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奇幻 > 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 > 6 忽然,由比滨结衣开始想像未来。

6 忽然,由比滨结衣开始想像未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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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冷冷地看著两人交谈,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跟著寒冷如冰。

「……为什么来的人是母亲?」

「我也是家长会的一员……而且,跟你爸爸有交情的人来拜托,我不能视而不见……你懂吧?」

她的母亲面带微笑,声音温柔,语气也和缓有耐心,完全像是在安抚小孩,与刚才对阳乃的态度明显不同。

雪之下揪住裙子,低下头,她的母亲更加温柔地说:

「当然,如果参加者都遵守分寸,我并不介意喔。」

贴心的微笑、平稳柔美的声音、退让一步的发言,在在显得有礼且充满诚意,言外之意却完全相反。她的下一句话立刻表现出来。

「只不过,根据我们对舞会的研究,会发生饮酒、不纯异性交往等问题也是事实,所以有人认为目前的型态不适合做为谢恩会举办。况且,万一出什么问题,你们没办法负责吧。」

「所以!如果家长会跟校方一起监督,就能避免那种问题……之前他们已经答应了啊……」

雪之下突然激动地提高音量,不过讲到越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变成闹别扭般的微弱抵抗。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声音小到跟自言自语没两样。雪之下咬著牙,盯著地板的角落。

「关于这点,家长会也觉得当时太轻率。但他们答应的时候,只看过书面文件吧?最后决定要等实际看到才能判断……」

「这样不合理。就是为了避免家长会之后有意见,才事先跟他们商量。教好小孩防止他们惹事,不是家长的职责吗?」

雪之下的母亲还没说完,一色就插嘴反驳。她一副要吵架的态度,令由比滨睁大眼睛。

「一色。」

「……对不起。」

经过平冢老师告诫,一色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不甘不愿地道歉。但她嘴巴噘得高高的,似乎还是很不服气。在一旁看著的阳乃偷偷别过头忍笑。这种状况下还笑得出来的人,当然只有她一个。

平冢老师低头为学生的无礼道歉,雪之下的母亲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想,全体家长也有许多想法。他们并不打算全面禁止或束缚学生,但多少还是会担心。尤其是现在,社群网站上容易发生风波,或是被查出身分而受到损害吧?所以他们对引人注目的活动更加敏感。」

雪之下母亲一边说一边看著一色,她的眼神有如看到珍奇的事物闪闪发光。

「你是一色同学对吧?如你所言,家长及学校确实该教导孩子如何安全使用网路,以及遭遇那些情况的应对方式。事实上,学校也有教这些,最近企业培训也会加入这方面的知识。」

从热情诉说的语气,看得出她相当高兴。向人说明或解释时便充满活力的模样,与雪之下极为相似,让人不禁莞尔。

但是当她突然收起笑容,立刻显得判若两人。

「……可是,这样还不够。连认真学习过,理应拥有足够判断能力的大人,都会引发风波或争端。」

所以小孩子更不用说。所以不该举办舞会──这几句话不需特别说出口,就已明显地传达出来。

实际上,参加摄影的学生只是很普通地将照片传上网路,根本没想过这么多,更遑论会被视为不安要素。亲子间在le上通讯早已稀松平常,所以父母会看小孩的或其他社群平台,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学生的确没考虑到这些问题。既然如此,便有可能会被觉得活动不健全、较激进的人抓住把柄。

「……若要论可能性,只会没完没了。」

雪之下大概也是这么想,忿忿不平地说。我同意极了。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列入考量,一有危险就要求停办活动,未免太过愚蠢。按照他们的逻辑,会场提供的食物可能导致食物中毒,所以食安问题也能做为停办的理由。无论拟定多少对策,都没有人能够保证绝对安全。

雪之下的母亲应该也明白这点。

「我认为,既然有人持否定意见,就没必要勉强举办。被人在后面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等于是泼毕业生一盆冷水。」

