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黎明的特区(1/2)
斩——
斩、斩、斩——
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
即使如此,疯狂仍挥之不去。
即使如此,仍埋葬不了内心悲哀。
无主之剑实在太过轻盈。
于是,再度举刀挥斩。
斩、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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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黄昏的薄暮逐渐笼罩摩天楼。
他立身于大楼屋顶的一隅。
离地一百八十公尺高。高楼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装置了维修外墙专用的起重机,而他所在的位置是向半空突出的末端部分。
那是一名体格高瘦,身形修长的青年。他服贴的黑发经过仔细的修整,眉毛拉出细致优美的线条,身着类似道服的古雅装扮。每当高空的风抚过楼层,也同时带动青年的袖口与衣摆迎风摇荡。
他生得一副好人家出身的富裕容貌,令人联想到中世时代慈悲为怀的高官,然而另一方面又流露出远离尘世喧嚣的气息,拥有一股只要看着他就会感到心绪平静的沉稳。他悠然立于令人目眩高处的身姿,宛如遨游人间的仙人。
他甚至闭起双眼,仿佛聆听大气的细语般沉静地伫立。
他所在的建筑名为香港上海银行。
暴露于外的钢筋仿佛骨骼般包覆于玻璃外墙,风格粗犷的崭新设计到处融合着风水学的技术。实际上,他也清晰地捕捉到自太平山奔流而来的龙脉流入脚下的建筑物。
然而这道龙脉如今正呈现浑浊与凝滞。
香港上海银行的隔壁耸立着比其高了将近一倍,并且设计更为奇特的中国银行大楼。不仅如此,周围也林立着众多阻隔他视线的超高大楼,维多利亚湾与对岸的摩天楼群则透过高楼间的缝隙与他对望。
香港。
不但位于现代资本主义的最先锋,更可誉为世界中屈指可数之咒术高度完成的魔都。壮阔的景观在他的眼前拓展,壮丽的景色即使闭上眼睛也清晰可得。这是他的都市。花费了大举劳力并投注以仔细的关切构筑而成,世界独一无二——不,该说是史无前例的——属于他的理想乡。
但是他眺望理想乡的表情却带着一片阴郁。
热气与喧嚣于城市中消失,差不多已该点明的街灯仍旧黯淡,唯有遥远另一头对岸阴森的探照灯光,仿佛畏怯般地在上空交错。
忽然,他眼睛紧闭的脸孔扫过一瞬凌厉的紧张感,这阵情绪随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苦恼更为加深而微微摇头。
接着,他以仿佛京剧般令人感觉不到重量的步伐往前一步跃身而下。
他踏出的位置并没有立足点,身体在瞬间与大气抵触,下一瞬间则从一百八十公尺的高度往地面直线下坠。
身上的衣物在剧烈的落势下因空气膨大,但他不见些微狼狈,以仍然合着的双眼眺望急速逼近的大地,在即将撞击地面之际,他的身体仿佛转变为羽毛般轻盈化去了冲势,一声不发地着陆于石子地上,仅在周围掀起一片薄雾——被称为眩雾的目不可视之幻雾,雾气在落地后随即消散。
他降落于香港上海银行的入口。这是面向入口大厅的空旷广场,原本是肩负香港经济之商业人士来往的场所,如今却杳无人烟。
然而也有例外。
广场有两头狮子像,是作为银行标志的雕像,以面对面的姿态设置于入口两侧。有两道人影紧贴在左右两侧的雕像旁。
右侧的人影双臂交叠立身靠于雕像的底座,一脸焦躁难耐的表情凝视正前方,一动也不动的顽固模样,看起来令人以为是另一座雕像。
左侧的人影则竖起单膝监坐在雕像脚下,他脸孔低俯,宛如死人般动也不动,仿佛阻绝了感官知觉,将自己与周遭环境仿佛阻绝一般。
坐姿的人影将怀中长形的棒状物支于地面。
