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逆鳞所在(1/2)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能像游戏那样退回上一个存档点,重新做一次选择,人生会不会从此改变?
答案是否定的。
那是拥有选择的人才可能走的路线。对一开始便没有选择的人而言,这个假设不具任何意义。
因此,我不会后悔。
说得正确一些,我几乎对至今的一切人生感到后悔。
毕竟事情一旦发生,之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真要后悔「如果当时该怎么做」的话,只会没完没了;即使说了,也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事实。在做出决定的瞬间,我们便再也无法回头。
不论是if、平行世界,或是回圈,通通都不存在。归根究柢,人生的剧本不过是一条单线道。讨论「可能性」本身,即是一件空虚的事。
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错误百出。但是,这个世界错得更加离谱。
看看这个世界被搞成什么样子。大至战争、贫穷、差别待遇,小至到处参加公司征才,却得不到半个内定录取资格,或是打工时收的钱永远跟帐目对不起来,只好用自己的钱补足短缺……大家早已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
这样的世界究竟如何称得上正确?错误世界中的正确,绝对不是真正的正确。
既然如此,错误的姿态或许才是真正的正确。
心里明明很清楚注定要失去,还千方百计地延长其存在时间,难道有什么意义?
我们终将失去拥有的一切。此乃不变的真理。
尽管如此——
因为终将失去,才显现其美丽。
因为有结束的一刻,才显得有意义。不论是停滞还是闭塞,乃至于一时的安宁,都绝非我们所能忽视或甘愿忍受的事。
万物皆有失去的一刻。千万谨记这一点。
在不经意间想起失去的事物,如同对待宝物般小心呵护,将回忆连同杯中的酒一起饮尽,想必也是一种幸福。
x x x
讨厌的旱晨。
天空晴朗无云,阵阵寒风使窗户发出规律的震动声。待在暖和的房间内,只会让人想多眯一会儿。
这样的早晨讨厌透顶。
毕业旅行结束后,经过一个周末,星期一再度来到。
每逢星期一,我都深深陷于沉重的郁闷心情。我慢吞吞地撑起半死不活的身体,勉强把自己拖向浴室。
我站在洗脸台前,用惺忪的双眼盯着镜子。出现在镜中的,依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嗯,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的话,是跟往常一模一样。相似度高到吓死人。
从一点也不想去学校上课,只想整天睡大头觉,到还没踏出家门就产生想回家的念头,无一不是自己的老样子。
唯一的差别,在于洗脸的水似乎比以往冰冷一些。
秋意不再,冬天已经在门口徘徊。十一月即将结束,今年仅剩下最后的一个月又几天。
双亲为了避开通勤的尖峰时段,早早便出门上班。每次到了这个季节,拖到快赶不及上班时间,甚至稍微迟到几分钟才出门的话,路上只会更拥挤。看来冬天早晨爬不起来,想在被窝待到快要迟到果然是成人的天性,不会因为长大而有所改变。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非去上班不可。
当然了,一定有人出于积极主动的理由行动。可是,同样有很多人的理由是社会如此要求,大家都这么做,不想被社会潮流遗落在后。
总而言之,人们之所以行动,是为了得到什么,以及不失去什么。
即使保守看待,镜中的那张脸依旧相貌堂堂,水准在一般人之上。只不过,脸上那对超高中级的死鱼眼(注1 「超高中级的○○」出自游戏《枪弹辩驳 希望学园与绝望高中生》中的设定。)同样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这就是我,比企谷八幡。
自己跟过去没有任何不同,非常好——我离开浴室,往客厅走去。
进入客厅,便看见妹妹小町站在厨房里等待水烧开。
双亲先吃过早餐,所以我们的食物早已有着落。现在只等小町泡好茶,一切便准备就绪。
我拉出椅子时,水壶正好发出煮沸声。小町将开水注入茶壶后,抬头看过来。
「啊,哥哥早安。」
「嗯,早安。」
小町听到我的回答,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
「咦……总觉得今天哥哥特别清醒呢。」
经她一说,我不禁纳闷,难道自己在平常的早晨那么没精神?好吧,不用想也知道,我对早上超级没辙。尽管不到低血压的程度,动力的确相当低落。所以,小町所言绝对不算错。今天的我确实非常清醒。
「……嗯,是啊。因为今天洗脸的水特别冰。」
我随口编一个理由,但小町仍然一脸不解。
「嗯……可是小町觉得今天的水温跟平常一样。」
「不觉得突然变冰了吗?别管这些了,赶快吃完早餐去上学吧。」
「啊,嗯。」
小町踩着拖鞋,啪哒啪哒地把茶端过来。看来比企谷家选择的是茶壶泡的茶,绫鹰这次败下阵来(注2 出自日本罐装绿茶品牌「绫鹰」之广告。该品牌主打的是喝起来不输给用茶壶泡的绿茶。)。
她就座后,我们合掌轻声说「开动」。
在冬天,热呼呼的白饭和味噌汤是比企谷家早餐桌上的常客。准备这些料理的用意,想必是要我们吃得身体暖呼呼,再出门上学。这就是妈妈的爱心。
我的舌头怕烫,所以先把味噌汤吹凉再喝。抬起视线看向对面,小町也在对手上的碗吹气。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缓缓开口。
「……哥哥。」
「嗯?」
我简短应声,用视线催促她继续说。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啊……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简直是一片空白,干净溜溜。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根据这句话的逻辑推论,多少发生一点事可能反而过得比较顺利。像是得到慢性病的话,常常跑医院说不定反而让身体更健康。所以反过来说,以某种意义而言,什么都没有的人生搞不好才是惊涛骇浪的人生。」
我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小町听得连连眨眼。
「哥哥,到底怎么了?」
未免太单刀直入。
小町直截了当地追问。我承认刚才那一大串全是废话,但你为什么不随便挑一个地方吐槽,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哥哥可是绞尽脑汁,才挤出那些废话……
果然是星期一在作祟,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有啦……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夹起荷包蛋送入口中。说到荷包蛋,这玩意儿究竟算日式还是西式?
