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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维多利加的<梦判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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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大利雕刻家具进口协会>的外面,枯枝被吹得群魔乱舞,维多利加的银发就像是在夜空流淌的银河一般,闪烁着舞动起来。

维多利加脸色依然苍白,绿眼睛闪着光。站着不动的尼克弯着高大的身子,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华尔街裁判狂想曲>的稿子被编辑长否决掉了……」

「……啊。」

一弥说了句果然啊,然后闭上了嘴。

「然后,就登了替代的报道……就是久城帮忙写的<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的……第四篇……」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今天的<公路日报>的晚刊。维多利加和一弥看了看对方,一起凑上去看着报纸,同时止住了呼吸。印在上面的是……

——不羁地拿着香蕉枪的卡尔洛斯的笑脸。

第四次的报道提早了一天被登出来了。

三人看着刚才被第四个犯人枪杀的卡尔洛斯·科博持枪笑着的姿态,失去了言语。终于,维多利加慢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因为这篇报道早一天登出来了,第四个犯人也出现了。」

尼克没有自信地说:「可是,这样一来……这些事情的动机就真的搞不懂了啊。四周连续刊登在<公路日报>上的报道,每次都会有一个人产生想要杀死混混的愿望的一般市民出现还付诸行动。四个人的共同点还没有找到……」

「啊,对了,维多利加!」

一弥开始行动起来,推着自行车开始远离混混的巢窟,尼克也没有精神地跟着。

「其实啊,我……见过杀死卡尔洛斯的第四个犯人。」

维多利加抬头看着一弥。

「尼克也记得吧?」

「嗯?……咦,我也是?」

「就昨天啊,我们在取材的时候见到的,在上西区的诊所里……」

「是说……啊!」

尼克叫了出来。

「——原来是布雷德博士的诊所啊!」

尼克惊讶的叫声在夜间昏暗的街道中回响。一弥也不住点头。

「对,记得吧,门打开之后,独臂的青年跑出来,还说第二天会再来,逃也似的回去了……!」

尼克闭上眼睛开始回想,一副认真的样子追寻着远去的回忆……然后惊愕的表情慢慢在脸上扩散。他张开了眼睛:「我也想起来了!那个男的……!」

一弥面向维多利加:「我总觉得刚才那人的脸在哪见过,原来是在取材的时候碰上的……」

「也就是说,第四个犯人是……g·i·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患者吗。」

维多利加咬着烟斗开始思考。

「嗯……」

风呼地吹过。

尼克被委派了去琉璃家报告的任务,马上开跑,消失在了转角处。维多利加目送着他的背影,用老妇般嘶哑的声音说:「这样啊……」

维多利加翡翠绿的眼睛忽然间像是野兽一样放出光芒,从斗篷和裙撑下面漂浮出像是彼世飘来的烟般不详的气氛。银发覆盖在小小的身体上。

直到刚才为之,那个怯弱的,受了伤的,仿佛将心隐藏起来的人偶那样面无表情的维多利加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坚强了起来,放出像是钢铁一般漆黑冷艳的无敌光芒。

维多利加暗下来的眼瞳被小意大利初上的华灯照亮。她的嘴唇慢慢地扯出了弧度,寄存着太古时期的智慧的绿瞳微微眯细,她脸上已经出现了不逊的笑容。

因为太过美丽而不像人类的美貌和不像这世间的生物一般如冰的冷静,同时也有一点点……人味,以及纤细……维多利加就像是身边围绕着特有的暗炎一样有着热度……

与其说是对着一弥,倒不如说是对着世界上的某个人发出傲慢的挑战一般,用老妇般嘶哑的声音,仿佛具有魔性一般进行宣告,其气息冰冷刺骨,仿佛是从地狱涌上来一般不祥。她慢慢睁大眼睛,像是暗黑的女王一般抬头挺胸,用饱含威严的声音说:「久城!智慧之泉终于开始向我揭露了呢,这些事件背后所隐藏着的秘密一角……」

一弥一心看着维多利加,看来世界上只有一弥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维多利加不可怖。他甚至觉得维多利加这样看起来就是个可爱娇小的女子。一弥像是漆黑的骑士要守护她一样走到她的身边,两人这样的姿态十分自然。

维多利加将金色的烟斗塞进嘴里。

「久城,我们可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之前这四个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人,其实有一个奇妙的共同点。」