那是一把入鞘的日本刀。
「来了。」
从远方屋顶翩然降落的青年一息不紊地通知。
倚着雕像的身影放开双臂挺身,监坐的那道影子则稍抬起低俯的脸庞。
「果然,还是被突破了吗?」
冒出低语的是靠着雕像的人。
他是外表看似三十岁左右的西方男人,头发与眼睛清一色灰,双眼如鹰般锐利,头发后梳收拢如狼鬃。深色套装下表现出家世良好,重视礼仪的态度,但他结实而充满弹性的身体却毫不掩饰地散发出力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改过自新的黑道身体。
「比预料的时间还早,居然在日落前……」
「……嗯。」
青年心情沉重地应和男人的感想。青年看起来虽比男人年轻,男人却对青年显露毕恭毕敬的真挚诚意,而青年也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无穷无尽。此外,他们的行动也看得出统一性。看来那传闻果然是真的。」
「……你是指『人行者』加入了他们的情报吗?」
男人眼中燃起黑暗的怒火。「人行者」是自古流傅在黑暗中活跃的势力,一切背景成谜且独来独往,至今为止已多次将混乱带进黑暗世界。
但是,在这之前他至少还是保持自己的孤高之姿。
「不仅是他,还有之前那个事件的杀手。」
「你是指暗杀潘德伍斯卿的男人吧!」
「嗯,那像伙也染上了他们的血。」
青年提及的杀手就是身系专职受雇暗杀的「老牙尼萨林」血统的刺客。血族间的戒律严格虽是黑血的常态,但该血统以惨烈至极的惩罚来确保严格遵守戒律之事,即使在吸血鬼中也相当有名。然而,被誉为千年来仅有之天才的杀手却打破了该族的血之戒律。
不,该说他成了一锅粥中的老鼠屎。
「……可恶。」
男子愁眉苦脸的咋舌。
他也有同样遭遇,自己的身边也出现背叛者。不,该说那名背叛者正是一切的开端。
「你们这些新来的……到底打算搅乱月下的平稳到什么程度?」
男人面目狰狞愤愤地说道。这一瞬间,他的眼睛深处流转不属于人类的危险光芒,犬齿从口中伸出——那是一对称为獠牙更为适当的尖长犬齿。
此时——
「——数量?」
左侧一直沉默无语的人影出声问道。
他仍以蹲踞之姿坐定,但稍微仰起脸庞上的双眼亮起宛如冰柱般的辉光。
他是看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东方外貌,拥有细长黑眼与披肩黑发。然而他在三人之中却最为怪异,参差不齐的乱发覆盖大半脸孔,身着类似套装的装扮,却又外加一件包覆全身上下的斗篷。
斗篷表面染上斑驳的赤黑污渍,那是大量的反溅血迹。斗篷是用来挡血的,不过意义并不大,毕竟就连头发、脸颊、指尖至皮靴,四处都沾黏血迹残污,干涸的血渍与尘埃,再加上一身的灰烬,仿佛是战场上遭到遗弃的尸体。
然而和他的外貌不同,蓬头乱发的空隙中窜露的眼眸鼓动着不祥的力量。
面对年轻人的提问,道服青年回以一脸悲恸:
「相当庞大。」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轻人对青年的回覆露出令人为之冻结的冷笑,而后无言地将手放在日本刀的柄端,仿佛亡灵一般起身。
斜眼看着年轻人举动的男人焦躁地说道:
「……你不要出战,留在这里保护龙大人。」
年轻人仅对男人的指示转过一瞬视线,目光随即又飘移转向前方——维多利亚湾与其后方延展开来的九龙半岛。
被他无视的男人激动了起来:
「你这黄口小儿还不适可而止吗!我说我要一个人上阵,这里没有你出场的份!」
「……『现在』的我比你强。」
「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就算你怀有足以匹敌始祖的力量,这里也不需要一个连自己分内的事都搞不定的小辈!」
「…………」
年轻人没有回话,看来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他忿忿地咬唇,獠牙也从唇缝露出,流出因自身皮肤被划伤而冒出的血。
