当作书桌来使用。上面放着一封还没写完的信——那是写给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的信,她正准备在信中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离开了学园,现在正住在村子的旅店里。

塞西尔老师仿佛觉得很冷似的蜷缩起身子——

“我想一定是个很棒的男士呀……”

“毫无根据的自信还真是可怕呢。都叫你快点睡了嘛!”

“好冷呀,苏菲。”

“……在睡着之前,我一直握着你的手好吗?”

听她这么说,原本一脸消沉的塞西尔老师顿时变得充满了活力。

“嗯!”

“来吧!”

塞西尔老师慌忙抓住了从被子里伸出来的那只温暖而带有湿气的手,而且还握得紧紧的。她一边钻进自己的被窝一边说道:

“苏菲,那个……”

“真是的,什么嘛!”

“果然,还是发生了战争呢。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太可怕了。但愿快点结束就好了……呜呜、呜呜。”

“都叫你快睡了呀!”

尽管“呜呜”地哭着鼻子,但也许是被朋友握着手而感到安心吧,塞西尔老师很快就发出了熟睡的呼吸声。

宁静的、同时也非常寒冷的屋顶小阁楼。透过那四方形的小窗户,可以看到雪花不断飘落的情景。

到处都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拉菲特小姐和自己两个人一样。

真的是……

像这样只从被子里露出鼻子以上部分的话,本来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的苏菲,看起来就像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似的。

跟这里差不多——不,说不定比这里还要粗糙和寒冷的、学园里的下人和女仆用的房间。从早上开始,就一边看着同龄的贵族子弟们上课的样子一边工作,到了晚上就筋疲力尽地钻进被窝里,一个人孤零零地睡觉。

在那个时候,她就渴望着跟某个贵族的可爱女孩子成为朋友。

她预感到自己跟那个女孩子一定很合得来,但是因为觉得高攀不起,她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只是自己悄悄想像着跟她手拉手在庭院里散步、或者互相倾诉心中秘密的情景。

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她偷走奶奶亲手做的曲奇饼……

原本远在天边的那个女孩子,现在正安心地睡在自己的旁边。

“真的呀,塞西尔。”

苏菲小声地说道。她睁开一双灰色的眼眸,露出满怀不安的表情。

“这样的状况,真的很可怕呢。但愿战争早点结束吧……呜呜,呜呜。”

然后,她就紧紧地闭上双眼,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要睡了!嗯,明天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烦恼吧!”,然后就深深地钻进了被窝里。

窗外,雪花正在无声无息地向大地飘落。

远处响起了一阵雷鸣。天空中也隐约浮现出闪电的光芒,然而又马上消失不见了。

4

在浮现于苏瓦伦郊外的小山丘上的〈黑太阳〉周围,布满了比任何时候都更阴沉的乌云。

平民区的人们都满怀疑惑地看着那大团乌云,不由自主地做起了深呼吸。有的人向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叮嘱说“那团乌云一定是雷鸣的前兆,快回来家里吧”,有的人就慌忙把晾晒着的衣物收起来。聚在酒馆外面,用桶子当桌子喝着威士忌的男人们,也各自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回到店子里面去了。

没过多久,雷鸣响起了。

人们都缩起了脖子,抬头仰望着浮现在傍晚天空中那有如不祥纹样般的蓝白色闪电。

〈黑太阳〉的内部,有几个人影正沿着潮湿阴暗的石砌走廊快步前行。

带头的人正是布洛瓦侯爵。他带领着不可思议的下属——摩瑞拉和卡蜜拉,不断加快脚步往前走。他匆匆忙忙地从最深处的石室向出口走去——

“喂,古雷温!”

“是!”

背后传来了一个紧张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侯爵眯起了眼睛。然后,他的嘴角就自然上扬起来,露出了静谧而残忍的、有如野兽般的表情。

分站在他左右两侧的摩瑞拉和卡蜜拉,神色也同样显得有点扭曲,在一瞬间露出了类似笑容的表情。

“在大约一个小时后。”

“是……”

“国王就会来这里看她。没错,今晚正是为以后的特别日子拉开帷幕的时刻!”

“是的。”

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现身了。他似乎在父亲面前萎缩了似的,一直站着不敢动弹。

父亲则依然保持着残忍的笑容:

“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给她服下我刚才准备的大量的水和食料。知道没有?”

“我明白了!”