因此,这次她改为动之以情,垂下眉梢,带著担忧的表情诉说。

「谢恩会固然是为毕业生举办的活动,对家长、老师、地方人士也同样重要……过去办的谢恩会也没传出什么不满吧?」

她转头向一旁的阳乃询问意见,阳乃只是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雪之下为之语塞。见她被戳中弱点,我的口中开始变得苦涩。

若把目标定为改善对谢恩会的不满,方法则是改为举办舞会,或许比较容易得到理解。然而我们一开始就以办舞会为前提,硬要用这个理由应该有困难。

这时,一色探出身子。

「要说毕业生的意见,我们也是未来的毕业生,有权利对谢恩会提出意见。」

这句甚至可以用精采形容的诡辩,使我忍不住赞叹。漂亮,一色。我佩服地盯著她,她也瞄过来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一色似乎因此气势大涨,接著说:

「事实上,在校生都可以接受舞会,网路上也大多是正面评价……」

可惜,她没办法说到最后。雪之下的母亲趁一色换气的瞬间扬起嘴角,抢过发言权。

「网路上或许如此。不过,倾听台面下的意见也很重要。居于上位者、肩负众人信赖者有这样的责任……你们也要好好记住。」

最后,她对两位女儿叮嘱。音量及语调明明没变,只有最后那句话的温度明显不同。或许是因为这样,阳乃嗤之以鼻,百无聊赖地叹气,雪之下则僵直不动。

事情发展至此,我不禁对雪之下的母亲改观。阳乃之前说她比自己更可怕,现在我亲身体会到了。这个人很棘手,根本没完没了。

她不是能以理争辩的对手。

表面上带著柔和的微笑点头,像是在听对方说话,似乎会倾听对方的意见,跟对方讨论。

然而,并非如此。这是先笑著听过去,等对方露出破绽再拔刀砍回去的反击流。假如她的目标是驳倒对方,令对方屈服倒还好。但她却不在意那些,一步步将人逼进最初就设好的陷阱。

她绝对不会在最后的结论让步。为了达到那个结论,她甚至会展现悲伤的表情,或是搬出夹杂感情论建构而成的理论。

雪之下的母亲说过,称不上议论这么夸张。

正是如此。她连讨论的意思都没有。她一开始就说了,根本没有议论的余地。

她的话中一定有什么矛盾或漏洞,只是都被掩盖在柔和的微笑与声音下。不对,就算指出漏洞,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八成会笑著说「是这样没错」,然后从另一个方向切入,引导至同样的结论。

既然这样,让她继续开口绝非上策。那个人讲得越多,我们可趁的空隙将越来越少。

一色也意识到这个危机,偷瞄我一眼。我侧眼接收她的目光,但也只能苦笑以对。若她对我有所期待,真的很抱歉,对手实在太难缠。我能做的顶多只有转移焦点。

「校方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们的看法又是如何?」

我望向平冢老师,大家也一起转头看过去。由比滨和一色带著些许的期待,阳乃一副乐在其中地袖手旁观,雪之下闭著眼睛等待回答,她的母亲则是带著平静的视线,默默地凝视老朗。

在四面八方的视线下,平冢老师微微扬起嘴角,开口说道:

「我个人不太希望立刻停止举办舞会。重视学生自主性为本校的传统。是否该修正计画上的缺失,继续协调,以得到诸位家长的谅解与协助呢……这是我的意见。」

不愧是可靠的大人。感谢她帮形同议论的会谈画下句点。

平冢老师建议下次再谈,雪之下的母亲好像也没意见,缓缓点头。

「老师所言非常有道理。那么,我改天再来。之后方便跟校方谈谈吗?」

「我会跟上面的人商量,立刻安排好日期联络您。」

结束事务性的对话后,雪之下的母亲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劳您费心。麻烦您了……阳乃,跟大家道别后就回去吧。」

「啊,我喝完咖啡再走。」

阳乃指著咖啡杯,悠哉地笑著挥挥手。雪之下的母亲无奈地叹一口气。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来。在椅子上坐了那么久,和服依然整整齐齐,站姿优雅美丽。然后,她用与外表相符的声音,呼唤另一位女儿。

「雪乃。」

雪之下只瞥过去一眼。看到她的反应,雪之下的母亲温柔、缓慢地说:

「我明白你很努力。不过,要早点回家。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嗯。我知道。」

雪之下只如此回应,便闭上眼睛。她的母亲露出苦笑,接著总算决定要离开,朝门口走去。她对我们也点头致意,平冢老师则跟著起身送客。

两人离开接待室,关上门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深深叹息。

平冢老师跟雪之下的母亲还在外面寒暄。阳乃为了避免被听见,压低音量说道:

「唉──累死了。被抓来陪她做这种事,真的很烦……」

她喝下早已冷掉的咖啡,眉头紧皱,一副难喝的样子。没喝咖啡的雪之下也抿著嘴唇,喉咙动了动,好像想把什么东西吞下去。她们连这种表情也很相似。

虽然相较之下,应该更像她们的母亲。

雪之下跟阳乃同样拥有的异质与扭曲。这两点在她们的母亲身上也看得见。所以,我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事情。

「请问……她刚才说她是家长会的一员,是会长还是什么吗?」

「不是不是,是理事,莫名其妙的名誉职位。她只有挂名而已,工作是写委托书。只不过,我爸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地方人士关系密切,两位女儿又念这所高中,所以才有人拜托她,她便亲自出马。」

原来如此,这种事只有地方上的有力人士才会遇到。举个比较切身的例子,差不多就是我爸公司的高级干部吧。发生问题时去跟他报告,他就主动提议「我也去乔一下」,兴奋地去找对方谈。不对,雪之下的母亲是受到地方人士委托,所以情况不太一样。

在我思考时,阳乃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所以,这件事几乎跟那个人的意思无关。既然有人拜托她,她总得来讲几句话做做样子吧。」

阳乃兴致缺缺地说著,最后发出不屑的笑声。

我却没办法一笑置之。因为我总觉得,某人的态度也与雪之下的母亲类似,有点反胃。

我将内心的不快随著叹息一起吐出。这时,平冢老师开启接待室的门,回到室内。

「哎呀,真头痛。」

她一进来就苦笑著这么说道,从角落的柜子拿出玻璃菸灰缸,站在窗边点燃香菸。

虽然学校内原则上禁止吸菸,这间接待室好像是例外。仔细想想,能踏进这个房间的大概都会受到待遇,这个阶层的人多少有一些瘾君子。带领他们到不受管制的特殊区域,可以展现自己的诚意和敬意。

也就是说,雪之下的母亲显然被视为贵宾。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校方的立场。

全程参与这场会谈的雪之下,应该最能清楚感受到。她始终挺直背脊,却用忧郁低沉的声音询问平冢老师。

「……请问,校方可能会如何应对?」

「不好说。其实,如果只是那些网路上的照片,我也……哎,高层也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抽著菸的平冢老师扬起微笑,想让雪之下安心。但是,她将菸灰弹到菸灰缸里,冷静地继续说道:

「……可是,社会上有许多热心人士提供宝贵意见,例如抱怨学生的裙子太短,在路上喧闹啦,对著自己笑等等。平常我都回答我们会做为参考,感谢指教,若有需要就把学生叫来念几句,然后结束……」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烟雾,面色非常不悦。

「现在演变成这样,问题会被放大检视……学校必须采取相应的对策。」

采取相应的对策──她没有讲明,不过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取消舞会。

类似的案例多到不胜枚举。像是以前某家企业在车站刊登的徵人广告,由于太具冲击性又新奇前卫,在社群网站上迅速传开,吸引上万网友按赞,大部分的反应也都是很幽默,很有趣等正面评价。可是听说没过几天,该企业便因为收到电话和电子邮件的批评,在公司内部引发问题,而主动撤下该广告。

即使正面评价较多,只要批评的声音存在,就必须──甚至是不得不顾虑到这个部分。当今的社会或许就是如此。

法令遵守、政治正确等概念开始深入人心,社会也逐渐留意那些该顾虑的存在。这个现象本身是值得高兴的,但世人的观念仍未彻底转变。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过度使用「不恰当」、「不谨慎」、「不健全」等辞汇,产生过度反应吧。