年轻人依然无语,目光朝向瞪着他的男人,接着又移至立于两人之间的青年。
「我要出去,请『开启』。」
青年逸出哀伤的轻叹,另一方面男人的声音则因年轻人的态度而更加高亢:
「你…你这无礼的家伙,你以为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青年举起手制止男人的谩骂。「龙大人——」青年对责备似地出声的男人摇摇头,转身朝向年轻人然后说道:
「——次郎,剑无法抹去哀伤。」
听到青年沉静的话语,冷冽的敌意自年轻人的眼中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孩子般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悲哀。
然而他像是要隐藏这股情绪,端正姿势朝青年深深低头。
「拜托你,我只剩下剑了。」
青年以闭合的眼睛注视着低头的年轻人。而在他的背后,男人仿佛是要发泄再也难以忍受的情绪似地用脚踹着地面。
「……我知道了。」
青年放弃似地低语,再度转换方位,朝向连接九龙半岛的上环车站方向。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闭合的眼皮。
秀丽的睫毛下,出现令人联想到黑珍珠的深不可测的双眸。瞬间,直到刚才为止还以目不可见之「障壁」存在于周围一带的力量,解除了控制返回青年体内。
同时,因他的「障壁」而维系的阴阳平衡崩解,充斥于「障壁」外侧的灾厄黑气宛如猛烈阵风吹涌而入。青年解除了将敌人阻挡在外的结界。
风起云涌的黑暗气息也使伴随青年左右的男人与年轻人产生了变化。感受到蕴含无数敌意与诅咒的气息,两人的身体自然地进入备战姿态,外观虽然仍是人模人样,但是却已转变为非人的魔物。
「……多谢。」
年轻人留下这句话之后,便握起日本刀如子弹般跃身而出,踏碎经过之处的地面,身体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去。一阵幻雾——他们发挥能力时所引发的眩雾,随即如爆炸的烟雾一般团团旋起。
青年——如今世界屈指可数有力者的香港夜之王——将视线投向男人。
「凯因,这里就交给次郎。」
「……是的。」
男人迅速行过注目礼,与年轻人一样失去了踪影。这一方则是运用完美地受到控制的力量,丝毫看不出他曾存在于此的任何痕迹。
两人离开后,青年漆黑的眼眸仰望天际。
被摩天楼分割的天空渐渐拉下夜幕。
青年沉默地凝视夜空,然而就算什么都未说出口,他伫立于无人广场的身姿却强而有力地陈述出强烈的苦恼心绪。
bbb
属于夜晚的野兽们在都市中蠢动。从结界奔出的次郎掌握住他们的气息,轻易地有如囊中取物。他们虽个个稚拙而青涩,却拥有无法轻怱的力量。
然而次郎的内心没有丝毫恐惧。
蹬上光滑的大楼外墙,蹬上在空中交叉的休闲步道支柱,踩过感觉应是熟悉甚至亲密的街道,次郎在香港的中环大道穿梭。
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不久前如游民般的无力感,以染血斗蓬都要为之撕裂的披靡之势飞驰,情绪也逐渐攀升高涨。
次郎解放了自身的所有力量,血液在自身体内奔腾,血流压迫着耳朵。这是操纵着非必要之强大力量的危险行为。但是,在这种时候总会咯咯轻笑斥责他的声音却再也不会从任何地方传来了。
脑中闪过色泽丰润的金发,浮现白晰纤细的四肢,次郎拼命甩开这些画面。
她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不被需要的东西。
存在这种奇迹,是由于有人乞求的结果。而且,即便那是多么微弱,多么偏离轨道的期盼,依然是当下有谁正乞求着的证据。
而他们的存在也是由于世界这个整体需要他们——她如此说道。
——而且我们当然也是!
