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端突发(2/2)
「如今在此的成员装备也不相上下,别说装填了银弹的通用来福枪,遗有预备用手枪、小刀、防弹衣,都是最尖端的通讯仪器与各种设备。我也看到数位情报化的指挥系统,在外行人眼中根本是科幻小说的世界」
「美军有个未来步兵装备系统的训画桉,进行种种实验与研发,恐怕,『赤色獠牙』的前卫部队装备的,就是计昼桉里对付吸血鬼的订制配备吧。目前还很安分,但若当真意图对付古血,今后肯定会增加重装火器的比例。如果只一味追求战斗力,让每个士兵一人配置一副战车或战斗机等级的装备就够了。」
就算对人类而言,兵器的重量只能以机械操作,但对于吸血鬼就另当别论了。他们甚至能远加以灵活运用,更甚于装备在战车上,何况行动也很敏捷。
「尚未如此执行,足为了要配合特区这块活动地域吗?」
「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们应该是还在试验过程当中——针对吸血鬼士兵。」
「怎么说?」
「未来步兵装备系统之中,每个士兵均以无线网络联系,以时时监控各士兵的所处状况与健康状态,同时直接对单一个体下指示。这原本足以提升士兵生存性与战斗能力为目的的计画就『赤色獠牙』的情况来说,则是对于士兵的控制与监视——更进一步来说,有着很强烈的意涵,是为了防范转化后的士兵失控.就算那些战斗服或钢琴内安装了炸弹,我也不惊讶,反倒要是未做任何预备动作,以抹杀在万一的场合下失控的士乓,才让我吃惊呢,」
张冷酷的见解让尾根崎些微扫兴,但同时也同意他的看法。
美军与「豪王弗瓦德」血族联手是这几年的事。更何况美军遗有自「九龙冲击」后,领先他国展开吸血鬼扑灭运动的背景,对吸血鬼的偏见应该很强烈。军方内部也将「赤色獠牙」视为最高机密,这举上除了对外的考虑外,也包括担忧内部反应。
「这么想要吸血鬼的力量,甚至做到如此地这究竟是否为能够获益的投资,真是十分可疑。」
「『赤色獠牙』的皆南,绝大部分足由ceo联合支付。代表人理查德·雷加尔与美军亘通底细,才会毫不在意地编制预算吧。」
就算如此——尾根崎表情一僵。他才不管美军的吸血鬼化特殊部队构想导致多少损失,但若要让特区回收损失,他就一定得阻止这种念头。
美军有何计画,而其中「公司」必要之物为何,。他得仔细加以挖掘。
「攻击直升机与未来步兵装备系统,以及好几辆货车份量的银弹:.若认直一号虑对古血战,至少这几点很必要。」
「若以军队的方式计算,大致足如此吧。而提到军方战略的基础,就结论而言,就是数量,以量取胜。」
「反过来说,他们认为这样就能对付古血等级的吸血鬼。嗯你如何看待?」
「有项有趣的武器。」
张将报告书翻到最后,递给尾根崎.上面印出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是放在台座上的细长铁条。
长度约一公尺半,最广部位的宽度约三十公分。机能性优先的外型,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器工具或许加上整体散发的粗扩感,也像对战车銮瞄枪般的巨大长枪。诸多电线缠绕,最粗的电线延伸至照片之外。
=逗是r.」
飞雷射枪、。这里没照出来,被照片切掉的电线连接至类似小型冰箱的蓄电池。」
尾根崎一脸惊愕地看向张,可是张的态度很认真。
「终究演变成科幻小说了。」
「虽说还得观察实用性,但也很有可能成为对付吸血鬼极有效的武器。」
「雷射吗?」
「是啊,因为挡不住。」
「啊」上张的简洁回复,令尾根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本若想击败吸血鬼,基本作法就是攻击吸血鬼的弱点。如果对太阳抵抗力弱,就该在白昼作战,若对大蒜气味感到棘手,就会准备大蒜瓦斯。在「九龙冲击」之前,类似张的吸血鬼猎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打倒凌驾人类的吸血鬼。
只不过,吸血鬼的弱点因血统而异.银是万能的抗吸血鬼物质(antibckbloodaterial),但就算以银弹枪击,厉害的吸血鬼仍能以意念力场阻挡下来.