「嗯——」小町听了我的回答,发出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的沉吟。
接着,她稍微把汤锅推到旁边,探出身体盯着我的脸。
「哥哥,你知道吗?」
「什么?难道你是小柴豆(注3 原文为「豆しば」。日本电通创造之广告角色,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以「你知道吗」开头说出煞风景的冷知识。)?」
不是小柴豆的话,难道是箱子猫不成?毕竟小町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嘛(注4 箱子猫原文为「はこいりれこ」。入口网站dogatch制作之广告角色。「掌上明珠」原文为「箱入り娘」,与箱子猫相似。)。不对,现在刚好是早餐时间,所以也有可能是食物怪兽。总不可能是同一间公司做的那只胖嘟嘟猫熊(注5 食物怪兽原文为「ごはんかいじゅうパップ」,胖嘟嘟猫熊原文为「パンダのたぷたぷ」,两者皆是tokyo x播映之动画。)吧,小町一点也没有胖嘟嘟的感觉。而且,都是因为小町把身体凑过来,害我开始觉得她胸前的确该多长一些肉……不,我看算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超级可爱。
我自顾自地达成这个结论,小町轻轻叹一口气。
「虽然哥哥平常就喜欢说一堆没营养的话,状况不好的时候还会更严重……」
「喔,这样啊……」
小町仍然是老样子,评分标准相当严格。被她说自己讲的话没营养,我也没办法反驳什么,谁教我真的只说得出没营养的话。话说回来,小町竟然懂得从细微的言行举止分析我,难道她是心理搜查官?那个犯罪侧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
小町将筷子插进沙拉,沉默半晌,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盘子里的小番茄跟着滚来滚去。
或许因为我们是兄妹,也或许因为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小町梗在喉咙的话,我多少能推知一二。
最后,她放下筷子,窥探我的神情。
「……跟结衣姐姐还有雪乃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把食物送进口中。父母亲教导过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不可以说话。我吞下食物,再喝一口味噌汤,将许许多多的情感一起冲下去。
「……她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小町缓缓摇头。
「哥哥应该也很清楚,她们不会特地把这些事说出口。」
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我没什么话好说。
尽管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雪之下跟由比滨都很唠叨,但她们应该不至于突然对别人的妹妹说什么。
「只是小町自己这么认为。」
她又窥看一下我的反应。
我们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不论发生好事或坏事,难免会有所察觉。
然而,也有一些事情,我们不希望被对方察觉。
「喔。」
我不置可否地应声,瞄一眼墙壁上的时钟,再度忙碌地动起筷子,埋头于自己的早餐。
相较之下,小町则显得悠哉。
「哥哥,吃饭记得细嚼慢咽。还有啊——」
小町并不就此罢休。她八成早已料到我想打断这个话题,才显得不慌不忙。
她似乎想起什么,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先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呢。」
「有吗?」
我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小町所说的,想必是今年六月的事。印象中,当时她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
什么嘛,自己跟半年前没有任何两样。我果然不是盖的。
没有成长,也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
小町握着茶杯,温暖自己的双手。杯中明明没有茶梗漂浮(注6 日本人认为杯中的茶梗立起来象做好兆头。),她还是一直盯着里面看。
「……不过,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
「当然了。人每天都在改变,连细胞都会新陈代谢。听说周期好像是五年还七年吧。所以说人啊……」
「是是是~」
小町露出无奈的笑容,三两下打发过去。接着,她放开握住茶杯的手,摆到大腿上。
「……所以,哥哥这次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以我闯祸为前提?这绝对很奇怪啊!」
我出声抗议,但小町只是默默地盯着这里。在那样的视线下,我实在没办法再打太极拳蒙混过去。
我下意识地搔搔头,撇开视线。
「……什么也没做。本来就没发生什么。」
听到这里,小町叹一口气。
「哥哥很可能是做了什么,只不过缺乏自觉。真没办法……一件一件回想看看吧。」
「我看不会有什么效果……」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从京都回来后的几天,我不断地思考,回顾自己做的事情,想知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或做得不对。
然而,不管我再怎么思考,都只得出那种方法最有效率,最确实,也最安全的结论。在极为有限的时间和方法中,我认为自己的手段达成了可被接受的结果。
我成功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也连带完成另一个人的委托。虽然方法是否值得鼓励有待商榷,但最后至少有成果。
