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 悄然无声中,雪之下雪乃做出决定(2/2)
一色认真地直视雪之下,做好听她说话的准备。雪之下接收到她的视线,开始说明:
「不论使用什么方式,都必须请你上台发表竞选演说。」
「是……这还没有什么问题~~」
我想也是。她似乎已经很习惯受大家注目。
不过,她的语气怎么样都不像有听懂。这点让我有些在意。要是她维持那个样子,我也会很头痛。如同雪之下所说,在我计画中,一色同样得上台演说。
「竞选演说的主要内容是提出政见,再以政见为主轴发挥。虽然应该不会有学生认真听……」
最后那句话颇有自嘲成分,似乎隐含什么意思。在我来得及思考前,她便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你在竞选演说提出的政见,最好跟另外拥立的参选人不同。政见一样的话,大家将只凭知名度决定投票给谁。因此,我希望你们有一定程度的区别。」
能找到比一色更受欢迎的人参选,当然是最好不过的方法。要是沦为单纯的人气投票,知名度不够的人将陷入苦战。
如果参选人的政见相同,大家会转而用外表做为考量标准。跟「说了什么」比起来,「由谁所说」更显重要。
一色跟由比滨发出「嗯、嗯」的声音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雪之下不在意她们的反应,递出一张纸。
「我先行拟好另一位参选人的政见跟演说内容,请你先看一下。希望你以这份内容为参考,另外思考不同的内容。」
我从后方探头研究纸上的内容。
「……请问,只有这些?」
一色迅速扫过一遍,讶异地询问。纸上文字的字迹工整,而且内容确实不多,不像雪之下的作风。
她仅提出两项政见——
第一,设立升学研究室。第二,放宽社团活动经费的给付标准。
关于社费的政见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大家一看即懂。至于升学研究室,我看过说明文字后也大致了解内容。
为了提供学生课业上的帮助,升学研究室开放考古题借阅,将过去定期考试的资料整理成数据,使课业技巧形成体系,一年一年累积下去。升学研究室不是单纯的资料室,主打更广泛的层面,连定期考试也涵盖在内。有意争取学校推荐资格的学生能在校内定期考得到高分的话,自然会更生信心。
这两项政见兼顾从事社团活动,以及想考上理想大学的学生。
「嗯~~」一色来来回回看着手上的纸。但是不论她怎么看,纸上都只有这两项政见。
由比滨抚摸头上的丸子,说道:
「嗯~我也觉得是不是有点少——」
「选举比的不是提出多少政见。好的政见一个便足够。」
雪之下微笑着告诉由比滨。她的表情很沉稳,看起来比平时成熟。
我可以理解雪之下的意思,这也是竞选演说的真正关键。即便参选人说得再多,台下听众也不一定听进去。直接整理出要让听众知道的重点即可。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点讶异雪之下对这方面的熟悉度。这时,我想起她的家庭。
没记错的话,雪之下的父亲好像是县议会议员,难怪她不会对选举的相关活动感到陌生。
因此,这份政见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接下来的部分。
「……连政见都由你们操刀的话,代表参选人完全沦为傀儡。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
雪之下闻言,顿时收起先前的微笑,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她被我戳到痛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由比滨跟一色看过来,希望我仔细说明。
「如果你们的方法能顺利进行,还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我觉得很不切实际……可是,假设你们拥立的候选人真的当选,之后的学生会运作又该怎么办?难道你们要一直帮忙下去?」
我丝毫没有责备雪之下的意思,口气却一句比一句尖锐。由比滨插进来打断。
「所、所以只要找到有能力的人就好——」
「那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困难。老是想着之后的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根本不是什么好方法。」
这次的委托不是选举结束便了事,还牵涉日后的学生会运作。雪之下她们的方法仍不足以解决问题。
我实在看不出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雪之下的视线垂落桌面,我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她低垂的头、交扣的纤细手指和肩膀都动也不动。
她稍微换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过来:
「……那么,你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时回答不出口。自己早该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我的做法有什么意义?