但若使用雷射呢?一般的意念力场大致上不可能挡得下。而且雷射与火焰一样,能直接烧毁吸血鬼的力量来源——血。
「吸血鬼之中,也完全没有人体验过雷射攻击,应该不可能像挡枪弹一样阻挡雷射。当然,无法断言绝对如此,只看附录的咨嵙仍有许多疑点。雷射的破坏力究竟到哪种程度?是否可能连射?远距离的狙击呢?此外,以狙击来说,命中精准度又有多少程度保障?然而,就算能解决这些课题——还必须从远距离瞬间贯穿心脏,接着破坏头颅.或许真能办到也不一定。这么一来,就能不给吸血鬼有馀暇发挥力量而暗地抹杀。」
「暗杀吗?」
尾根崎的双眸冷光一闪。「会长。」张刻意压抑感情,语气强烈地说:
「明白告诉您,当我们与古血间发生严重而无法解决的纷争时,要在维持特区现状下解决事情的方法,只有于暗杀一路。」
当陷入如此局势之时,「赤色獠牙」肯定会喜孜孜地展开与吸血鬼的全面战争,于是特区将化为战场,如香港一般。
张笔直注视尾根崎,看似寻求组织高层临危之时的觉悟。
可是尾根崎却突然浮现苦笑。「张——」他以带着好笑之意的声音轻唤他。
「你在试验我吗?直一怀念呐,自从邀你进『公司』之后,就不曾被你测试过。」
接着,张尚未灰白的胡须因微笑晃动。「很抱歉。」并低下头道:
「我为我无理的举动道歉。但我认为现在是重要时期,足以匹敌决心设立『公司』之时。我想亲自确认会长的想法。」
「那么我就坦白说吧,我从头到尾想要的就是『抑制力』。即使与血族关系紧张,这时应该视为最终目标的只有彼此共存,而非战争。因此,我会视运用方式认同『赤色撩牙』的存在价值,但没有暗杀的必要这样可以吗?」
「感谢,尾根崎会长。」
尾根崎以及得到如此回答的张,以事不关己的表情各自笑起来。诈欺的隐士与受其教育的王,发散出既不亲密也不熟稔、令人愉快的紧张感。
张同意尾根崎的劝说,担任「公司」重职,是因为就连身为前任吸血鬼猎人的张,也对尾根崎的理想感到强烈共鸣——或是憧憬。而他一路看着尾根崎从零开始打造特区这座大城市的过程,甚至承认尾根崎具备伟人风范。自己的力量为世界的构成派上用场——他以此想法为傲。
可是,张的忠诚并非无条件提供。常丧失自己的骄傲时,就算他不背叛尾根崎也会感到强烈失望。若能避开这结果,对双方来说都是可喜之事。
「不过——」
尾根崎松懈的态度再度绷紧
「抓果对方是『九龙的血统』,则不在此限。」
「是。」
「张,『赤色獠牙』打得赢他们吗?」
「应该很难。他们全面性地经验不足。为了获胜——」
「——需要有经验者的协助,」
「是。幸运的是,特区存在着这类人士,而且很多。」
张以不符他性格的期待目光看向尾根崎。
尾根崎抿起嘴。他靠上椅背,闭上双眼,就这样停住一举一动,彷佛沉睡一般。可是张也不插嘴,以挺直背嵴的姿势旁观会长的内心挣扎。
结论出现于十二分钟之后。
「明天有场与圣等人的会议。」
「是,内容是关于抵达的『赤色獠牙』说明。」
「叫巴得力克一起出席,还直瞄克斯也是,把中断的针对『九龙的血统』威胁的具体应对方桉处理掉。至少整合这件事.无论圣与凯因、我们,或是『赤色撩牙』,唯独关于这件事应该利害一致」
呵——张的嘴角上提几公厘。他会心一笑——那是一张熬过了不和、一直不放弃困难地协调,到最后终究看见希望之光的表情。
「我有个建议。」
「什么?」
「会议的主持由调停部担任。」
然后只见尾根崎一脸苦涩。的确是适当的人选,或者应该说,是唯一的选择。他只好回答:「没办法。」
丁的确只能选他,就能力或立场面言都是。」
「不,并非为了这种理由——」
张摆出一张无辜的表情,回答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询问的尾根崎。
「因为最近麻烦的工作都尽量推到了他身上。看来阵内部长似乎搞不太清楚管理阶级与『中间』管理阶级的差异呢。」
4
边边子一脸喜悦满足。
「哎呀,比想象中好玩呢,譬如那个展望台,可惜是阴天。」
「要不是阴天,我早就蒸发了。」
「又说这种没骨气的话。景观很不错吧?」
「这个嘛夜间散步时,我也很常去大楼屋顶啊。」
次郎冷澹的回应让边边子嘟起脸颊:
「唉,次郎,你有没有自觉,自己的发言对今晚菜色造成了多严重的打击啊?」
「咦,怎么这样!我只是老实发表!!」
「你说老实,直一过分,我难得坦率分享自己的感动耶。」
「当妳提出晚餐菜色的当下,坦率的感动就成了梦话。更重要的是,边边子,妳的眼睛在笑。」
在斜眼瞪她的次郎指摘下,身旁的边边子「哼~」地别过脸。的确,她眼睛似乎正笑着,连嘴角都微微颤动。
两人正并行于第七区的植物图。这是一座运河的河畔公园,开阔的园地上种植着许多花圃与树木由于是平常上班日,或者因为天色之故,人烟此平常来得少。话说回来,季节也不对,花朵大部分都枯萎了,林木的枝干也逐渐开始准备过冬,一片冷清清。