她绽放着满脸宛若天使般的微笑说道:
——知道吗,次郎,我们是受肯定而生存的。
然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毫不抑制内心蠢动的漆黑热意,热流在转瞬间充满次郎全身,愤怒与憎恶的野兽在体内咆吼,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了。
柔和的笑容,芬芳的吐息,耳际的窸窣低语,轻挠胸口的指头,舔舐血滴的舌尖,戏耍般闪闪发亮的尖牙,恶作剧的眼眸流露天真无邪的坦率表情。
她以无防备到令人惊讶的大胆,伴随着澎湃的好奇心漫步于夜之世界。
她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不被需要的东西。
然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汹涌澎湃的黑血脉动着。次郎笑了,仿佛人类一样自嘲,打从心底嘲笑。
就在此刻,他们的身影映入眼帘。大楼之间有一块饰以人工绿意的小广场,在那里出现了五、六个人影。
是他的同类——吸血鬼们。
次郎以远远凌驾于思考的速度放声高啸。惊人的声音爆发,仿佛击鼓般震撼空气,左右夹道建筑物的窗面迸出裂痕。
次郎的咆哮化为物理的利刃向敌人袭去,位于近处的吸血鬼鼓膜破裂而哀嚎,幸免于此者也在突然的急袭——更由于大幅凌驾其上之对象毫不留情的攻击下麻痹而动弹不得。
次郎无暇嗤笑这片惨况,他跃身冲向他们,在敌人眼前着地,右脚向前方斜身滑开,右手闪光般地弹出日本刀柄——
「噫——呀!」
银色的光芒从随身刀鞘中化为洪流往斜上方飞冲,力量以次郎为中心炸出同心圆。
敌人遭刀刃斩裂的瞬间,便因次郎压倒性的气息而飞散。就在一分为二时,上半身就如被散弹枪射中一样炸裂,血肉飞散着转为灰烬。
次郎沐浴在灰幕下,以红透的双目扫视四周。视线前方是僵化的敌人、敌人、敌人。次郎的视野中映着他们,却感不到狂暴的敌意与残虐的欣喜,甚至也毫无怒气,唯独一股焦炙的灼热在体内奔流。
次郎的气息浓度更上一层,眩雾卷起了旋风,散发如蛇于半空盘旋,双眼妖光灼灼,獠牙驻留于嘴角。
其中一人看到次郎便大喊:「银刀!」于是这家伙便成为了第一个。次郎一跃而上拉近间距,踏进一步朝喊出声的对手斜劈而下,回刀斩除下一名敌人,再砍杀下一名敌人。他在四分五裂的敌群中飞奔,浴着血袭向下一个猎物。
杀戮唤来新的敌手。对拥有察觉此气息之能力者来说,次郎狂乱的气息等同黑夜的篝火,当广场的敌人全灭时,又有数十名增援的敌人朝次郎发散的热气开始聚集。
他们活用数量上的优势,意图包围次郎。但不待他们行动,次郎便已自己走向敌人最为密集的方向。
他强力蹬地,如滑翔般于街道奔驰,每前进一步内心的鼓动就随之加速,视野也染成了一片赤红。
高速移动的视野中,好似被吸引一般捕捉到敌人影踪,壮绝的笑容于嘴角绽放,露出的撩牙与刀刃一齐放出了晦暗的光辉。
猛地加速,次郎冲入敌阵,数量是十二名。在敌方摆出迎击姿态后随即接触,一个擦身而过斩飞第一人的头,比邻的敌人慌忙跃身而退,却在视线交错的瞬间因视经侵攻而停下了行动。次郎浴身于飞洒而下的血花,一刀劈开了动弹不得敌人的头颅。
此时枪声贯穿狂喷的血雾而来。是敌人的突击步枪。他们狙击次郎动作停下的一刻,算计好时机扣下扳机。
但是从周围飞来的枪弹却一发不剩地遭到反弹,空中仿佛有一道钢铁之壁阻挡子弹的去路。是次郎的念动力,这就是称为意念力场的能力。次郎再度动作,攻击的火线则追随他而移动。次郎牵引着飞身而过的枪弹,一个接一个斩除敌人。
使鲜血飞溅的日本刀,刀刃上镀着一层银。银是驱退血之魔力的物质,次郎的刀是除了杀敌之外也可能带给自己死亡的双刃剑,然而操持银质日本刀的次郎并没有这种畏惧,仅仅专心一意地向敌人挥刀。敌人将次郎的刀称为「银刀」并深感恐惧,但如今这种称呼已成为指称次郎本人的辞藻。
次郎的猛烈攻击毫不止息。
但敌人的攻势也像是呼应他的攻击,愈来愈为密集。
他们的血爱好战斗,疯狂让他们怱视彼此实力的差距,同族的血腥味使他们兴奋。在巨大高楼的墙面上、大厅的天井、复杂的巷弄间甚至巨蛋的屋顶上,他们仿佛追逐英雄的孩子般争先恐后地追赶次郎,举起枪口向他攻击。不知不觉间,战场上除了枪声、哀嚎与狂吼之外,开始夹杂着刺耳的笑声。