半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解决之道从来没有任何意义。我只会不断拖延事情,最后再通通搞砸。这不是由哪个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理解的。
不过,遇到某些问题时,这也是最有效率,甚至是唯一的方法。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如果这次的委托也是相同的模式,我的答案便很明确。
「以这次来说,我会尽可能地回避。待信任投票没有通过便收手,不再介入之后的补选,让一切顺其自然。这才是正确方式。」
「以这次来说?你错了。」
雪之下一改先前微弱的声音,酷寒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责备。
她抬起低垂的头,露出燃烧苍蓝色火焰的双眸。锐利的目光如冰柱般抵住我的咽喉,我知道现况容不得自己别开视线。
我吞下一口口水。
雪之下紧咬嘴唇,想把话吞回去。但她仍然忍不住,让话语迸出齿缝。
「……你上次也是像这样回避。」
这几个字静如落下的白雪,却在我的耳畔不断回荡。
我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皎洁的月光,苍绿色的竹林,吹响枝叶的寒风——这些光景闪过脑海。
我下意识地拨头发,想挥去那些记忆。
「……那样有什么问题?」
毕业旅行前接受的委托,同样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至少问题已被埋进表面之下。回避问题的结果不可能尽如人意。倒不如说,我正是想用不尽人意的结果处理一切。
因此,没人有资格责备我当时的做法。
唯一例外的,只有雪之下。
她依然紧盯着我,眼神没有丝毫和缓,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
「说那些徒具表象的东西没有意义的人,正是你自己……」
她冰冷的话音漾着一丝柔和,听起来有些悲伤。我不禁别开视线。
唯有这句刺中内心的话,我完全无法回应。
因为这是比企谷八幡跟雪之下雪乃唯一抱持的相同理念。
雪之下见我迟迟不开口,死心地叹一口气。
「你仍然……不打算改变对吧。」
「……嗯。」
至少我还能坚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改变,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对了……」
由比滨发出声音,想缓和紧绷的气氛。然而,她再也想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话,视线在我跟雪之下之间来回游移。
让人感到肌肤发寒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跟雪之下都陷入沉默。
一色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由比滨。毕竟她跟我和雪之下都不熟,在场能够依靠的只剩下由比滨。
可是这一次,终于连由比滨都开不了口。
在她想到可以说什么之前,我便起身离开座位。
「……事情也知道得差不多,我要走了。」
继续待在这里,已经得不到其他东西。
不但不会得到什么,恐怕还会就此失去。
安静的社办内,只有我的室内鞋发出声响。其他人没有任何动静。
我尽可能不思考任何事情,所以走到门口的这几步路并不漫长。另外一种可能,是因为自己思考太多而忘记时间。
反手关门后,走上悄然无声的走廊。但是才刚踏出几步,我便听到轻轻开门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回头,发现是一色伊吕波,而忍不任垂下肩膀。跟失望比起来,此刻的心情比较接近松一口气。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好好跟她们说话。
一色踩着轻盈的脚步走过来,用不让后方社办里的人听见的音量,一脸担心地问道:
「请问,拜托你们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来侍奉社谘询,却看到我们各唱各的调,还为此发生称不上吵架的小型争执,会不安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真的有那种人参选,我的确能轻松不少……」
「真要那样的话,恐怕得找与叶山程度相当的人……」
「叶山学长不可以参选!」
我想也是……不过,他应该也没有参选的意愿。
「……反正,至少会有办法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但只是输掉选举的话,我也很为难……」
虽然一色说得保留,我还是明显看出她心中的不信任。尽管如此,她仍然努力掩饰那股不信任感,在胸前合起双手,露出讨喜的微笑。
「不过,还是太好了。其他人都不愿意帮忙,我只能依赖学长跟学姐了!」
如果换做不了解整起事件的人,看到这般举动,想必会涌起保护她的欲望。可是,现在我知道这是她的处世方式,所以不会产生那种想法。
她跟折本佳织纵然属于不同类型,行为基础皆建立在来自他人——尤其是男生的目光上。
一个是温和可爱的自己,一个是直爽帅气的自己。
她们纯粹是把自己定型为某种性格,无关个人的感情。定下自己的性格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言一行都符合性格。
因此,她对我也使用相同的行为模式。
虽然这算不上证据,一色忽然双手一拍,发出「啊」的声音,干脆地离开我的身边。
「我得赶快回去社团,今天先这样啰!那么,之后也请多多帮忙。」
一色轻轻举手致意,快步离去,没有任何执着。那正是对我没有任何兴趣的具体表现。
如果是过去的我,即使听到这种稀松平常的对话,八成也会以为对方有什么意思。
受不了,为什么自己成长的方式永远这么别扭——我不禁自嘲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