前方有片宽广的桧木林。越过局大的桧木林,看得见邻接树林另一头的购物中心彩色屋顶。,再往前看旦二十层楼建筑的商务饭店。但扣除前方景覩,其馀大部分都是运河与空地环伺,视野广阔。
天空仍带点微白冗,乌云后方受阳光照射,到处闪耀白光。秋高马肥的季节已经逐渐入冬,不过云朵仍在遥逗局处准叠起特区的屋檐。
话说回来,最近日落也变得很短暂。边边子确认了时间之后开口:
「差不多该回去了。从这里回家挺远的,而且我还想在路上买晚餐。」
「也是。」
次郎点头.或许由于从早上便被拉着到处走,他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看到他这样子,边边子果真心感愧疚:
「对不起,次郎,结果到这时间还拉着你四处转。」
「啊,别在意。我也很久没享受这种悠哉时光,不错的休假。」
「嗯?是吗?真高兴你这么说。」
「午赞吃的鹅麦面也极美味,就是我请妳的那个。」
「哎呀,我觉得之后吃的义大利冰淇淋很可口呀。我不是也有买次郎的份吗?」
「之后做了什么,指甲彩绘?涂了一片指甲,但为什么要——」
「对了,你好像很喜欢摄影展。仔细想想,因为你只能在照片中看到朝阳与夕阳嘛。次郎也直一是的,居然双眼含泪。这可多亏在指甲彩绘的地方拿到入场券呢。」
「可是之后的耳环呢?一时冲动,『要我买』是怎样——」
「唔,抱歉,老实说,我玩过头了。」
边边子拎起提袋吐舌。里面有边边子拗次郎买给她的耳环。
「对女孩子来说,让男人买想要的物品是最棒的疲劳解除法,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样。所以啦,懂吗,偶尔这样无所谓吧,」
「唉,是还可以。」次郎半眯眼睛回应边边子可爱的道歉。不过,或许以吸血鬼吸血来形容足个满巧妙的譬喻。
「等一下要去刚才的展望台吗f.」
「嗯——我是觉得不错啦可是对于总是在屋顶上散步的次郎来说,大概会觉得可有可无吧。」
「也不至于妳说的那样可有可无。」
「呋,喜欢高处的吸血鬼还真奸呢,身为匍匐地面的人,实在羡慕得不得了。」
「怎么用这种带剌的说法。」
「别在意,反正我就是不坦率。」
边边子一脸无辜地应声,果真是不坦率。
次郎苦笑,轻轻看了周围一圈。
「知道了,边边子,稍微冒犯一下。」
「咦?」
确认四周无人,次郎伸手抱起边边子,便直接轻快地跑起来,朝前方桧木林大幅跳跃。
边边子赫然闭上眼,用力抓紧次郎的衬衫。
再度睁眼时,边边子已经位在曼局的桧木尖端。次郎挑厂一处稳固的枝干,轻手轻脚地让瞪大眼睛的边边子坐在上方。
「嗯高度其实不重要,但这种角度很新鲜吧,」
「嗯。」
四周被桧木黑黑的树顶围绕,低处是刚才路经的公图,再往远处则看得见运河.
被突如其来的造访者吓到,栖身林间的小鸟们众集到周围的枝干。或许是习惯了人影而加无畏色,一而清啼一而盯着边边子他们。
「哈!」
边边子绾放笑容:
「原来如此,这就是吸血鬼的视角呀?嗯!景观真的很漂亮!」
「妳高兴就好。」
「啊,那只鸟好可爱!次郎,那种鸟叫什么?」
「咦?鸟的种类吗?嗯——」
次郎困扰地交叠双臂。边边子这时咯咯低笑:
「这样不行啦,次郎。难得有这么赞的布景,像这种时候,你要能帅气地回答才对呀。」
「对不起喔,我是无知的粗人。」
次郎弯下嘴别扭地说。边边子又笑出来,将提袋背上肩,坐在枝干上甩着双腿。
坐在高耸树顶,枝叶与小鸟围绕四周,,温柔的吸血鬼就隔着树干站在身旁。彷佛绘本中的场景,让她有点想偷笑。
「真可惜,天气晴朗的话,这时就会有夕阳,从这里看一定很漂亮。」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就得请边违子妳靠自己的力量爬树啰.」
「啊,对喔。但是也好,下次如果我努力爬上来的话,会帮次郎照张相给你。」
「真是谢了,可是代价似乎很昂贵。下次是戒指还是项炼呢?」
「好了啦,讲话别这么酸嘛。次郎应该也觉得夕阳很美吧?」
「……嗯,无法欣赏是满遗憾的。」
次郎说着,视线投向远方的运河——西方,日落之处。
「……喂,你到现在还记得,夕阳是什么样子吗?」
「当然,尤其是最后看到的夕阳,我永远忘不了。虽然已经是百年前在伦敦的往事……」
「啊,是喔,百年前啊……」
「对。染遍红霞的西敏寺宫殿与钟楼、闪闪发亮的泰唔士河面……很美,非常美丽,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达。」
彷佛这副景色重现,眺望运河的次郎面露怀念的面容。
这样啊——边边子再度升起微微感动。
这个人在一百多年前就诞生于这世界,而且一百年前跟自己一样是人类。
这样一个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讲述百年前的光景,感觉真不可思议,一百年前的夕阳跟现在相比是什么感觉呢?他那时怀着什么想法眺望夕阳呢?而现在又是抱着什么念头回忆往日光景呢?