布洛瓦警官重重地点了点头。布洛瓦侯爵轻轻点头作出回应,然后又继续快步走了起来。

走出〈黑太阳〉之后,他又在雷鸣声中继续前进,乘上了那辆不祥的豪华大马车。马夫立刻挥起马鞭,马匹就像在发出悲鸣似的长嘶一声,立即以迅猛的势头奔了起来。

天上不断响起激烈的雷鸣,闪电不断切裂着傍晚的天空。马车在半雨半雪的天气中飞速前进。

从郊外驶进苏瓦伦街道后,冰冷的雨点也稍微变得温和起来,但是洒落在马车车顶的声响却依然很大。

布洛瓦侯爵把身体靠在暗红色的椅背上,不知不觉间露出了阴森的微笑。

……从刚才开始,落在车顶上的激烈雨声,让他看到了一幅非常愉快的幻影。那股噼啪噼啪地摇动着车顶、像是要向自己倾诉些什么的气息,不一会儿就趴在车顶上倒下来,转化为握着小拳头拼命在上面捶打的可悲少女的姿态。

察觉到这一点,布洛瓦侯爵就闭上了眼睛,就像一个站在巨大舞台上的伟大老指挥家一样,轻轻甩动双臂享受着乐趣。

坐在车顶上的幻觉少女,也不知道在倾诉些什么,只是用悲伤的绿色眼瞳看着自己,拼命地捶打着车顶。原本华丽无比的金发已经变得失去了光泽,在雨雪交融的冰冷雨点的拍打下,紧紧地贴在了她那纤细的身体上。只穿着一件破烂衣服的凄惨姿态,却在眼瞳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彩,仿佛正在向自己恳求着什么。

察觉到她是在向自己乞求饶命后,布洛瓦侯爵不由得“嘿嘿嘿!”地笑了出来。身旁的摩瑞拉和卡蜜拉都同时转过身来问道:

“怎么了呢,侯爵?”

“突然笑出声来。

“我们——”

“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嘿。我实在是快乐得不得了啊!终于,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布洛瓦侯爵缓缓地睁开眼睛,向两名下属笑着说道。从干燥无色的嘴唇中,隐约露出了充满狰狞感的鲜红色舌头。只有舌头湿漉漉的闪烁着奇怪的光彩。

“我长年以来的苦劳终于得到了回报,到了这个时候,〈美丽的怪物〉终于要为我和灵异部带来绝大的权力了。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吗?”

“嗯!”

“这是当然了!”

摩瑞拉和卡蜜拉也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耳边又传来无数小拳头拼命捶打车顶的声音。

“我一直都深信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也经历过许多不得志的时代。那一天……在遥远的那一天……从老太婆那里买来咒语,把兄长咒死的幼年时代开始就一直梦想着的愿望,今晚终于要得到实现了!凭着残留在旧大陆的、来自遥远过去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终将支配这个国家的一切……!”

布洛瓦侯爵仿佛很高兴似的甩动着双臂:

“国王的心,现在已经几乎完全落人我的掌心了!”

“嗯!”

“说得没错!”

马车逐渐放慢了速度。马蹄践踏在石路上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只有不停拍打着车顶的雨声还在持续。就好像是在拼命呼喊着“救命呀,快救救我!”似的。

那幻觉中的少女,呈现出实际上的她——虽然不知道那是灰狼的孩子维多利加,还是过去侯爵亲手绑架回来的母亲柯蒂丽亚——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仿佛对布洛瓦侯爵充满了崇拜与敬畏的、无比率直和脆弱的表情。

实际上,无论是柯蒂丽亚还是她的年幼女儿维多利加,尽管身体很娇小,但却像古代魔女一样顽强,她们的精神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屈服的。在幻觉中的这副可怜模样,让布洛瓦侯爵的心情大为畅快。

没错,在遥远过去的那一天,要是我先让那个温柔的兄长凄惨地向我求饶再把他杀掉就好了。那时候因为年纪太小,根本就没想得那么仔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可惜。

把向自己乞求饶命的可怜野兽的幻影留在车顶上,侯爵英姿飒爽地下了马车。

他来到了位于苏瓦伦中心街的剧场〈phanto〉前面。

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找到了流离于坊间的传说中的灰狼,然后悄悄地把她捕获。即使对灵异部来说,这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现在他就借用了已经没有人使用的地下大堂作为他们灵异部的设施。

布洛瓦侯爵快步地走进了剧场。穿过大大张开的黄金色的巨大狮子口状的大门,走在铺着亮丽红色绒毯的走廊上。

战争刚开始的那个时期,剧场本来还是对外开放的,许多渴求娱乐的人们也聚在这里非常热闹。但是在最近的三个月里,却没有上演过舞台剧。据说几乎所有的男女演员和舞女们,都纷纷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到别处避难了。