声音低沉,气息更加冰冷了。一弥像是少女一样侧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维多利加的绿眼睛妖艳地闪着光,口中缓缓流出混沌的随便再构成的话语:「——比如说,犯人们都是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的患者?」

2

「病例全部都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嗯,这样一来……!」

——在布雷德博士的诊疗所中。

像是要展示美利坚和中国的历史一般年代久远外表华丽的公寓的十五楼,黑色的大门背后是宽广又奇异的空间。

一弥和维多利加一起赶到这里,让维多利加留在一楼望风,一弥独自潜入诊疗所,到里面房间的架子上找着病历。

一弥时不时担心地看向窗外:「要是博士回来就糟了,抓紧……」语气十分着急,马上将视线转回了病历上。

晚上的诊疗所被恐怖的寂静包围着。现在没有在这里转圈起舞的博士,墙上和架子的各种缝隙之间装饰着的恶心绘画和雕像俯视着一弥。

一弥认真地翻找着,终于——

「……有了!南希·多尔德尔!中央公园果汁摊的售货员!!」

小声叫了出来,赶紧用领带夹摄像机拍下来。

「果然……!可能就跟维多利加推理的一样!四个杀了混混的犯人里面,有两个都是布雷德博士的患者……可能剩下的两个也是……」

他急忙去找去其他病历。

在架子上从左到右找着,窗外的月亮就像是冻起来了一样发着光。

「有了!迈克尔·肯顿!哈雷姆的白人厨师!」

一弥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急忙拍下病历。

「果然他也是诊疗所的病人啊!好,在博士回来之前,要全部……」

一弥将病历放回去,继续寻找。

窗外的大路上忽然间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一弥加紧在架子上寻找着。

打开,放回去,打开,放回去,找了一阵子之后……

「贝尼·桑达的也有!」

一弥小声叫了出来。

「大胆地在ny市立图书馆炸死了混混的大学生!果然!果然啊!……维多利加的推理是对的!杀了混混的四个人,都是g·i·布雷德博士<精神分析>的患者!」

将病历放回原处,一弥查看着周围。陷入了思考。

「根据病历,大家都是在第二次暴风雨的时候参军的战伤者……话说回来,迈克尔·肯顿和贝尼·桑达在身上还留着疤,南希·多尔德尔是随军护士……我说起来也是呢……就像布雷德博士说的那样,在这个快速发展的都市里,其实还有很多没有养好伤的年轻战伤者……」

他看了看窗外,再将目光落回病历上。

「而且,三个人都被判断具有暴力倾向……」

他侧头思考。

「咦?」

他注意到大道上有个边走边跳的人影。

两名高大的男性并肩走着,其中一个又是跳又是舞地前进着,另一个人似乎是见惯不怪,很平常地径自走着。

一弥皱起脸:「糟了!那个在跳舞的不就是布雷德博士吗!好容易出门了,又回来了啊。」

他赶紧准备离开诊疗所。

刚走了三步,注意到什么又折了回来。他用鼻子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开始找了起来。

「这个味道是……?这股又甜又苦的怪味……是什么?总觉得有闻到过。」

他打开抽屉翻找,发现了许多茶叶罐,取出一个打开,闻了一下,脸上皱成一团。

「呜哇,是这个啊。昨天取材的时候,体验的时候,我和尼克都喝了,然后……马上就睡着了……结果也没有取材成功……嗯,这味道真厉害……!成分的话……嗯……虽然不知道,说不定维多利加推理会有用吧……」

他将一罐茶叶装进自己包里面。

一弥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敏捷地走到门前,环视屋内一周,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之后,赶紧离开了房间。

铺着红黑色地毯的走廊十分昏暗,就像是转弯角随时会有鬼魂跑出来一样气氛诡异。一弥快速跑向电梯,仿佛是背后有亡灵追着一样的气氛也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

维多利加在公寓入口站着望风。她咬着金烟斗,看着白烟徐徐飘向夜空。像是小兽一样的绿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但是这个还真是谜呢……」

将烟斗从嘴边移开,她喃喃道。

「这事看来比当初想的要复杂。没想到会这样跟小意大利的黑社会扯上关系,还像现在这样追着热门的心理学博士跑啊……哼!」

她像是自嘲一样低低地笑了。

青白的月光冷冷地落下。维多利加的银发也像是湿润着一般闪闪发光,斗篷边缘的五层花边也像是夜海的波澜一样被照亮。

「话说回来了,如果g·i·布雷德博士跟这件事有关系,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动机”了,久城。……嗯,久城?那家伙,太慢了。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呢,那个没用的侍者……!」