激昂的情绪也传播到了次郎的身上。斩人者与被斩者之间相互张牙瞪眼,疯狂地高声哄笑。呼吸紊乱,连下一次呼吸的衔接点都逐渐模糊。唯有在这期间,他不必再想起,也无须思考任何事。
当次郎察觉时,他已经处于完成之包围网的中心。次郎使力一跳闪过倾盆落下的枪林弹雨,跳得比并排伫立的大楼更高,夜之香港在宽阔的视野中层开。
夜景被黑暗包覆而晦暗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市街上于黑暗中发亮的无数瞳孔。不管是哪一双眼睛,都洋溢着狂乱的兴奋之情仰望次郎。
心脏怦然地强烈鼓动,次郎翻起斗篷,双眼充血朝下方嘶吼。
很好!
就把你们全部杀光!
愤怒与喜悦自次郎体内爆发,至今沉眠的力量在这一刹那觉醒。这是一股次郎个人的力量无以相较,狂暴的远古之力,原本是除了守护她之外绝对不能使用的遗产。然而,现在的次郎对禁忌不存丝毫敬畏之心。
怦怦。
仿佛整具身体化为一颗心脏,次郎的血流再度大幅怦然脉动。承受不了由内部而来的压力,血管因而破裂,血液从他的手脚喷溅而出,迸发出黑暗的波动。
于空中炸裂的力量如海啸般袭击陆地,蔓生裂痕的高楼外墙连同窗户一起碎裂。
「住手!次郎!」
从某处传出一道声音喝止。次郎膨胀成数倍于片刻的感觉,映出被敌阵阻挡仍拼命朝他而来的凯因。不过,即使捕捉到他前来制止的身影,次郎仍无意停下。眩雾宛如火炎紧密包覆他的身躯,次郎化为燃烧的流星落入纷飞乱舞的玻璃碎片中。
坠落的冲击将眩雾吹散至周遭,与此接触的数名敌人灰飞烟灭,他们均为之愕然,同时露出恍惚的表情,凝视着次郎直到最后一刻。
次郎站起身。滴落的血像拥有自我意志一般缓缓蠕动,在从血液涌出的眩雾流动盘蜷中,唯独日本刀的刀刃绽放着银色光辉。
次郎朝新一回的杀戮迈步而出。
但是,他的脚步即刻停顿。
细长的眼眸愕然地睁大,宛如厉鬼般的表情回复成人样。他倒抽一口气看向前方。
次郎的前方站着一名女性。
金发碧眼,纤细的身材,一脸光辉灿烂的笑容。
「次郎真是的。」
她以令人怀念的声音说着,开心似地摇头:
「你兴奋起来就踩不住煞车,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孩子。」
揶揄的口吻即便在充满憎恶与敌意的环境中依旧是那么自然,她平静地面对露出撩牙且毛发倒竖的次郎。
然后——
在伫立于原地不动的次郎面前,她「变身」了。
发色改变了,身高改变了,笑容——笑容仍旧,只是性质大幅转变。
当他回过神来,立于次郎眼前的是一名完全不同的女性。
外表艳丽,年纪约二十五、六岁,及腰的乌黑长发濡湿似地亮滑,仿佛一条大蛇缠绕在她的身躯。合身的黑衬衫与牛仔裤包裹着她秾纤合度的身材,白晰肌肤上的嘴唇妆点着黑色的胭脂。
而她妖艳的翠绿双眸则绽放着无限危险的光辉。
尽管身着单一色调的装扮,她给人的印象却像一条色彩鲜艳的毒蛇。声音、眼神,甚至一举一动都在陈述着她是个身怀剧毒的存在。
「嗨,有没有稍微冷静一点啊?」
女性开口说道。她将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中,表现出一派轻松到极点的模样。
「好久不见,你看来——好像很不好,真遗憾。」
在她登场的同时,敌阵一齐退下,仿佛受到她所命令一般。
但是次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他全身颤抖着,双眼射出激烈的光芒,阵阵磨牙声从咬牙切齿的下颚冒出:
「……你…你……」
「什么嘛,已经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叫了吗?」
她以淡薄的冷笑回应次郎的呢喃,然后——
「也有好一阵子没调侃你了。」
她以沉稳倚重的口吻低语:
「真不可思议,调侃你总是让我开心,十分开心。最初只是因为那家伙选择了你而好奇。你还记得吗,次郎,就是那时我半开玩笑地咬你的事?那时候那家伙的表情实在是不得了。你那个时候被看到时一脸狼狈的样子也是,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遇过那么好笑的事,居然让我笑到泪流满面,那样的事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理所当然,实在令人想像不到。」
她耸耸肩,又说:
「你相信吗?在我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未有过像与你们两人生活的日子那般幸福的时光。真的,我想如果是那家伙一定能了解。我非常珍惜我们三人一起生活的时光,以前是,现在也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背叛!」
次郎大吼,几乎要呕出血来。她突然转为一脸正经:
「时代变了。那家伙也这么说过不是吗?你就接受吧,次郎。」
「开什么玩笑!」
次郎一跃而起。没有丝毫技巧或战术,仅凭一股怒气挥斩。即便如此她仍感到非比寻常的压力,表情为之一变。
次郎的刀光一闪,剑压掀翻了柏油路面,她本应已经躲过,身躯却在空中旋转起来,先以右手着地,一个大幅弹跳后才重整好姿势。
她甩动着长发,忍不住般溢出笑声:
「太厉害了,次郎,令人全身颤抖。不过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凯因那个顽固的大石头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本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好好介绍一下我的新家人,看来只好等到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你说家人!?」
次郎一边追问一边逼近。他贴近地面滑步前行,以娴熟的动作挥出银色的刀刃。「没错——」她一面回话,一面转身闪过了次郎的斩击,一双眼睛闪烁着磷光,咧开嘴露出了剃刀般的撩牙——
「是我的新弟妹们!说起来,弟弟与妹妹还真是可爱的东西呢。」
「你背叛了凯因他们还有脸说这种话!」
「你错了。是他们从几百年前就背叛了我。」
两人继续对战,一面嘶声互吼。次郎毫不放松地持续攻击,挥舞着暴走的力量。相对于此她则是很镇定地置身于战栗的紧张中,宛如斗牛上般闪避着猛烈的攻击。
她纵身飞起,次郎立刻追了上去。
「哎呀,次郎。」
她笑着说:
「你太大意了。」
她戴着手套的右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抓住其中的物品翻手洒出。那是数串念珠。银制的十字架在暗夜闪耀,次郎力量源头的古老血源一瞬间为之退缩。次郎的身体遭到念珠的锁链缠绕,即使是衣服上的部位,依然冒出银接触到肉体的烧灼声。
次郎挣扎着想要甩开,却完全挣不脱念珠。那是意念力场的一种,虽然仅需些微力量施展,却是次郎使不来的高难度技巧。她拥有魔女的血统,甚至还是被誉为一族的始祖摩根再现的魔术能手。
次郎最后还是坠落到地面,这时她的身影已经位于远方的高楼屋顶了。
「再见了,次郎!!」
她高声喊着:
「没什么好感到寂寞的。不管怎么说一切才刚开始,恸哭与欢乐全都从此开始。」
「站住!」
次郎发出愤怒的咆哮。她虽背对着他,却一度回头回以微笑,留下了不像别扭的她会有的,单纯而情感丰沛的眼神。
次郎无视于灼伤自身肌肤的念珠,硬是将其撕裂挣脱,但是当他赶上去时。已经再也不见她的人影。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
次郎将刀插在地面,朝她消失的方位大吼:
「卡莎!」
那是一股既是怒吼,仿佛又像哀嚎的长啸。
bbb
一九九七年。
群众对于突然从夜之世界来访的邻人,只能无言地不知该往哪儿逃。
面前的邻人大张滴血的獠牙,露出疯狂的笑容。
不久,人称「九龙冲击」的吸血鬼们的飨宴正式展开。
2
「——噢耶?」
眼皮抽搐地一动。
穿透窗帘的阳光映在她微微睁开的眼中。葛城边边子半梦半醒地,在脑中朦朦胧胧地浮现了一个问号。
——卡莎?那是谁啊?