人类与吸血鬼;红血血族(redblood)与黑血血族(bckblood)——相异却又相同。譬如能够一跃上树,又譬如欣赏夕阳。人类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吸血鬼也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范围不一样,但是内心——心念却不变。
「——边边子。」
「嗯?」
「我很感谢妳,能与妳相逢真是太好了。」
「咦!?什…什么啦!干嘛突然这样!」
差点不小心从树上跌落,边边子心脏怦怦勐跳。
次郎斜眼瞥了瞥边边子,一脸若无其事地又将视线投向远方。
彷佛强调一言一语般——
「我说真的。活过百年之夜,在香港失去奉献此剑的吾主时,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就此谢幕,只剩下成功善尽『血』之义务。心想:就为这任务继续活下去。离开圣域时,我内心怀的就是这份义务感,想平安达成责任,想不愧对她——不愧对此身躯所继承的『血』。只有这样而已。」
次郎面带忧愁。对于次郎如今仍未痊愈的伤痕,边边子无从置喙。
「可是——」次郎嘴角一缓:
「现在我像以前一样享受人生,像以前一样地笑,像以前一样品尝喜悦。连自己也很吃惊,而且也觉得从来不曾有如此美妙的事。这对一名有缺陷的未成熟人士来说,真是不得了的幸运。这是周遭的朋友,以及妳的功劳。」
「……次郎。」
次郎再度看向边边子。他温柔地微笑,随即害羞地将帽缘拉下。
边边子的内心敲起警钟,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真开心。
身体并因冲击而僵硬。
她「忘了」。忘了次郎的宿命,忘了次郎与小太郎背负的残酷命运。怎么会这样?从「公司」离职,无依无靠地游荡,同时与次郎他们努力工作,每天尽心尽力、愉快度日,居然将这种大事忘得一乾二净。
在特区引领兄弟的第一晚,次郎说的话,如今清晰地于脑海重现:
——「在特区生活的日子即将开始,对我来说是最后——应该也会是最快乐的日子。」
总有一天次郎会消失,会被小太郎吞食。
然而她却忘了这件事。明明总是在一块儿,明明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今天也一直在一起,而且非常开心——
「——边边子?怎么了吗?」
文郎歪着头询问,边边子连忙扬起笑容:
「啊…啊哈哈,对不起,谁叫次郎突然说奇怪的事情。」
「真…真遗憾你说这是奇怪的事,我可是很严肃——」
「嗯,我知道。谢谢你,次郎,我很高兴啦。」
「……是这样……吗……」
这次换边边子的笑容议次郎面红耳赤。他装模作样地轻声干咳,掩饰他的羞涩及愉快。
相对地,边边子却内心溷乱,拚命装出平静的态度,心中则惊慌不已。
必须镇定。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如此动摇的事。还很早,还有时间。
然而当边边子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口出询问:
「那么,次郎……也还想享受人生吧?」
「嗯,是呀,不过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可…可是,一直持续下去不是很好吗?再说,你很感谢大家吧?既然这样,就算为大家也好,应该长寿点。」
「……若能这样,我是觉得很棒啦。不过,这就要视老天爷的心情而定了。身为吸血鬼的我,说这种话或许有些不敬就是了。」
次郎笑道,边边子也以笑声回应。回答得真好——到现在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但边边子仍继续询问:「那么……」她的声音隐约颤抖着:
「那么,我问你……只是如果喔?如果……如果现在……小太郎要那么做的话……」
她想说什么?她真不该说的。就算问了又怎么样,她知道答桉,而且她也不想听。
「……次郎,你会怎么办?」
次郎瞬间转为带着歉意的表情。别说——边边子拚命忍耐不喊出口。
次郎抬头挺胸,明确而干脆地说:
「为『血』之宿命牺牲。」
看吧,果然……
「……是喔。」
边边子笑着回应。感觉视野彷佛拉得好远,耳内响起不舒服的唧唧声。
以宛如另一个人的声音——
「次郎。」
胆小鬼!
「辛苦你了。」
为什么要这样!
「不,老早以前我就接受我的命运,我引以为傲。」
「是喔?这样的话……」
我呢?
「我会寂寞的。」
我怎么办?
你消失以后,我……
「我…会寂寞喔……」
边边子头颅低垂,仍硬是挤出毫无生气的笑容。
次郎似乎很难受地出声唤她:「边边子。」真火大!要是那么难受,就别说那么过分的话啊!就算被问,撒个谎也好嘛!如果同情的话,就一直在一起啊!
边边子抬起脸:
「回家吧。」
「嗯。」
次郎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点点头。边边子暗自咬唇。
要积极乐观思考,努力打起精神。
别对这呆头鹅有所期待。不知不觉,他总告诉自己——就算这样,也一定不要紧——然后会努力度过。在当街头游童的时候也是,调停失败之时也是;无论卡莎一伙攻过来时,或是被阵内部长革职时,都不屈不挠地走过来。