但是,这些都是琐碎的事,只要我自己知道即可,没有必要告诉小町。
「嗯,还是想不到什么。」
我耸耸肩,稍微逗一下小町,接着快速把碗中剩下的饭扒进口中,藉此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小町仍然不肯死心。
「又来了又来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歪起头,托住脸颊,调皮地笑了笑。
那般举动可爱归可爱,当中其实充满强烈的意志,不容许我含混了事。
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忍耐,到这个地步也会感到厌烦。
如果是在平常,小町这样的缠人程度不会让我受不了。我一定会笑笑地带过,或是把话题扯远,转移她的注意力。
话说回来,如果今天也跟平常一样,小町根本不会像这样死缠烂打。
我有如被迫正视自己刻意想表现得跟平常一样的事实,心中冒起一把火。
「……烦死了,给我适可而止。」
「……」
焦躁之下,我不禁冲口而出这句话,小町顿时愣住。下一刻,她的肩膀开始抖动。
接着,她双眼圆睁,大声发出抗议。
「……那、那是什么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这个人烦得要命。」
就算以转移焦点为目的,我也绝对不该说出这种话。但是,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
既成的事实永远无法挽回。
小町眯起眼睛瞪我,最后,轻轻垂下视线。
「嗯……这样啊。那好,小町以后什么都不会再问。」
「这样最好。」
交谈到此结束,再也没人开口。
我们默默地继续吃早餐,这段时间如同冻结了似的,过得特别缓慢。
小町大口喝完味噌汤,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餐具,随即拿去流理台。
接着,她踩着响亮的脚步声走到家门口,停下脚步,不看向我这里便快速说道:
「小町先出门了,等等记得上锁。」
「嗯。」
我应声后,小町用力关上大门。
门外传来她模糊的咕哝。
「明明就发生了什么事……」
客厅里独留我一人,我拿起杯子要喝茶。这杯茶已经不再烫口,只剩下半冷不热的口感。
没记错的话,这是时隔好几年,我再次跟小町争吵。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小町很少生气。但是相对地,她生气的话,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何况她可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我完全不敢想像,今天她回家的时候,会对我摆出何等表情。
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搞不定,跟人好好相处实在是一大难题。
x x x
通往学校的路途,满溢秋天的气息。
花见川沿岸的单车道上,有些树木的叶片染成鲜艳色彩,有些已经飘落。天空看起来好遥远,海面吹来干燥的风,不带一丝夏天的水气。
我感受得到,季节以缓慢的脚步交替着。尤其是夏秋之间,变化更加明显。进入深秋之后,便能开始察觉冬天的气息。
这一连串的季节变化,说不定正是最富多样性的变化。
「秋意渐深,不知隔壁的人在做什么?」
这是松尾芭蕉非常有名的俳句。
之所以想知道隔壁的人在做什么,无非是出于这个季节特有的悲怆与孤独。
因为孤独,而在意起某个人;为了填补心中的寂寞,而挂念其他人的存在。
反过来说,这或许表达了希望某人在意自己的愿望。
有句话说:「别人是自己的镜子」。简单说来,所谓的「别人」不过是我们透过「自己」这个滤镜看见的虚像。所以真正存在的,其实只有自己。
说到底,人们永远只想着自己的事。
在意隔壁的人在做什么,乃是藉由别人跟自己间的比较验证,思考自己又是如何的行为。
和用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实在有欠真诚。这种方式是不对的。
是故,孤独才是正义,孤傲才是正确答案。
我踩着脚踏车,无视生锈车身不时发出的嘎吱声,往学校前进。
尽管在这个时间出门不至于迟到,但也在勉强赶上的边缘。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上学时间。
来到脚踏车停放处,便看见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往教室方向冲。
我停好脚踏车后,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快步走向教室大楼。独行侠很少跟其他人走在一起,所以练就一身高速行走的技能。把这项技能练到最高等级的话,代表日本参加东京奥运的竞走比赛都不是问题。不,当然是问题。
沁凉的室内是再习惯不过的光景。
招呼与闲聊混杂成的喧闹声,沿着楼梯往上延伸到走廊。
毕业旅行这个重头戏结束后,众人回归往常的校园生活。
直到进入教室,情况也是如此。
班上同学悠闲地聊天,我不发出声响,在课桌跟人群间穿梭,走到自己的座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等待导师时间到来。
即便放空脑袋,耳朵跟眼睛照样自动观察起四周。
大家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前几天的假告白事件没有传开。不过按照常理思考,这也很理所当然。毕竟,没有人想主动张扬这件事。
对户部、海老名和叶山来说,要是被大家知道毕业旅行的最后一晚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班上的气氛也没有变化。我甚至觉得,大家的感情好像更融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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