她着急得小声直抱怨。

将烟斗塞回嘴里,吸了一口。

「因为<精神分析>和<梦判断>而风靡世界的g·i·布雷德博士,为什么会扯到小意大利,还跟<混混连续杀人事件>有关系呢。」

呼出一口气。

「还有……这其中的关系是?」

轻烟飘荡。

「很遗憾,现在还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哦?」

维多利加漂亮的小耳朵动了一下。

从大道上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是男性的普通脚步声,中间夹杂着时而沉重,时而轻快的奇妙踏步声。

维多利加赶紧躲到黑色柱子的背后。就像是应归属于黑暗一般,一下子就融入阴影中去了,斗篷和花边也瞬间不见,像是一阵黑色的风吹过一样,维多利加连气息也隐藏起来了。

然后——

踏,踏踏踏,咚,咚咚……

伴随着这有节奏的、不可思议的脚步声,男人们严肃的谈话声也随之传来。

「那么,布雷德博士……」

比较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较高,将长长的黑直发绑在脑后。虽然看不见脸,感觉应该挺年轻。

「那个计划,应该进行得挺顺利吧?」

踏,咚咚咚,踏踏……

跳着舞转着圈的壮年绅士从他背后出现了,昏暗的入口处气氛顿时就像是百老汇的舞台一样欢快。

绅士——布雷德博士,身穿质量良好的双排扣长礼服,戴着帽子杵着红手杖,用手抚着用心保养的胡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知性满溢的男性,但是那仿佛快要碰到天花板的跳动,不住不住的回旋,时左时右的踏步……又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

黑暗中的维多利加歪了歪形状良好的眉毛,叼着烟斗,冷冷地观察着正在舞动的双腿。

「原来如此,这就是重度舞蹈病的患者吗。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踏……咚咚咚……!脚步声持续响着。维多利加紧皱的眉头动了一动。

「是战时的心理创伤并发症吗?不不,但是……不仅仅是那样吧……比如说,是某种无法消解的某种深刻的欲望的代偿行为……舞蹈……嗯?嗯嗯?」

维多利加咬着烟斗,眯细了绿眼睛继续观察着。

布雷德博士高高跳起重重着地,左右踏步,只有脸上的表情显现出不愿舞动的情绪,看起来十分痛苦。

「斯、斯、是……顺、顺利……!」

布雷德博士回答道。

「请、请、请务必,向那位大人这样报告……」

「嗯。」

「那个,还有……」

他又高高跳起,用苦闷的表情落下,然后忽然变得饶舌起来。

「其实啊,人的心里面呢……对,不管是多温柔的人,内心里都沉眠着像是愤怒,厌恶,憎恨这一类情感。有些人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纯粹的暴力倾向却隐藏起来。在白天,这些情感还能乖乖地被压制住,到了晚上,在睡梦里就悄悄冒头了……不过呢,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呢。」

「嗯。」

「认真地说,就算是靠我的力量,也没有办法让不具有暴力倾向的患者去杀人。我能做的就是去寻找有这些才能的人——不是神赐的而是恶魔给予的礼物——让他们邪恶的梦成为现实。利用药草茶让他们睡着,暗示让他们将某个人物『杀掉!』。这样一来,——“具有暴力才能的人”、“拥有天赋的人”,在无意识中就会拿起刀、枪、毒药,将孩提时代起就秘密做着的梦——伤害他人的身体,夺走别人的自尊,将生命化为虚无——简单地实现!

「呼呼,博士今晚很开心嘛。」

「不,不会……那个啊,那位大人本能地就发现了我隐藏起来的才能啊……偏偏看中了我,调查了我过去的行径,然后——让我成为了杀人机器……我接受命令,再度进行着这些活动……对,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个大都会——纽约……不是孩童,还是以大人们作为目标……」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家伙……」

「怎么会,说起这个,我还远远……」

布雷德博士继续跳着,气息更乱了,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身上大汗淋漓。

「那位大人……长官才更加恐怖啊!就算用<精神分析>也没办法解明那位大人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长官为什么……」

高高跳起。

「——为什么想要在背后支配这个国家呢?过去遭遇了些什么?那位大人的欲望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会命令我,去解决掉那种大人物呢?