布洛瓦侯爵走进地下大堂,在忙碌工作着的官员们之间走了过去。

在接受各种报告的同时,他还时不时眺望着位于大堂一角的已经停水的喷水池,以及漂浮在水上或者紧贴着墙壁的蜡人偶。这些东西也化作了幻象,有的在大火中四处逃窜,有的因为遭到空中轰炸而倒在地上。

国王将按照原定计划在晚上来访〈黑太阳〉,专程来听〈美丽的怪物〉的预言——听了下属的这个报告后,布洛瓦侯爵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单眼镜的深处,那看起来仿佛变小了的眼眸,已经被眯成了一条缝。

“嘿嘿嘿。卢帕特陛下看来真的非常不安。自从战争开始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究竟是积极战斗还是专心防御呢?他之所以一直无法决定,都是因为他对以自己的意志改变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恐惧的缘故吧。每当各个部署提出不同的意见,陛下的心就会随之出现剧烈的动摇。”

布洛瓦侯爵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些幻觉的女人们变得更加痛苦了,有的被枪射中,有的开始被火烧起来。侯爵一边注视着这些幻影,一边瞪大眼睛说道: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他才需要〈美丽的怪物〉的预言,需要能代替他作出决定、在他背上推一把的绝对性力量。嘿嘿嘿……”

“但是……”

一个男性的下属皱着眉头问道:

“侯爵大人,那个怪物从战争开始到现在,虽然对近未来的预测机能是非常优秀……”

“嗯。”

“但是卢帕特陛下现在想知道的是,究竟应该进攻还是防守的选择……这如果不能预览到更遥远的未来的话,恐怕就无法作出预言了吧?”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

布洛瓦侯爵仿佛很开心似的笑着看向下属,单眼镜中的眼眸也闪出了诡异的光彩。

“我已经预先下达了指示,让他们大幅度增加用药的分量。”

官员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要增多?但、但是……”

“我当然知道。至今为止的药物量已经是极限程度了。但是这个所谓的极限,只不过是考虑到安全问题的极限而已。也就是说,指的是那个生物的……生命的极限。”

“嗯,的确如此……”

“但是,希望那只怪物延续生命的人,即使在这片大陆上找来找去,恐怕也找不到一个人吧?对她使用超越限度的药物,让她预测更遥远的未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听到这个神托之言。如果因为这样……不,有很高的概率,那〈美丽的怪物〉只能活到今天晚上,她的脑将会因为超出负荷而彻底崩溃……在那之后,就由我来定夺了。”

布洛瓦侯爵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沉重而阴暗的微笑。

(无论是灵异部还是苏瓦尔王国,甚至是世界,都不需要永远依赖着怪物……!)

“侯爵?”

尽管官员在提问,布洛瓦侯爵的耳朵却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在他眼前,开始出现了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灵异帝国的幻影。

(没错,不管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以后好好掩饰起来就行了。不让任何人看到她,冒充来自怪物的神托——以后只要由我来论述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没错……)

在幻影帝国的上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奔了过去。有如古代雕刻般的健壮肉体,在腰部以下是华丽的白马之脚,半人半兽的神……那正是亚伯特自己的幻影。他在云层上威风凛凛地驰骋着,绿色的眼眸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傲然俯视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苏瓦尔王国。

(没错,到了那个时候,我和灵异部将会得到真正的、无限的权力。那正是我长年以来制定的计划的完成形态——把国王变成唯命是从的奴仆,而我自己则取代作为古代力量象征的那个生物,到了那个时候……!)

过去曾经是国王的男人——卢帕特陛下,已经收起了双翼默默跟随在威风凛凛的亚伯特身后……就好像一个忠实的、懦弱的奴仆一样。

注视着幻影的侯爵,眼眸中充满了心满意足的光彩。

(为了挽救我们苏瓦尔王国,以及正在逐渐沉没的旧大陆,即使要付出性命……我们也必须战斗下去——!)

布洛瓦侯爵带着下属走出剧场〈phanto〉,走上了石铺道路。

雨已经停了,一阵阵寒冷的冬季冷风扑面而来。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几片枯叶作为路人的替代品在铺石道路上缓缓飘动。

马车的车顶上,依然趴伏着刚才的那个幻影。

金色的头发紧贴着脊背,破烂的衣服因为被雨水淋湿而收缩,无力地平伏在那里的面容显得苍白无比。茫然睁开的绿色眼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虚空一动不动。

布洛瓦侯爵哼笑了一声。

“哼!简直就像死掉的虫子一样啊,的确是很可怜……”

“咦?”