某方面来说,这场舞会面临的困境也很类似。现在我们已经充分地理解背后的概念。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实际行动。

「不能由学校劝劝那些家长吗?」

之前才私下答应过,现在却立刻收回承诺,对学校来说也不体面。我尝试从这一点切入,让校方转为赞成舞会。

平冢老师将视线移向手中的香菸,思考了一下。

「应该不是没有方法……但如果你们明年以后也想继续办舞会,便不该由我出手。」

她用菸灰缸捻熄香菸,转身面向我们。香菸一熄,刺鼻的焦油味便扩散开来。这股味道令我感到不安。

我一时无法理解平冢老师的话,不小心露出错愕的表情。

阳乃看到我的反应,惊讶地问:

「……小静,你还没说吗?」

「还没正式决定,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们。」

「你只是说不出口吧。」

「……唔,这个嘛──」

阳乃一说,本来从容不迫的平冢老师尴尬地别过头。阳乃像要追击似的,深深叹一口气,接著说:

「再说,这里是公立高中,看你待了几年不就知道?去年是最后一年的话,今年绝对会走人的喔。」

听到这里,我大概理解状况了。但我完全无意说出那个字眼,只觉得「这样啊」,一点实感都没有。

不过,由比滨试图将它化为言语。

「那个,意思是──」

「哎,这件事改天再说。」

平冢老师对提心吊胆的由比滨一笑,略为强硬地中断话题,将视线移到雪之下跟一色身上。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两人立刻抬头。我也搔搔头,硬是让一片空白的脑袋重新开始运转。

「怎么办……先修正计画上的缺失……」

雪之下说到一半便摇了摇头。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么做并无意义,抑或是不可能的。

若要更改穿礼服、跳舞、开豪华派对等要素,就称不上是舞会,想参加的人也不可能接受。即使修改受到指正的部分,已经挡在面前的阻碍也不会轻易消失。顾得了东却顾不了西,结果便是束手无策。

「我会思考如何在继续协调的期间,得到他们的理解……」

虽然雪之下这么说,苍白的脸色加上微弱的声音,使她看起来已经觉得希望渺茫。但目前也没有其他事能做,于是我点头赞成。

「是啊。先准备好可以说服他们的资料,之后再……」

我只讲到一半,便被一旁的雪之下揪住外套制止。她的力道并不大,那只手却紧紧握住,使衣服产生皱摺。

「等一下。那是我们的工作……是我该做的事。」

「……现在不是顽固的时候吧。」

一色点头表示同感,平冢老师仍然只是在旁看著。由比滨没有发表意见,保持沉默。雪之下紧抿双唇,讲不出话来。我则等待著她回应。然而,开口的是另一个人。

「……你又要当『哥哥』了吗?」

愉悦的声调、像在嘲弄人的语气、含笑的言语,听起来却异常冰冷。惬意地坐在对面沙发的雪之下阳乃,对我投以怜悯的视线。

「啊?你在说什么?」

回话时的声音在无意识间散发出怒气。我也知道自己态度不佳。不过,阳乃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轻笑出声。

「雪乃都说自己办得到了,不可以随便帮忙喔。你又不是雪乃的哥哥或什么人。」

这句单纯的玩笑话令我语塞。身后传来一色细微的叹息,我忍不住看向地面。

「不是、那样的。」

细不可闻,颤抖般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否定阳乃。这句话彷佛一只手,温柔抚摸我的背。我反射性地抬头,看见由比滨瞪著阳乃。

「……因为她是很重要的人。当然会想帮忙,会想伸出援手。」

「既然是重要的人,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吧。」

阳乃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舞会成功的话,母亲说不定会对雪乃稍微改观。前提是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办到……插手这件事代表什么意思,你们明白吗?」

她的声音明显带有敌意。看著我们的视线相当锐利,话语也极为刻薄。

这个问题相当沉重。讲白了,她是在问我们能否对雪之下的未来与人生负责。这种问题不可能随便回答。我们没有年轻到做事可以不顾后果,也没有成熟到可以承担一切。

因此,我、由比滨和一色,都只能闭上嘴巴。

若要说在场有谁回答得出来,顶多只有平冢老师吧。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吐著烟圈,带著苦涩的微笑注视阳乃。阳乃注意到她的目光,稍微放松表情,转而用温柔的声音对我们说:

「再怎么为对方著想,每次都提供协助也不一定正确……你们这样的关系是什么,知道吗?」

「姐姐,别说了……我明白。」

雪之下不是要打断她说话,而是平静地缓缓开口。看见她透明如水晶的微笑,阳乃不再多说什么。

雪之下盯著放在大腿上的手,维持那个姿势轻声开口。

「我想证明我能靠自己的力量做到。所以……比企谷同学,我不会再藉助你的力量。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不过……拜托了,让我一个人做。」

她用冷静的声音说到这里,抬起头,露出纯粹且稳重的表情。

然而,跟我对上目光的瞬间,那双眼睛蒙上一层泪光。先前明明一直挂著浅笑,如今嘴唇却在打颤,神情悲痛。她轻轻吸一口气,发出颤抖的声音。

「否则,我会越来越没用……我很清楚,自己一直依赖著你们。我每次都说不会依赖你们,却又一直逼你们配合我。」

她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始终平缓,声音彷佛逐渐下沉。

由比滨低头静静倾听,平冢老师闭著眼睛沉默不语,一色尴尬地移开视线,全身僵硬。阳乃轻呼一口气,一改先前的冰冷视线,扬起嘴角。

可是,我无法忍住不说出来。即使是毫无意义的空洞言语,也不能不去否认。

「不对……完全不是那样吧。」

我费了一番劲才挤出这句话,雪之下却缓缓摇头。

「没有错。以结果来说,每次都是这样。以为可以做得更好,最后什么都没改变……所以,拜托了。」

她用含泪的双眼注视我,用幽微的声音告诉我,用虚幻的笑容面对我。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法再说什么。传出口中的,只剩下叹息。

「自闭男……」

由比滨轻拉我的袖子。在回应之前,我先深深吐气,让自己不要再发抖,然后才终于有办法点头。说出口的「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细微。不过看她的反应,这句话确实传达到了。

雪之下微笑著点头回应后,立刻起身。

「我回学生会办公室拟定今后的对策。」

她向平冢老师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去。她的脚步没有迷惘,也没有犹豫。

一色连忙跟著起身,同样对这边鞠躬后,追上雪之下。

等她们离开,平冢老师松了口气,点燃香菸。

「比企谷,剩下的之后再说。今天先回去吧。由比滨跟阳乃也是。」

她吐出烟雾,带著参杂些许倦意的苦笑说道。

「……知道了。」

我现在的表情应该也很相似。精疲力竭,憔悴至极的表情。

我拿好书包和懒得穿上的外套,对阳乃点头致意,从沙发上起身。若不勉强自己移动,我可能会因为疲劳与虚脱感,永远留在这里。

由比滨在旁边收拾东西。我面向她,竭尽全力用温柔的声音,露出笑容跟她道别。

「……那么,再见。」

「咦……啊,嗯。再见……」

由比滨抬起头,愣了一瞬间。但她马上察觉我的意图,将疑问吞回口中,回以微笑。

我依赖著她的温柔,无力地点头回应,走出接待室。

现在的我没把握能跟她好好交谈。若只是无话可聊,倒还没关系,我担心的是自己太多嘴,说出没有必要说的话,或问出不该问的事情。

离开校舍后,我拖著沉重的脚步前往脚踏车停放处,牵著破旧的车走向侧门。沉重的不只有脚,脚踏车也是,身体和心情亦然。不仅如此,连肩膀都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忽然间,背后好像被人拉了一把。回头一看,是雪之下阳乃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呼──」地喘了口气。她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

「追上你了──陪我走一段路吧。」

她站到我旁边,刻意做出擦汗的动作,如此要求后,自顾自地向前走。老实说,我已经快累死了,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走到车站可以吗?」