男子兴趣缺缺。

「博士,差不多就行了吧。机器是不会思考的。」

「是…」

布雷德博士害怕地应了,冷汗直流,因为恐怖和厌恶,肩也不住颤抖。

「然后呢,那个暗杀计划怎么样了?」

「是的!」

布雷德博士不住点头。

「俗语有……俗语……有云,“隐木于林”。为了让我重要的计划不会失败,我使用了数株林中之木。就像计划一样,行动实现了,好使得恐怖。」

年轻男人微微笑了,布雷德博士虽然害怕,但还是继续跳着舞,点着头。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黑暗深处凝视着他们的神奇的碧绿眼瞳……

布雷德博士用像是要将脑袋晃掉的气势转动着脖子,高声说:「终、终于练习时间已经结束了!——明天就会实行!请帮我转达!」

「原来如此。这样啊,确定是明天吗……?」

博士点了点头。

「是的!正好有个大型活动,再好不过的机会!虽然我也还在迷茫,但是找到了个正好适合拿来用的患者,是个新闻社里的人……」

「原来如此。如果是新闻社里的人,就能够靠近他——目标人物了是吧。」

「正是!」

布雷德博士松了口气似地笑了笑。脖子依旧转个不停。

「那我就向长官报告去了。」

男子说完,转身要走。走之前回过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博士,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大楼。

入口处重归寂静,只有博士那令人不快的踏步声持续响着。

在黑暗深处,维多利加眨了眨眼睛。金色的烟斗闪着光,白色的细烟开始徐徐上升。维多利加喃喃说道:「那位大人,长官指的是谁……?」

白色细烟在上升途中开始弯曲、缠绕。

低低的,像是老妇般的嘶哑声音继续自言自语。

「现在已经知道布雷德博士发掘出在患者内心深处的杀人欲望,然后下暗示让人下杀手了。但是,后半段话究竟是什么呢?总结起来就是“隐木于林”,“练习”,“明天下手”,“新闻社的人”,还有……」

银发在黑暗深处犹如恶魔的羽翼一般闪着光。

向着电梯舞去的布雷德博士的背影渐行渐远,维多利加忽然间急了:「不好,久城还没出来。真是的,那个没用的家伙!」

她有点急了,从烟斗上升起的烟左右摇摆起来。

「这么下去会跟博士在诊疗所里碰上的!嗯……!」

从暗处传来了高跟鞋踩动的声音,终于「哎!没办法了!」,做好了觉悟。

维多利加唐突地忽然从柱子后面的阴影处出现,裙摆优雅地摇动着。发饰下面的银发顺滑地流动,肉乎乎的蔷薇色脸颊上是冷冷闪光的绿眼睛。外套下边的深红色褶边颤抖着,一呼气就变成了白色的冰粒。

维多利加磨磨蹭蹭地前进着,但是身体诚实地表现了厌恶,维持着上半身想要逃离的姿势接近着布雷德博士。

正忙着踏步乘上电梯的博士听见脚步转过身来,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娇小的美女,不禁倒吞一口气,无法言语地看着维多利加,那激烈的踏步一一瞬间停了下来。

「不,不好意思……」

维多利加慢慢侧了侧头。

自己向别人搭话这种事真的是难得的挑战,维多利加几乎要哭出来了,翡翠般的眼睛里因为压力已经泪花闪闪,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我在找犭、犭—狗?啊不是,果然还是……对,猫!……嗯,不了果然还是狗!」

「……?」

「总之,就是在这里走丢的。然后呢,对,那个!正在找着,嗯,就当是这样吧。所以,你有没有看到啊……狗!狗啊!都说了是狗啦!」

说到后面维多利加蛮横地生起气来。

「嗯……!」

绿眼睛中像是珍珠一般的泪珠已经快要滚出来了。

布雷德博士与其说是怀疑地,更像是乐在其中地,摸着胡子看着维多利加奇怪的举动。

「小姐,那是什么样的狗啊?」

凝视着不知是仙女还是地狱使者那令人痴迷的美貌,布雷德博士兴味盎然地问道。维多利加则是被问懵了,扭扭捏捏地想了一下,然后打起精神,用一点也不适合她的仁王立,双手插腰说道:「你,在问我那是什么狗?问我?就你那张嘴?」