“怎么了呢?侯爵大人。

听到摩瑞拉和卡蜜拉这么反问自己,布洛瓦侯爵只是摇头说了一句“呵呵呵,没什么”。然后,他又好像很开心似的“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幻影又出现了。卷起一阵黑风不断在旧大陆扩张的布洛瓦侯爵的帝国,还有人们不停地赞颂他的声音。亚伯特——!亚伯特——!充满喜悦的国民们的声音,以及在光辉的天空中飞翔的富饶大地——

现在离灵异帝国的诞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如今卢帕特陛下的心,已经等于是落入了自己的手中。

这时候,马车上的小小幻影稍微颤动了一下。那失去光泽的眼瞳,正在狠狠地注视着自己。面对那仿佛要把自己也一同拉到地狱里似的、充满了阴暗和愤怒的绿色光辉,布洛瓦侯爵不禁大吃一惊,停住了脚步。

他马上狠狠地反瞪了一眼。于是,幻影就轻轻晃动了一下,就这样化作白烟消失无踪。

一阵冷风吹过。幻影猛然发生了扭曲,伴随着几片枯叶一起被吹散,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布洛瓦侯爵坐上了马车,马车又重新向前驶出。

没过多久就到达了苏瓦伦郊外的〈黑太阳〉前面。

现在离卢帕特陛下到来的时刻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除了灵异部的相关人员之外,王立骑士团也为了迎接国王而排起了整齐的队列。布洛瓦侯爵则快步沿着走廊往前走。

——任何人都不可能侵入的、巨大而强固的牢狱要塞。中世纪的时候,蔷薇战争、无数的宗教审判、在旧大陆刮起的革命和废除王制的风暴,还有王室基雷家可怕的内部纠纷,围绕王座展开的无数争斗,毒杀、断头台、王族监禁……在沉默中目睹了各种各样的历史的、石砌构造的〈黑太阳〉。在至今为止的历史中,也没有出现过能活着逃出这里的犯罪者、革命家、政治家和王族。

过去被历史车轮所翻弄的众多伟人们……所有的人在迎来死亡之前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到了现在……

一九二五年的冬天。

十五岁的囚犯(美丽的怪物)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也同样如此……今晚她将要在此绝命,成为苏瓦尔王国阴暗历史的一部分。

那个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昏暗的石室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只亮着一盏油灯。

粗糙的椅子上,有一个娇小的少女正浑身无力地伸展着纤细的身体瘫坐在上面。虽然并不像刚才在幻影中看到的那样被淋得湿漉漉,身体也没有在发抖,但是看起来却是同样的虚弱无力,甚至连影子都显得比以前更加浅薄了。

大概是药物投入过量的缘故吧,平时总是愣愣地睁开着的绿色眼瞳,现在已经闭合起来,金色的纤长睫毛,在眼睛下面的苍白皮肤上呈现出无数的细影。

金色的长发弯弯曲曲地一直悬垂到地板上。

仔细一看,在那看起来像是床单一样的白色衣服下,娇小的身体正在不停地发抖。

脖子就跟平时一样,像是被折断了似的倒向一侧。

“哼!看来药已经开始见效了啊……古雷温。”

侯爵向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影子说道。

没有回答。

布洛瓦侯爵忽然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像本能地对什么东西提高警惕似的。

但是石室外面还是跟刚才一样,灵异部的官员们和手持武器的王立骑士团都稳稳地在那里把守着。大家都一脸讶异地注视着回头看过来的布洛瓦侯爵。

布洛瓦侯爵又把视线转回到少女身上。

少女依然是放松了全身的力量,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华丽的金色头发,就像黄金的河流般流向地面。

“古雷温?”

他又叫了儿子一声。

因为听不到回答,他就向男人那边看了一眼。虽然被黑暗掩藏了大半部分身影,但是随着视觉逐渐适应过来……侯爵逐渐看出他的身高虽然跟古雷温差不多,但是总觉得是另一个男人。

布洛瓦侯爵在单眼镜的深处闪出了诡异的眼光。

在他的视野中,石室的黑暗环境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男人的容貌……虽然还看得不大清楚,但是……

他的头发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儿子的金发,而是像火把的火焰般的鲜红色。

布洛瓦侯爵在单眼镜下的眼睛,顿时因为怨恨和憎恶而隐隐发痛。

他缓缓地转过头,俯视着坐在椅子上虚弱的金发少女。

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虽然看起来很相像……

但是……

这人真的是维多利加吗?跟一个小时前浑身无力地躺坐在这里的可怜家伙……是同一个人吗?