「嗯。我想说机会难得,约比滨妹妹一起回家,结果被她巧妙地逃掉了。她的直觉真敏锐。」

「大部分的人都会逃吧。」

「大部分的人都逃不掉。」

我哈哈乾笑,讽刺阳乃。她呵呵轻笑,立刻回道。

不够敏锐的傻瓜,就会像我这样被逮到,由比滨逃得过阳乃的捕捉,或许真的可以说是敏锐。阳乃也沉吟著,好像很佩服她。

「她的直觉真的很不错。雪乃的想法和真心话,她全~都知道。」

这句话似乎不容忽视,我不禁停下脚步望向阳乃。阳乃笑了出来。

「不对,不只直觉。外表、性格、身材都很不错……真的是『好孩子』。」

「这种讲法好像带有恶意喔。」

她特别强调「好孩子」的部分,语气中还带著一丝笑意,听得出有另一层意涵。不过,阳乃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跳到路缘石上,转头看著我。

「是吗?那是你有问题吧?擅自把我的话往不好的方向解释。」

「……有道理。」

阳乃刚才说的话,怎么想都有恶意。但,自己确实也有揣测他人言外之意的坏习惯,所以我同意阳乃的论点。她用过平衡木的方式走在路缘石上,伸手朝我一指。

「没错!所以你是个坏孩子!不对,是自认为坏孩子的人。你总是认为自己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就像现在。」

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跳下路缘石。

「至于雪乃……」

说到这里,她忽然望向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在依然眩目的残照下眯细双眼。

「……是普通的孩子。喜欢可爱的东西,喜欢猫咪,讨厌幽灵和高的地方,会烦恼自己是什么人……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阳乃歪过头,像在问我知不知道。但她没有直接问出口,因此我也学她歪头,表示「你觉得呢?」

我不晓得雪之下雪乃是否能称为普通的女孩。她容貌出众,文武双全,以及其他诸多优于常人的长处。能用普通一词形容她的,恐怕只有完美恶魔超人雪之下阳乃。在大部分的人眼中,雪之下应该都是异质的存在。

至少,我从不认为她是普通女孩。

完美恶魔超人好像不满意我对无声的提问做出无声的回答,明显面露不悦。她快步逼近,用力看著我。

「雪乃是普通的女孩喔……比滨妹妹也是啦。」

我和阳乃隔著脚踏车的龙头面对面。我想她可能忘记了,我也是普通的男孩,见漂亮姐姐靠得这么近也会很紧张。我感觉到脸颊正在发烫,忍不住别过头。这个瞬间,阳乃喃喃说道:

「……可是,你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就会扮演起自己的角色。」

我正好别过头,所以无从得知阳乃现在的表情,只听得出她的语气透出一抹同情与哀怜。寂寞又温柔的声音使我内心一惊,马上看回去,但她早已恢复为完美恶魔超人。美丽到恐怖地步的容貌上,带著非常邪恶的笑容。

「那么,现在请问你:你们三人这样的关系叫作什么?」

阳乃绕到脚踏车前面,手靠在龙头与车篮上,使我进退两难。她抬起视线紧盯著我,像在表示不回答就不放我回去。

「……好孩子坏孩子普通的孩子,芋钦三人组吗?」【注62:日本的三人团体,三位成员在综艺节目《钦ドン!》中分别扮演好孩子、坏孩子、普通的孩子。】

「叭~答错了。我问的是你们三人的关系。」

虽然没答对,我好歹回答了,阳乃仍然不放过我,也不公布正确答案……难道真的得答对才能回家?不如说,要答出阳乃想听的答案,她才会放我走?或者她只是重复刚刚在接待室问的问题?