「是的!」

「……是嘛。呃,那个,就是……那就,白色的?」

「嗯。」

「不,等一下,还是黑的……吧?……你怎么看?」

布雷德博士被眼前的陌生女子这么问来问去,更加高兴了。

「大小呢!」

「普、普通的!」

博士继续开心地跳着,小小的维多利加维持着愤怒的仁王立,两人之间几乎要盯出火树银花来。

白日世界的著名心理学家和无名的私立侦探。

黑夜之国的杀人机器和灰狼。

两人的视线交战在奇妙的寂静中维持了数刻,维多利加纹风不动地看着布雷德博士。

打破了沉默和紧张的是……

——布雷德博士。他忽然一笑,开口说道:「……小姐!不知姓甚名谁却又过分美丽的小姐!不知道是不是不幸,有着如圣痕般的美貌,简直就可怜楚楚,纯情的、惹人怜爱的小姐……!你要找的狗在现实中是否存在?」

「什么?」

「还是说,你不可企及的梦中出现的狗,是你内心深处某种事物的象征呢?」

「……」

「还有,梦里出现了狗说明内含着“野性和凶暴”,而出现猫则表示是“破坏冲动和暴力性”!哎呀,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张大了哦……吓到了吗……?」

「切……」

「这就是<梦判断>!难解又危险,是外行人模仿不了的技术。其实这是我的专业领域啊。那,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狗啊?我很有兴趣啊!来,来吧,快告诉我吧!」

「呃,那个,那个……啊!」

就在这时……

电梯终于发出了下降的声音,铁栏发出了吱吱的响声。用帽子藏着脸的一弥下来了。

维多利加就像是找到了家里人的小女孩一样拍了拍胸口,红着脸说:「我,我去那边找找看……再见了,奇怪的人。」

维多利加转过身去,布雷德博士看着快速走出电梯想要追上维多利加的一弥的背影,像是柴郡猫一样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他一边跳着,一边大声喊道:「就算去街上找也是没用的!可怜的、美丽的小姐……不知是被神还是被恶魔选中,命运悲惨的小姐啊……!来吧,看看你的内心深处!对,开始向着深层心理的旅行吧!去向更深的黑暗深处,进入心中欲望沼泽的最底端,打开那间秘密小屋的黑色大门……」

用更大的声音——

「我等着你!」

一弥飞奔出来,小声跟维多利加交谈着:「你们在说什么?布雷德博士好像很开心啊,你做什么了?」

「不知道,你烦死了。」

「咦?怎么生气了?!」

「再说了,久城!就是因为你迟迟不出来,我为了争取时间,才努力向那个奇怪的男人搭话的。就是,讲讲家常啊什么的……」

「家常?维多利加?跟不认识的人?而且,还是跟……布雷德博士?」

一弥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使劲忍着。维多利加更加不高兴了。

「不管这个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弥松了口气,来到外面大路上之后停下了脚步,面向维多利加,一脸认真地汇报:「——果然跟你推理的一样,看过病历之后,四个混混杀人犯,全部都是布雷德博士<精神分析>的患者。」

维多利加静静地点点头:「果然啊。」将烟斗塞到嘴里,再度无言。

风悠悠吹过大道上,行道树的骸骨相互碰撞,发出不祥的响声。维多利加的斗篷也被吹起。一弥纹风不动地站在她的身边,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她的侧脸。

「毫无疑问,布雷德博士就是事件的黑幕。」

维多利加小声说着,一弥了然地点头。

「我刚才听见布雷德博士和神秘的男人的对话了。」

「神秘的男人?」

「还不知道身份……嗯……」

维多利加将烟斗从嘴里拿开。

「博士找到心里隐藏着暴力冲动的患者,给他们加上暗示,让他们去杀指定的人。这似乎是被某个人——被称为那位大人、长官的某个人,要求去杀害某位大人物……虽然还不知道要杀谁,这件事跟连续四次混混杀人有关系吗……?嗯……」

维多利加陷入了思考中,忽然她恍然大悟,抬起绿色的眼睛看着一弥,让人无法直视的、仿佛出自名匠之手的美貌上出现了不明显的表情。漂亮的小鼻子动了动,高兴地眨着绿眼睛,热心地讲述了起来。