“你、是……”

侯爵的声音由于紧张和厌恶感而完全变了调。

“难、难道——!”

布洛瓦侯爵的银色头发几乎就要像火焰一样向上竖起了。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发出了悲鸣:

“难、道……!”

——就在这时候。

少女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开始静静地睁开,并且直直地回望着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

那双眼眸就像明月一般冰冷,但是却闪闪发光。

“你、你是——!你是、你是——!”

布洛瓦侯爵的可怕叫声在〈黑太阳〉中不断回响。

他忍不住伸出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双手,掐在少女的纤细脖子上,以巨大的力量狠狠捏住了对方。在单眼镜里的冰冷绿色眼睛掠过一抹残酷的色彩。被粗暴地摇晃、受到像物品一样的对待,少女的金色长发就像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在垂死挣扎似的甩来甩去。

少女……不——

柯蒂丽亚·盖洛露出了有如心满意足的恶魔般的漆黑微笑,抬头望着布洛瓦侯爵。

在她的冰冷眼眸中,映照出了遥远过去的情景。那是从柯蒂丽亚·盖洛的角度折射出来的、充满了恐惧、愤怒和鲜血的、两人之间的可怕过去……

夜晚,在剧场的后门遭到绑架,被男人们塞到了马车上。接着被关进了石塔中,不管她怎么求救也没有人发现。后来,就产下了孩子……被从移送后的地方救出来。之后的漫长岁月,她都一直躲在黑乎乎的西洋棋偶中,在无限的畏怯中度日。

那就是我沉陷在漆黑的丧失泥沼中的过去啊……

“亚伯特……愚蠢的男人啊……”

“干什么!你这只肮脏的野兽!”

布洛瓦侯爵吼叫道。

“你知道吗!你是没有办法逃出这里的。无论是你还是你的那个红头发的搭档,现在都已经插翅难飞了!难道你以为能活着离开这里吗!愚蠢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听了他这句话,柯蒂丽亚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了,亚伯特。我只是打算让跟女儿相像的我留在这里来尽量拖延时间罢了。也就是尽量争取让我女儿平安无事逃脱的时间。而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由上天赐予了我们……”

“你说什么——!”

“亚伯特,又是这样呢……”

柯蒂丽亚尽管还是浑身无力地瘫软着身体,却还是很开心地说道: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你当时心血来潮地成了我们所参加的马戏团的客人。在跟机械人偶展开象棋大战的那个漫长的傍晚,你现在是否还记得呢?”

“那个西洋棋偶吗!那个很强、很强的……”

布洛瓦侯爵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在白浊的眼白部分,冒出了无数红紫色的毛细血管。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诡异的机械人偶的姿态,就连当时产生的浑身汗毛直竖的不快感也被唤醒了。

火辣辣地射在身上的夕阳带来的不快感。从额头上不停往下流的咸汗。感觉特别漫长的那个下午。明明想彻底打败那个机械人偶,在较量中取得胜利。但是在那个时候,好像是……

亚伯特直到最后也没能品尝到名为胜利喜悦的美酒,只能带着一阵奇妙的焦躁感离开马戏团。

“难道你这家伙就藏在那东西里面吗!跟运用头脑的我大战了一场的人偶,并不是什么灵异机械,而是你吗?要是早知道的话,那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抓起来……”

柯蒂丽亚开心地说道:

“亚伯特啊,那天傍晚我们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但是到最后也还是以平局告终。说不定,那就是我们这场漫长战斗的命运呢。”

“什么……!你这家伙!”

“那么,今晚也一样哦,亚伯特……虽然我也被抓住了。但你也同样失去了我女儿这张重要的王牌。呵呵、呵……”

女人扭曲着一边脸颊笑了起来。

那是蕴藏着凄绝的美感和无限悲伤的笑容。那双绿色的眼瞳看起来比女儿更加阴暗,尽管闪烁着光芒,却散发着那个少女还不具备的漆黑的虚无感。她把眼睛睁开到最大限度,就像埋进人偶的眼睛部分的宝石一般,蕴含着邪恶的魔力,绽放出光芒。

“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啊,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并非别人,正是由我自己来告诉你……”

然后,柯蒂丽亚·盖洛以平静的声音宣告道:

“——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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