不过,如果是要回答她喜欢的答案,难度其实并不高。

问题在于,那个答案实在很难说出口,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好觉悟。这段期间,阳乃一直跟我大眼瞪小眼,害我更加难以启齿。最后要讲出答案时,我下意识地别过头,声音也提高八度。

「………………三、三角关系,之类的。」

阳乃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半张开嘴巴思考,理解后突然发出噗啸一声,最后爆笑出来。

「啊哈哈哈!你这样觉得啊!呵呵,而且还自己说出口,会不会太好笑?啊哈哈!笑得肚子好痛快要抽筋了,好痛好痛啊哈哈!」

「笑得太夸张了吧……」

阳乃放开脚踏车,按著腹部笑个不停。我的自尊心和自我意识逐渐被削去,真想就这样直接回家。但是在这之前,必须先问个清楚。

「请问,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咦?正确答案?喔──答案啊……正确答案是……」

阳乃擦掉眼角的泪水,对我招手,把手放在嘴边。这大概是要我过去听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神秘兮兮地,我还是乖乖靠过去,阳乃也把脸凑近后,甜美的花蜜香传了过来,带著笑意的柔和吐息拂过脸颊。

我痒得想把脸转开,阳乃却用另一只手触碰我的下颚,不准我转头。动弹不得之中,她将美艳的双唇凑到我耳边。

「这叫共依存。」

她的轻声细语极为冰冷,比任何真物还有真实感。

我曾经在书上看过,所以约略明白这个字的意思。共依存是指自己与特定对象依存在彼此的关系上,沉溺于被这种关系束缚的感觉。

「我不是说过吗?那并非信赖。」

阳乃愉悦地呵呵笑著。下一刻,她的笑容淫靡地扭曲。

「被她依赖的感觉不错吧?」

妖媚的声音刺入耳中,令我头皮发麻。同时,我也得以完全想起书中说明的后续。之所以称为「共依存」,在于不只依存的一方有这个症状,被依存的一方亦然。他们藉由他人的需求找出自己的存在价值,得到满足及安心感。

随著名词的意义与实际情况连结在一起,我开始觉得有点要站不稳。

早就有人告诉过我,也有人叮咛我太宠对方,说我被依赖时好像很高兴。每次我都拿「因为自己是哥哥」、「因为这是工作」当藉口,欺骗自己。

在羞愧与自我厌恶之下,我感到一阵反胃。原来自己是这么地丑陋、卑鄙。老是装出孤傲的模样,每当有人依赖,却又喜孜孜地提供协助,甚至感到愉悦,藉此补强自身的存在意义。实在太恐怖了。自己在无意间尝到被依赖的快感,进而贪婪地渴求它,得不到的时候就用一抹寂寥来掩饰。这卑劣的本性,真是丑恶至极。

更要不得的是,现在还藉由自我批判帮自己找藉口。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耳朵下面在抽搐,口中冒出大量唾液。我努力把它咽下去,喘了口气。

啊啊,若要说我和雪之下是共依存关系,确实如此。先不论雪之下是否对我依存,我最近的行为跟以前比起来,甚至可以用有病形容,如果现在做共依存测验,想必会有不少项目符合。

阳乃露出嘲讽般的笑容,自个儿先往前走。我慢吞吞地追上去,最后抵达学校跟车站间的公园旁的小路。她抬头看著还没发芽,还没长叶,还没开花的行道树,喃喃说道:

「不过,你们的共依存关系到此结束了。雪乃会平安地独立,变得比较有大人的样子。」

她谈起自家妹妹时的语气骄傲,声音雀跃,面容则带著些许寂寥。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比现在稍冷一些的那晚,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确实说过。跟现在一样,走在我前面几步的地方。

她当时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每当脑中不经意地浮现时,我会任它白白消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地为某人而忽视。可是,最后我从未遗忘。

夕阳西斜,街道沉入暮色之中。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完小路,来到车站前的大马路上。傍晚的车站前充满赶著回家的行人,熙熙攘攘。

「送到这就行了。再见啰。」

阳乃轻轻挥手,潇洒离去。

「那个……」

我看著阳乃的脚边,用沙哑的声音叫住她。

已经走出去的阳乃回头看过来,带著灿烂的笑容,默默等待我继续说。

她的眼神十分温柔,使我一时忘了呼吸。

「……她会放弃什么,成为大人呢?」

与她极为相似的微笑,扭曲成悲伤的弧度。

「……跟我一样,放弃许多。」

雪之下阳乃仅仅这么说,便消失在人群中。她没有实际回答什么,答覆却比任何话语都还要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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