「我知道了,久城……」

像是经历了百年风霜的老妇般嘶哑的声音……低低地,不吉地,在黑夜回响。

夜风吹过,长发像是银河一般开始流动。斗篷和红色的五层花边,就像是血海一般开始呈现出波浪,来回翻动。双眼就像星星一般开始发光。维多利加呵呵地小声笑了起来。

「刚才,布雷德博士和神秘男子有讲到“隐木于林”,也就是说,“将尸体藏在尸山里面”。」

「怎么回事?」

「久城……你还没有理解吗?」

维多利加兴奋地挥动着金烟斗,樱桃小嘴撅了起来。

「也就是说,在向真正的目标下手之前,要进行“杀人的预先练习”吧。博士为了让人不会骚动起来,就选择了尸体很多的地方——小意大利作为目标,还计算到了就算黑手党再死多一个两个警察也不会在意,然后反复练习,增加自己拥有正确的杀人技术的信心……终于,要开始杀害真正的目标了……」

「难道……」

一弥难以置信地看着维多利加,慢慢地回过身来,摇着头,悲伤地说:「就因为这种原因去杀人吗。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四个人……」

维多利加叼着烟斗,不知道是有兴趣还是没有兴趣。

「虽然不知道博士为什么会这么疯狂,但是他从社会上和伦理上来说精神状态肯定不正常了。」

声音就像是在黑夜里悠悠落下的雪花一般沉静,表情也没有变化。月光照着两人,旁边一弥苍白的脸形成了对照。

冬夜冷冷的月色洒落大地,冻住了维多利加舞动的银色长发,和一弥的漆黑短发。

大路上传来车子的引擎声。

风起云涌半掩月,周围微微暗了下来

3

维多利加和一弥乘着黑色的自行车回到了小意大利。

夜已过半,大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酒吧里漏出来的灯光淡淡地照着路面,偶尔传出的声音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死者之声一般。月光越发冷了起来。维多利加的银发像是冰一样湿润,衣服花边也冷冷地摇着。

自行车停在了<意大利雕刻家具进口协会>前面,一弥耳边终于安静了。坐在后面的维多利加的小耳朵也微微动着。两人注视着对方,然后……

——看向建筑物另一边的庄严教会。

黑色尖塔仿佛贯穿月光的长矛一样朝着夜空延伸。过大的两扇蔷薇窗户在暗夜里像是怪物的眼睛一眼闪着光。呼呼吹过的北风像是要冻住一切,吹过路上。

尽管已经是深夜了,教会里面似乎还点着蜡烛,发出红色的光。还来不及侧耳倾听,混混们的嘈杂声已经传过来了,近乎悲鸣的男声女声也……

维多利加和一弥走进教会,往里看去。

通顶的天花板。木制的座椅往前延伸,排列在地板上。前方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被烛光照亮。

身穿西装的混混们坐在位子上,一起仰望着屋顶。

维多利加和一弥也抬头看去……不禁屏住了呼吸。

从屋顶上吊下三个黑色的滑轮,咔嗒咔嗒地响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被绳子绑着,配合滑轮的动作,人型的玩具上下移动着。两个男人身穿外套,女人穿着睡衣,红发像是野兽一样凌乱。

「放我下来!住手!求求你们!」

听过的男声呼喊着。一弥凝神细看。

「迈克尔·肯顿先生……!」

维多利加默默点头。跟吓到的一弥比起来,她沉静地想着什么,抬起头来,然后像是小孩子一样伸出手指:「被吊着的另一个男人是贝尼·桑达,女的是南希·多尔德尔。恐怕是混混们根据我们的报告书去找到了犯人吧。」

「啊……」

「那三个人,到凌晨应该已经成为小意大利巷子里的尸体了吧。」

「怎么会!」

贝尼·桑达疲惫不堪地呻吟着:「救命啊……!来人……」,南希·多尔德尔晃着一头乱发,叫喊着「你、你们要干嘛!」迈克尔·肯顿已经开始咒骂起来了。

混混们大声笑着,持续不停地用枪乱打一通。也有年轻人觉得这事情经常干,没劲地打着哈欠。

南希·多尔德尔的红发,随着子弹的飞舞,有一部分像是鸟的羽毛一样慢慢落到地上。

一弥蹲下去捡起来,用诉说着此事绝非善举的眼光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的眼光就像是看着困惑的小孩子一看,与他对视着。