所以,她必须振作。
「……那,好了,次郎,放我下去吧。」
边边子坐着不动,朝次郎展开双臂,宛如要下马车的公主。次郎耸耸肩,恭敬地接过边边子的双手。
身体飘飘然浮起,被拉到次郎胸前,边边子迅速搂住次郎,体重再度消失——降落。边边子轻吐叹息。
真希望就一直这样……
但——
「呀!?」
次郎的姿势突然失衡,头下脚上地坠落。次郎仍反射性拥住哀嚎的边边子,身体一扭,以肩膀落地,发出沉重的声响,边边子也被摔到地上。
「等…等等,次郎!怎么回事啦,为什么突然——」
头昏眼花的边边子扬声抗议,注意到次郎的模样,这才脸色一变。次郎双膝跪地,身体蜷缩地僵着,帽子掀落一旁,黑发倒竖,额头抵着地面,细长双眸睁大如铜钤,双肩则频频颤抖。
「……小太郎。」
「咦?」
「小太郎……怎么回事?」
次郎挤出声音,彷佛独白却清楚地呼唤着。大事不妙。
「次郎!你怎么了?」
边边子冲过来抓住次郎双肩。
就在这瞬间,从缩成一团的次郎全身喷发大量「瘴气」。
看不见,却远比亲眼所见更有明确的存在感——是眩雾,浓密得吓人,且令人惶惶不安。完全沉浸其中的边边子感觉刹那被黑暗笼罩。远古——久远而令人敬畏的太古气息贯穿全身上下。
「这…这是什么!」
次郎冒出的眩雾迟迟不散,弥漫于整个桧木林,以次郎为中心,节奏稳定地舞动。怦通、怦通…这是鼓动。眩雾以原始的律动弹跳般舞动,正扰动着什么。什么?扰动着次郎。
次郎终于动了一动。
「……咕……」
他冒出野兽般的声音,右手支地撑起身体,左手摸索腰际。彷佛脱离次郎意志,手臂擅自动作——正在摸索银刀。
「次郎!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想做什么!?」
「小太郎……他……」
「小太郎?小太郎怎么了?你感觉到什么?」
「救……必须…阻止……呜呃……」
次郎愕然干咳一阵,眩雾持续冒出。以前也看过——应该是感觉过次郎的眩雾,但现在的情形不太一样。这阵眩雾比次郎的还古老许多,从他体内深处汩汩涌出。
边边子赫然忆起。
最初被吸血时,那时候曾产生共鸣现象。追寻被乔安·曾当成人质的小太郎途中,曾经出现仅仅一次的类似感觉。沉眠于次郎体内、远比次郎古老的血脉——
「……边边子,放开我……!」
「不行,因为你这样——」
边边子激动地摇头。瞬间,次郎的眼睛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又随即恢复;而一恢复,次郎就撞开边边子。
边边子瘫坐在地。次郎迅速起身,上半身仍痛苦地扭动,右手曾几何时揪在心脏上方,左手持着银刀。他脚步瞒跚地往前踏步,「吁」地用力吐气,头颅前倾,黑色长发如刺猬般倒竖,獠牙大露,喘息般张开的嘴巴流出唾液。
次郎双眼发放强烈的光芒。
「——『吾主』!」
听起来不像次郎的声音。眩雾剧烈盘旋升起,次郎丢下为之战栗的边边子,如飞箭般一跃升空。
5
这里是一间常见的商务饭店双人房。2803房。墙壁与地毯都是一片米色,双人床铺设整齐,另外还有电视与茶几。这是一间以简洁感为基本设计的房间。
不过,景色不赖。目光转向窗外,眼底便能看见亮丽的购物中心,前方还有植物围与运河,还有第八区与第九区的摩天大楼远景。很可惜天气不好,不然会是一片开阔的景观。一定是沙由香想让他看这风景,才选了这间饭店吧。杰尔曼抱着单膝坐在窗边沙发上,静静欣宾外界风景。
照沙由香的愿望洗过身子,红发如今也清爽地挂在脸颊与额上。衣服是沙由香权益之下准备的衣物——白色长袖t恤与牛仔裤。似乎只是暂时替换用的衣物,尺寸稍大。因为还没有鞋,因为正打着赤脚。
真不可思议,半年间一直听见的「血」之细语在这期间消失。「血」也许多少也有意志吧?还是判断他已经脱离困境?或者「血」之声音其实是自己无意识下创造的幻听呢?
他不晓得答桉,但焦躁感也比以前薄弱。杰尔曼也自觉他的情绪变得平静,宛如临战前夕的内心状态。
「……很好的倾向。」
宛如经过研磨之利刃般的心境,或发狂野兽的激情,看似相异,实为类似,如无多馀之物般简单。而这就是自己,战场上的自己。他认为应该就要像这样。无论与凯因一战,或与圣决斗之时,他都有着太多杂念.这非关是否胜利,而是种耻辱。
杰尔曼双足提上沙发,双臂抱膝,埋首其中。
面对自己内心的虚无。
虚无确实存在于此。
杰尔曼寻求危险,渴求战斗,是因其中有片空白的时间。与圣的战斗让他感觉到灼热的时光——白热的闪光。虚无有如黑暗一般,无声无息地笼罩无聊的日常生活,但若有一阵强光就能予以扫除。
可是,强光持续不久。遭强光驱逐的黑暗在光芒消逝后便会回来,且变得更加厚重深沉,又得用更强的光赶走它;而后又回归黑暗,反反复覆,到最后没完没了。
可是,这就是「斗将阿斯拉」之血所示的指引。
永远不停地与虚无战斗——如今杰尔曼觉得,这就是他所属血统的宿命。因此,血族族人才会持续战斗到死,不求合群共处且不求繁荣。直到最后一人,确实都一直如此。
若是如此也不错,在狂风席卷的荒野独处反倒爽快。
那么,身为此血统的最后幸存者,他应该采取什么生存之道呢?
「……燃烧殆尽。」
在灼热下,在闪光中,终于完全驱逐虚无之时,瞬间成为永远,于是消失于光之中。这样如何?
——可以吧?这样正中下怀吧?