我在作梦吗?明明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不熟悉的名字就像日照下的冰淇淋一般立即消融,边边子很快便忘却疑问,将脸沉沉地埋进枕头。
茫然的目光投向窗户。
——早上了。
不起床不行——内心虽然这么想,身体却完全决心熟睡。不行啦——不起来不行——即使再三叮嘱,眼皮却越来越沉重。眼睛还睁开着嘛——看,没有闭上喔——就在这样替自己找着藉口的时候,边边子再度发出健朗的熟睡呼声。
说起来闹钟也还没响,还在安全范围,再睡一下应该也没关系。
边边子浮现游刃有余的笑容,幸福地睡起回笼觉。
接着她的指尖触碰到某种硬质物体。边边子的眉毛在完全闭合的眼皮上讶异地蠕动。
指尖轻轻戳探,得到硬梆梆的手感,还听到轻微的水流波动声。
边边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于是在雾茫茫的视野中发现灰色的铝制品。
——……水桶?
为什么有水桶?
边边子眯起眼睛聚焦时,发现有什么东西窝在自己睡衣臀部的地方,她顿时全身僵硬。
倚着她的那个东西在原处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身体的皮肤感到毛骨悚然地起了鸡皮疙瘩。
「哇啊啊!」
一下子完全清醒的边边子掀开棉被从床上跳起来。
站起来之后脚尖钩到了床单,失去平衡之后踏空的脚踩进了枕头里,滑了一跤的屁股下方则是荡漾着水波的水桶。
十秒后。
拨到一边的棉被忽地鼓起,从下方跑出几撮光辉耀眼的金发,接着出现的是一名还很年幼的少年。他就是刚才与边边子臀部产生亲密接触的犯人。
他维持起身的姿态一阵子,东张西望瞧着四周,可是一发现边边子后,仍睡眼惺忪的脸庞便绽放开朗的笑容。
「啊——小边边,早安——」
「……早安,小太郎……」
「耶?小边边,为什么你湿答答的呢?那水桶是做什么的?」
「……别在意。还有,什么都不要问,拜托。」
「哦——真可疑——」
他灿烂地笑着。
天真无邪又直率的感想,刺伤了边边子的自尊心。坐在湿答答——仿佛尿床痕迹般——的棉被上,边边子用毛巾擦拭身体,抿起自己的噘嘴。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自己昨天让他们睡在这里……
也回想起放置水桶的理由,是为了提防借宿者出现可疑举动。然后,昨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立刻从脑海苏醒,边边子不禁捂住了脸。
昨天。对,昨天真是不得了的一天。就算将边边子的人生从头全部翻过来也找不出从早到晚像那样动荡混乱的一天,实在令人想不到是二十四小时内能发生的事。
——说起来,昨天起床时也非常糟。在天都还没亮的大清早就被上司的电话叫醒。
甚至连详尽的指示也没有,便命令她出差去湘南——
然后在那里与他们相遇。
边边子搔了搔头,盯着昨天才遇见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望月小太郎。言行举止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但容貌却是令人赞叹的美丽可爱,微鬈的头发在穿透窗帘的阳光下闪耀微光,清醒大睁的眼眸呈现亮丽的深海蓝,肌肤柔软细致,令人不禁想伸出指头戳戳看。
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一脸睡痕下纯真无瑕的带笑容颜。卷着床单一脸好笑似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简直就像天使一般,同样坐在床上的边边子不觉红着脸看得入神。