两人一同在向上发射的弹幕下方向前走去。

约翰·史密斯像是神父一样站在祭坛前面,看见维多利加他们之后,持枪招呼他们过来。

「挺快的嘛,有什么发现?」

「嗯,我得到了重大的线索啊,约翰·史密斯。」

维多利加吸着烟斗,用尊大的态度看着对方。

后面杀人犯的悲鸣和怒号、枪声和滑轮声不曾停歇。维多利加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杀了意大利黑手党的四个纽约市民,其实有一个隐藏的共同点……他们是著名心理学家g·i·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的患者。」

「什么?」

因为听到了意外的名字,反问的声音都高了一个调。

「四个人都没有杀人的动机,只是被布雷德博士操纵着强制杀人而已。」

「也就是说,心理学家操纵着患者来杀人吗?」

「就是那样。布雷德博士,应该是被称为长官的神秘人物命令着,要去杀害某个真正的目标,为此要用混混来做杀人的练习。」

「什……!」

「你应该知道“隐木于林”的谚语吧?混混每天都在杀来杀去,尸体再多个一具两具也不会被认真看待,结果还是太天真了吧,因为还是被你们察觉到,并且委托私立侦探来进行调查了啊。」

约翰·史密斯用险恶的表情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瞥了一眼一弥,交换着叹息不说话。然后用烟斗指向后面叫个不停的犯人:「就是这样,他们是被真正的犯人——布雷德博士当枪使了……然后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将他们放下来让我问个话?很遗憾,我还在推理途中,需要更多的线索。」

她又瞥向了一弥。

「还有……已经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了,就不需要取他们三个善良市民的性命了吧。」

「你觉得可能吗,灰狼?」

「……根据我的记忆,boss·贾尔波会在教堂分粥,还参与慈善事业以拉拢人心。如果这次三个市民被杀害的事件曝光,人气就完全没了。」

「嗯……!」

一弥松了口气,抬起脸来。

约翰·史密斯眯细了眼睛俯视着维多利加,点了点头,向部下发出了指示。

他们首先将迈克尔·肯顿放了下来,滑轮喀拉喀拉地发出危险的响声。男人缓缓地降下到地面。剩下的两人看见这个情况,张大眼睛,开始叫喊着先将自己放下来,或者是快点救我,嘴里又不干净了起来。年轻混混一声怒号:「吵死了!」对着上面又放了一枪,上方传来没有教养的怒号以及悲鸣声,教会的蔷薇窗和宗教画被摇曳的火光照亮。

三人发出的掺杂着恐惧的悲鸣让一弥的脸色十分难看。维多利加小声说道:「久城……布雷德博士选出来的三个人,其实还有共同点。虽然下指示的是布雷德博士,在他们的意识深处,原来就隐藏着暴虐的倾向,布雷德博士只是控制起来,让这些浮到表面……」

「嗯,嗯……病历里也写了。」

「然后呢,久城……」

维多利加这么说着的时候,屋顶传来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犯人的悲鸣声传了过来。那已经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接近机器发出的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了。明明不想去听,那个声音还是会钻进耳朵里面来。

维多利加眼神很复杂。

「好好听着。那个悲鸣声里面有着恐惧。……嗜虐的人,在常识背后隐藏着的施虐冲动,像这种有想要杀害别人的梦的人,总的来说……最怕的就是自己被这样施虐。恐怕在他们心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正恐怖吧。」

恐怖的悲鸣像和怒号像是黑色的液体一样不住落下。一弥像是要塞住耳朵一样不住眨眼。

终于……

喀拉喀拉,滑轮转动着,慢慢地,慢慢地,男人被放了下来。

迈克尔·肯顿的脸正在维多利加眼前。维多利加用严肃的表情问道:「迈克尔·肯顿,哈雷姆的白人厨师……你毒杀了客人的意大利黑手党,没错吧?」

「咦……?」

他急忙摇头,被旁边的混混往后脑上揍了下去。他不禁发出悲鸣,高声说:「你,你就算这么说……我在做菜给客人吃的时候,是会觉得大家就这么随意地将别人做的菜放进嘴里,如果下毒的话……这种事也就自己想想……但,但是!」

后面又是一下,他痛得再次叫了出来。

「这不对劲。听我讲啊……要说是给客人下毒的话,似乎是……做过……但又像是没有做过……像是在梦里一样迷迷糊糊的。明明是这么多年都想要试试看的事,却不像是自己做的……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混混一脚踢过去,他发出一声悲鸣。