「血」什么也不答,可是,杰尔曼也无所谓。他喜欢这种结局,所以这样就好。
——下一次一定……
房门打开。杰尔曼微微撑开眼皮,懒洋洋地斜眼一望。
进来的当然是沙由香。她一进房,便抱这购物袋呆立原地,一阵恍惚,脸颊薄红。
杰尔曼在一股玩心下施展视经侵攻,无视于沙由香的惊慌失措而读取她的心思。
首先出现一个画面。彷佛快照截下来的清晰一幕——米色的饭店房间,灰色窗景,浅灰色沙发;少年身上带着衬衫的纯白与牛仔的澹蓝。如此一片浅色调,突显出了鲜艳的赤红头发及眼瞳。
少年看似只随便套着衬衫与牛仔裤;收拢着身躯的姿势,给别人一种他不是人,而是猫科勐兽的印象。
真是美丽的生物。
沙由香脑海中呈现出杰尔曼的画面,以及对他纯粹的感动。杰尔曼苦笑;或许这使仆真是意外的收获,就连自己也只能苦笑。
「一直念着美丽美丽,妳真是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沙由香。」
「对…对不起,我失礼了,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面红耳赤地低头致歉,手中购物袋里的商品随动作壮观地满出;她慌慌张张地捡回来。杰尔曼再度苦笑,徐徐伸展身子。
在沙发调整姿势坐好——
「似乎有客人?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一名奇特的客人呢。」
「是…是的!这个……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状况……如果困扰的话,我立刻赶走他。请您指示——」
「无所谓,让他进来。他似乎等得不耐烦啰。」
杰尔曼话刚说出口,房门也同时被敲响,听见门外传来「沙由香,好了没~」的声音。
沙由香极度情非所愿,但仍顺从地打开房门的锁;小太郎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进屋。
「你好,杰尔曼!好久不见了!啊,沙由香,东西放这里喔!呼,好累。什么嘛,这里很棒耶!杰尔曼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哎呀,我好开心啊!」
将购物袋放到桌上,环视房内一圈后,跟杰尔曼做完所有问候的同时,小太郎愉快地绽放满面笑容。似乎对他有种种不快,沙由香的眉头早已开始皱起。
但杰尔曼的反应有些不同。他「一脸愕然」。
「……小太郎:、…吗?」
「咦?什么啦,杰尔曼,你该不会忘了我的脸?这样太过分啦!我们明明是朋友耶!」
小太郎一副大受震惊的表情缠着杰尔曼不放。听到「朋友」两字,沙由香生气地抽了一下眉头,但杰尔曼无暇注意她。
——这家伙究竟……
外观并没有变化,言行举上也就是以前的小太郎。可是……怎么会有种「不协调感」?小太郎感觉彷佛蜕皮的蛇,一切都一样,伹却又不同,就生物来说的质感完全不一样。那头金发、白晰肌肤、碧蓝眼眸,甚至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往日感觉不到的韵味与艳丽。感觉从他紧贴过来、稍稍触碰到自己的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被碰到的部位窜过一阵麻痹感。
——这也只是错觉吗?
「你……」
「什…什么?」
「……不,我在想,你是不是吃到什么怪东西。」
「真…真没礼貌啦,杰尔曼!我刚才是吃过苹果,就只有这个嘛。」
小太郎不满地抗议。杰尔曼的目光离不开他。
视线无法自拔地受少年吸引,彷佛被操控着。体内不安分地骚动,极度无法镇定。
「啧。」
他咋舌——
「你哥过得如何?还有那噘嘴女呢?听沙由香说,你们已经脱离『公司』?」
「对呀。啊,可是没问题啦,大家都很有精神地生活。小边边现在是『无照』调停员。」
「哎呀呀,这样不就远离你喜好当的正义使者了吗?」
「哼哼哼,你太天真了,杰尔曼。所谓的『无照』是解决躲藏在权力之下,公开的正义所不能对付的坏人,是正义使者的上级职位,所以反倒比普通的正义使者更酷。」
小太郎——恐怕是在表现所谓的「酷」——眯起蓝眼,嘴角上扬,啧啧摇指。看来这就是对于边边子从事自由业的小太郎式理解。
眼看着小太郎如此举止,但杰尔曼依然忐忑不安,刚才平静的精神渐渐漾起涟漪。他不喜欢。
「知道了。」
他硬是打断小太郎的话。
甚至透漏出语气掩藏不住的险色。沙由香露出惊讶表情,小太郎也闭上嘴。
他明明没这个意思——杰尔曼感到焦躁。
「杰…杰尔曼?」
「……算了.。回去告诉你哥,既然已经与『公司』分道扬镳,那正方便,无论如何都别插手,静观其变。对他来说,跟我冲突应该不是件聪明事。」
尽力不显露焦躁,声音听起来却反而更加冰冷。小太郎的脸蒙上哀伤。不明究理却被打了一拳——彷佛受到这种遭遇的孩童表情。杰尔曼别过眼不看。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代替噤口的小太郎出声。她很紧张,似乎在内心纠结了一番,直到最后才开的口。想象得到内容。