不过,他当然不是天使的化身。
此外,甚至也不是人类。
「边边子,这里是哪里?」
「咦?啊啊,这里是我家喔。小太郎在途中就睡着所以不记得了,昨天那件事之后我让你们在我家过夜。」
「咦——啊,那哥哥呢?」
「次郎啊——」
边边子的眼光瞄到房间一隅,不禁身体一颤。
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横躺着一名青年。他仰躺着,修长的身子伸成一直线,双手如祈祷的手势扣在胸前,以这种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穿着赤红色的套装,脸上覆盖着帽翼宽大的帽子,把脸孔遮了起来。不管怎么仔细观察,不但胸膛未曾上下鼓动,甚至也看不出帽子因呼吸震动的样子,仿佛等待下葬的尸体。那是小太郎的哥哥——望月次郎。
「啊,哥哥。」
小太郎开心地指向青年。
「那个……还活着吧?」
「只是在睡觉而已啦,说起来,哥哥昨天白天完全没睡呀!」
边边子对小太郎的说法沉吟点头。
白天没睡——小太郎的说明听起来不太自然,然而昼伏夜出对他们来说却是再自然不过。现在眼前沐浴在朝阳下伸着懒腰的弟弟才是例外。
这对兄弟是吸食人类鲜血的魔物——吸血鬼。
确认哥哥也在此处之后,小太郎重新环视房间,脸上流露孩子气的满满好奇心。
边边子也跟着看了自己的房间一圈。
床铺、柜子与衣橱占据了这个仅有三坪的房间的三分之一。其他是墙边的折叠桌、电视与音响,以及放置公司配给的笔记型电脑的组合架。
虽然没有玩偶与饰品一类的东西,不过从整理得井井有条看来,仍是非常有女孩子味的房间。她很喜欢浅绿色的壁纸,印着向日葵插画的抱枕也还颇有风味,仔细瞧瞧挂在墙上的古董全身镜,也感觉出一种高格调——应该。唯独壁橱里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只要遮住那里不看,也算是个普通但平易近人的房间。
老旧楼层中的老旧房间,三楼朝南的单房公寓,附设空调与卫浴,每月房租五万五千圆,这就是葛城边边子的小城堡。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儿,甚至也有过在街头生活的经验。而如今她则独当一面地就职并租屋,过着自立自强的生活。
自夸自傲不合身分的心情涌出,边边子的目光转向一脸好奇的小太郎:
「怎样,这个房间还不错吧?」
「嗯,总觉得好像秘密小屋一样!」
秘密小屋。虽然总觉得是五味杂陈的评价,但作为一个小男孩的赞美来说,应该还不错吧?边边子的表情一转绽放笑容,说着:「谢谢」摸了摸小太郎的头发。蓬松的头发触感令人心情愉悦。
「小边边,可以看看窗外吗?」
「当然可以,看吧!」
边边子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
小太郎欢欣地迎接映射进来的阳光,但把脸探出窗外之后却转为讶异并皱起眉头。
「……咦?这里是在特区里面吗?」
「咦?是呀,怎么了?」
「……跟昨天看到的不一样。」
小太郎不满似地回头。边边子「啊」地一声别过头抓了抓脸。
边边子的公寓所在的地方是通称为「特区」的地区,正式名称是「经济特别解放区」,位于横滨近海的人工岛上。昨天边边子带领兄弟进入特区之前,曾介绍过从横滨眺望得到的这个水上都市。小太郎所指的是当时看到的摩天大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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