接着被放下来的贝尼·桑达也是同样。

「贝尼·桑达。你在ny市立图书馆里将混混炸死了,没有错吧?」

「那个……从刚才开始好像一点点想起来了……我的确是在大学的实验里做了炸弹,要么就用用看吧,想试试在人身上爆炸的话会炸成什么样子……但是这个妄想为什么会成为了现实,而且还以混混为目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混混们又凑过来用枪一顿揍,悲鸣声响起,烛台的火光剧烈摇动。

教会外面又鸦雀无声了。

最后被放下来的南希·多尔德尔,一边哭一边说:「我在战时是随军护士,每天每天都在照看着伤者,不停地目睹死亡……明明想要救他们的,还是有太多的患者死掉了……慢慢地压力就转变成了要将别人的性命握在手里直接葬送掉的梦想……」

「嗯。」

「但是,但是,现在暴风雨结束了,我怎么可能在纽约,还是大白天地就在中央公园里面杀人!我不觉得那是自己做的,半信半疑……但是,又隐约记得……有谁命令我……似乎是……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

「嗯?」

「但是!我变得很困,中途就失去了意识,不怎么能回想起来……」

「变得很困?」

「是啊!让我喝味道很怪的茶,像是甜的又像是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忽然间就困得不行……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布雷德博士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又很困……等醒过来……」

「那种茶里面应该放了什么催眠的成分吧……怎么,另外两个人也记得喝了茶吧?然后就睡着了……」

说起喝茶,一弥开始露出哑然的表情。因为太过惊愕,已经脸色发青,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出来……

「……干嘛啊,久城?别像鸟一样啄我,我在跟他们说很重要的事。……久城,你不是鸟,我也不是树干,乖乖在旁边呆着就好啊你怎么不懂?喂,我说你。」

维多利加不爽地回过头。一弥的表现显得不安又抱歉,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这个异臭是?」

一弥递过来的是茶叶罐。打开盖子之后味道开始飘了出来。犯人们一起有了反应。「对对,就是这个味道!」「我也喝了!」「好臭!就是这个!」上方的滑轮发出钝响,现场气氛紧张。

一弥的表情悲伤又为难。

「那个……维多利加……虽然很难开口……刚才潜入布雷德博士的诊疗所的时候,以防万一就带了出来。昨天,我和尼克在取材的时候也喝了,就很在意这个味道。然后……」

分散各处的混混们靠近过来,怀疑地拿过茶观察起来。维多利加面无表情:「恐怕里面加了有催眠效果的药草。让患者喝下这个,加上暗示,指示他们去杀害混混。就这样,自己持续有效地杀着人。经过四次预备练习之后,布雷德博士……按照刚才听见的话,终于开始下手去杀真正的目标。对,说是就在明天实行……但是,问题在于……」

一弥扭扭捏捏地说:「维多利加……我这才想起来……其实……昨天……我也……喝了茶……」

「嗯!g·i·布雷德博士,究竟是为什么,要杀谁呢?说了新闻社的人就刚刚好,可以接近重要人物。」

「咦?新闻社?!这样就更加……其实啊,维多利加!虽然很难开口……而且应该一早就说……」

一弥这下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维多利加在思考中没有空去在意他的纠结,「干嘛啊,要说就快说……」,取过茶叶罐,像是小动物一样用可爱的动作开始闻了起来,闻到一半,小脸皱成一团。

「好奇怪的味道……!」

抽着漂亮的小鼻子,嫌弃地说着。然后又闻了起来。

「这,究竟是……究、竟是……」

「维多利加,我坦白了。其实,我昨天取材的时候……」

「究、竟是、什……么……」

「……维多利加?!」

一弥赶紧冲过去,维多利加想要应他,忽然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微微张着嘴。

「……维多利加?」

「嗯……」

「等等……!你刚才闻太多那种茶了啊?话说,起效这么快……?!喂,起来啊……喂!维多利加,你没事吧?」

一弥慌慌张张的地问着。维多利加看着他,想要说你这人怎么一直以来都这么吵啊,但是也只能银发披散,慢慢倒了下去,绿眼睛也被藏在了眼睑深处。

「唔……!!」

「喂,维多利加!别在这时候睡啊?!大家都靠你了啊~?!」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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