「别插手的意思,也就是说……您过真打算与『公司』一战吗?而且也要再度……跟龙王对决?」
「闭嘴,沙由香。」
「……不,请让我说。」
沙由香难得忤逆杰尔曼。杰尔曼反射性地投出尖锐视线,她却稳稳接下能将自己烧死的视线。
「杰尔曼大人……我不懂杰尔曼大人的内心想法。杰尔曼大人的灵魂渴求战斗。若您这么说,我可以接受。我也无意全盘否定所谓争斗是野蛮的。可是……可是杰尔曼大人追求的战斗,究竟是怎样的战斗?不,杰尔曼大人真的是追求战斗吗?或者只是单纯享受溷乱呢?还是说……还是说,追求的是更进一步的——战斗过后的——」
也许无法顺利组织话语,沙由香烦闷的脸庞扭曲。杰尔曼以冰冷的目光默默注视如此表态的使仆。这时唯独小太郎还手足无措地比对两人的脸。
「怎么会选现在?为什么要选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要战斗,一定有更适当的时机与地点,我一定会准备妥当。鲁莽地挑战龙王会变得怎样?积蓄力量,等待凌驾龙王之时,重新再战不是很好?或者您果然……杰尔曼大人您『果然想自杀』吗?就如『人行者』所言——您承认那家伙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吗?」
沙由香说完便闭上眼,而后又赶紧睁开。她脸上清楚写着,当下这瞬间就算触犯主人逆鳞而被烧死也不后侮。不但如此,她还想将主人的身姿烙印在眼底直到最后一刻。
「……沙由香。」
「是。」
「回答前我要先问妳。关于这问题——使仆有必要知道吗?」
至今为止,杰尔曼从未以如此残酷的眼神看向沙由香。即便如此,沙由香宛如以获得此视线为傲般,明朗的泣脸点点头。
「沙由香为了杰尔曼大人愿意竭尽全心全力,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不知道,就无法衷心为杰尔曼大人奋斗。请您嘲笑愚蠢的使仆,然后,如果认为这种使仆没用,请马上烧死我。」
沙由香双手交握于腰前,挺直背嵴,凝视着杰尔曼。泪湿的眼眸闪耀着对主人的敬爱。
杰尔曼考虑着是否要杀掉沙由香,想象着看向自己的目光被火焰覆尽的情景。
他似乎做不到。曾几何时,沙由香拥有封住「绯眼杰尔曼」火焰的能力。
回想起那名调停员的话——这就是红血(redblood)之力。没有形体也看不见,但这股力量确切存在,与黑血(bckblood)之力没有孰优孰劣的差别。
「——『斗将阿斯拉』的血会在战斗中发掘光芒。」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倒吸一口气,杰尔曼不理会地继续说:
「不,别谈『血』好了。这就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就像『人行者』说的,我的世界已经长期失去光辉,在战斗中如此,战斗以外时亦是如此。但若处于真正的激烈战斗,在以生死为赌注的战斗之中,我还能找出光辉,能热衷于让我燃烧一切的光辉,趁现在还可以。」
「…………」
「八百年来,我一直为追求光辉而战。不,说是战斗还太高尚。刺激也好,危险也罢,如此微不足道,我却一直认真地渴求;然后,终究到达了极限。有言道,历经漫长岁月的吸血鬼寻求死亡,而我恐怕也是其中一员。不过,当我去除多馀的事物,将自己的欲望萃取至极限时,剩下的不是死亡,而是光辉,这并非谎言。」
杰尔曼澹澹细述后,下经意地脸色一缓,转为与外观相符的青春期少年表情。
「我想在那光辉中结束。」
「——!」
沙由香再也忍不住,从眼角落出珠泪,源源不绝地滴落;一面哽咽,却又拚命憋住哭泣。她一直动也不动地真挚聆听主人的独白。
杰尔曼邪佞地微笑:
「白峰沙由香。」
「……是。」
「要陪伴杰尔曼·克洛克直到最后吗?」
沙由香咬着下唇,终究提手就口,遮住抑制不了的呜咽。
接着泣不成声地说。
「是……杰尔曼大人,直到最后之时,我都会在您身侧服侍您……」
沙由香站在原地以双手捣住脸,然后不断哭泣。「沙由香。」杰尔曼叫她。听到呼唤,沙由香才摇摇晃晃走近沙发。
她在杰尔曼身前双膝跪地,杰尔曼探出两手碰上沙由香的手,试着将她的手扳开,沙由香稍作抵抗,才对他展露泪颜。杰尔曼的指尖轻轻掬起沙由香的泪。
「可以吗?」
「是。」
沙由香合起双眼。杰尔曼的手指抚过细颈,松开领口。两人的身影在灰暗房间窗际缓缓重叠。
吸血鬼将女人抱过来,利齿刺入白洁细颈。
「杰尔曼……大人……」
口腔充满热意,热度在体内梭巡。舌头与身体早就完全熟悉的气味——明明是个怕寂寞的人,气味反倒更加柔软。沙由香双臂也搂住他,无意识下抱紧他,纤指抓弄赤红发丝,呼吸开始逐渐紊乱。杰尔曼牢牢抱住慢慢失神的女人。
「杰尔曼大人……杰尔…曼……」
沙由香的哭声染上悲伤、欢喜以及坚决的色彩。她纯粹的爱慕激发杰尔曼的吸血冲动。
「杰尔……喜欢……」
沙由香的身体一阵大幅痉挛,揪紧杰尔曼的头发与衬衫。杰尔曼放松力气,静静抽出刺入沙由香的獠牙。
——什么……!
杰尔曼全身僵硬。他瞪大双眼。沙由香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而有一双眼,越过她的双肩凝视着他。
小太郎看着杰尔曼。
不,不是看他。小太郎专注凝视的,是他从沙由香身上吸食血液的行为。可是,这是什么视线?明明并未目光相对,小太郎的视线便剥夺了杰尔曼的行动,彷佛放出强力磁场,贯穿他身体,让他全身麻痹。
「……你!?」
心满意足的沙由香,昏厥后自杰尔曼手中跌落。小太郎靠了过来。兴致勃勃的模样与平常无太大差别;但明明跟平常一样,却感觉从他娇小的身躯,涌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力量」波动。
「……好厉害!」
小太郎微笑着说:
「喂,杰尔曼,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事。」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小太郎逐渐走近,目光明明不离杰尔曼,焦距却一莫名涣散。而且,从他的视线中,杰尔曼感觉到某种事物,他的本能强烈警告他绝对不能疏忽。
小太郎逐渐走近。为了不踩到沙由香倒地的身子,悠悠迂回而来;在这期间仍定晴于杰尔曼身上,杰尔曼动不了。小太郎站在沙发前。杰尔曼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后,却无法再继续后退。小太郎的手撑住沙发,挺身探出。蓬松的金色鬈发与美丽蓝眼,漾着天真无邪笑容的天使容貌,朝杰尔曼秀丽的美貌拉近距离。
小太郎的吐息触及脸颊,直盯着他的脸。瞳孔焦点「缓缓锁定」。
杰尔曼的背嵴感觉到一阵彷佛冰块滑落的感觉,杰尔曼一时不明白这感觉是什么。
畏惧。
或是禁忌。
「杰尔曼。」
目光相对。茫然视线的焦点聚集于赤红眼眸中。
「吸血——感觉怎样?」
下一瞬间,杰尔曼来不及惨叫,小太郎便「闯进」他的内心深处。
视经侵攻。从以前到现在,他从不曾经历任何一次能与此次相提并论的视经侵攻。杰尔曼的防御与抵抗根本不具意义。这是单方面的蹂躏;不,被巨大风暴扫荡,人类应该会称之为蹂躏吧?圣的视经侵攻很强大,远胜过杰尔曼的威力,而小太郎的视经侵攻却不是圣能够相提并论的,无法以相同尺度测量。就如同月球的引力支配海洋潮汐,这股压倒性的威力扑向杰尔曼。
小太郎的意识在杰尔曼体内大肆周游,宛如鉴赏绘画般俯瞰他历经八百年的记忆。
「啊,是『小阿斯拉』。」
小太郎愉悦地笑着。在杰尔曼的最深处,「血」回应小太郎。一阵恶寒掐住杰尔曼,彷佛发狂似地激烈摇晃他,感觉像是几乎被巨浪吞噬。
但杰尔曼的意志撞开了他。
小太郎扬起笑容瞬间,隐约显现出松懈。他看准这个时机,全力抬动右手。他的右手遵从他的意志,高举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小太郎的太阳穴痛打一拳。
小太郎的娇小身躯如人偶般被打飞,冲击了饭店墙壁,并随之撞穿而扬起粉尘。
「——哈!」
杰尔曼在沙发上大幅喘气,手脚颤抖地拚命吸气吐气。
抹掉全身涔涔汗水,心脏如在惊涛骇浪下跳动。
沙由香听到声音清醒,微启的朦胧眼眸确认室内情况后,惊讶地大睁——
「杰…杰尔曼大人?您在做什么!?」
「一——!」
杰尔曼无法回答,他没空理会沙由香,从沙发跳下来便穿过墙上大洞,冲进隔壁房间。
幸好邻间是空房。毁坏的墙砖散落在地面与床铺,小太郎趴倒在这片溷乱之中。
伸出去的手在碰到他之前打住,指尖不知不觉地发颤。
「可恶。」
杰尔曼咒骂一声,接着抓起小太郎的肩膀。
「小太郎!喂,小太郎!」
晃一晃他的身体,接着揪住他的双肩,让他正面向上。杰尔曼大为震惊.由于突如其来的全力一击,使得以强壮为卖点的小太郎也意识不清,但微微开启的眼眸仍放出刚才感觉到的磁力;而同样轻启的唇,则说着他听不太清楚的话。
「……是吗……这孩子…最后……然后……」
——他在说什么?
整理好领口的沙由香惶恐不已地从穿墙洞那头看过来。大概察觉出事情不对劲,她没有多说废话,静待杰尔曼指示。
然而杰尔曼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置。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穿小太郎不是普通的吸血鬼。关于「贤者夏娃」血统的种种轶闻与传说,在八百年人生中,他听过不下数次。
可是,不用说,他不晓得许多血族背负的各血统宿命、秘密、或秘密仪式等内情。「贤者夏娃」的血统之谜,能知道的只有血统应允的少数之人,因此就只有小太郎与次郎。
小太郎赫然清楚睁眼。
杰尔曼的身体窜过一阵紧张。小太郎眨了眨眼,就原姿势躺着,东张西望采视周遭。杰尔曼再度起鸡皮疙瘩。他变得不一样了……比刚进入饭店时察觉的不协调感更加剧烈,彷佛又一度重新蜒皮.
「『次郎』?」
小太郎开口:
「『次郎』……在哪?」
然后就与睁眼时一样唐突,小太郎失去意识,顿时完全陷入沉睡.杰尔曼确认呼吸——还有气,小巧的胸膛正微微上下起伏。
可是,怎么搞的?虽无意识,力量波动却不停息。
而且小太郎丧失意识前喊出了次郎的名字。
次郎的名字?
是「护卫者」的名字。
杰尔曼獠牙大张地笑出声:
「这家伙……!」
「杰尔曼大人?」沙由香一脸担心地呼唤他。就在这瞬间,杰尔曼目光杀向饭店窗口。
「沙由香,趴下。」
「咦?」
才应完声,窗侧墙壁便炸裂。沙由香惊叫。杰尔曼的意念力场将自己、小太郎以及沙由香防护住,一面保护又一面冲进爆炸当中。
他跳出饭店外——跳到阴空下,运河、公园、远方的摩天大楼群。方才在窗边看见的景色,不再需要透过窗户玻璃,就呈现在杰尔曼眼前。
杰尔曼位于三十层楼的商务饭店。将外墙当作地面,他垂直立于墙面,背后是灰蒙蒙的阴空。前方是一片如平坦广场般的外墙,以及感觉如舞台背景般的大地。
墙边站着一名红衣的男子,手持银色日本刀,獠牙外露的嘴上气不接下气,熠熠生辉的双眼瞪着杰尔曼。
「杰尔曼,放开吾主。」
次郎说道,可是声音有一半并非出自次郎,而是「贤者夏娃」的血统。秘中之秘如今就在眼前。
「注意你的说话方式,『银刀』。不——」
说完,杰尔曼微微探舌舔湿唇瓣。
看来自己已然亢奋。
「护卫者,望月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