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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之后继者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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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为什么?

直到动弹不得地面临死与灭亡的当下,他才想到这答案。

他想延续生命。

俯身横陈在毫无人烟的巷弄中,杰尔曼自嘲地低喃。

这真是蠢人的极致。

明明那么强烈地下定在战斗中——随着炙热毁灭的决心。

事到如今已经确定无法实现。

杰尔曼在他流出的血洼中,清楚听见逐渐虚弱的鼓动。被真银刀砍伤的手臂早就失去感觉,不知是否还连在身上,或是已经四分五裂;双脚则在不久前也失去感觉,眼睛与鼻子几乎都没用了。慢慢浸于融化全身的倦怠感中,只听见心脏跳动的微弱声响。

与期望的临终差太远的死相。杰尔曼期盼的是被烈火燃烧殆尽至死。

他不心急;情绪的活动也变迟钝,但这并非理由。不想停止血的脉动比怎么死更重要,他想延续生命。

不过他已经无法延续至下一代,因此希望至少延续其他生命的血,所以才接近次郎,为了延续他——他们的血,为了延续他们体内众多的血。毕竟,“斗将阿斯拉”的血统也在他体内活着。既然这样,帮助他们等于帮助自己。

话说回来——

为什么他有如此心境改变呢?

心情的变化是在代替小太郎承受真银之刃时。

他认为他赢了;这下就赢了。因而满足,所以才有心境改变吧?

杰尔曼稍微继续模糊的思考,混合理性与直觉寻思自己的事。

于是导出结论。

难道——

他追求“下一次”吗?因为赢了。满足后,下个是什么?或许是“下一次战斗”?

所以才想延续生命,延续血脉吗?

重新验证一番,他采取的行动与当时的判断。

于是重新导出结论。

看来差不多是这样。

再度自嘲。牺牲一切追求毫无意义的某种事物,一旦满足后又立刻追寻下一次,跟孩子一样。“斗将阿斯拉”;跟名字的意象差太多了吧。

不过他也没成熟到能说始祖坏话。

没入血洼,杰尔曼安稳地微笑。

心跳开始断断续续。

无助,不安。

啊——杰尔曼心想。

真不希望这声音消失。

看来是没办法了。

不,虽然他知道无计可施。

依然希望某人——

让这声音再——

再……

“‘杰尔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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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景象令她不敢置信。血沾湿手臂的触感,身体抱起时的轻盈,都令她不敢置信。

横倒巷弄,孤伶伶迈向死亡的主人,让沙由香不敢置信。

“杰尔曼大人!求求您!睁开眼!杰尔曼!”

沙由香抱起杰尔曼的身体,即使连她也全身是血,但仍然拼命摇晃对方。杰尔曼任其摆布,每当她手臂一动,细颈便跟着摇晃。不可能,杰尔曼怎么可能任她处置。

一息尚存,虽然孱弱得令人愕然,杰尔曼还在继续呼吸。

“求求您,求求您,睁开眼睛,杰尔曼大人!请您睁开眼,看看沙由香!”

拼命呐喊,却不见杰尔曼有所反应。冷静——沙由香对自己说。

大哭大叫也救不了杰尔曼,若不哭……若不哭……

“——给他血!”

脱下大衣扯开袖扣再卷起衬衫袖口。有没有利器?可是什么也没有。用牙齿咬破吧——当沙由香咬下自己手腕时——

“……住手。”

冒出一句宛如蚊鸣的声音,沙由香则清晰地听见。

“杰尔曼大人!”

她慌慌张张地凝视着他。失去血色的苍白美貌,眼皮微微掀起,露出些许赤红眼眸。

“杰尔曼大人,请您振作。我立刻献上鲜血,您会马上痊愈!”

她哀求地说着,抱住他的头,手腕贴近他的嘴角。可是显然主人甚至无余力张开獠牙。

她怨恨连一把小刀都没准备的自己,但光就目前这样沙由香已经竭尽全力。

沙由香会出来寻找杰尔曼的行踪,是离开潜藏的旅馆之际,听到边边子的电话留言之时开始。听到他受到濒死重伤,便不顾一切地飞奔出来。

电话打来时好像正在水上市集旁边,毕竟特区正处于混乱中,光要抵达那里就费了一番力气。加上到达时只见边边子待过的水塔已经崩塌,四周弹痕累累,唯独发现因热融化的枪身,因而确定应该在这附近,才按线索逐一寻找。听到手机留言后,心都凉了。

即使如此,会抵达离水上市集颇远的这地方,多亏共鸣现象。有些迟疑地凭藉等同不存在的共感,沙由香找到杰尔曼。

随时都会死去的杰尔曼。

可是她会救他。杰尔曼没将自己的血吸干真是主人绝妙的判断。如今在此,只要喝干沙由香的血,杰尔曼一定能复活,一定能。没错,活了八百年的古血——身为“斗将阿斯拉”的“绯眼杰尔曼”不可能这么简单地死去。

然而——

“……没用的。”

杰尔曼却如此说。

主任说着话一面头上冒血。在她正要反驳时,杰尔曼用僅存的力量瞬间送出念话。

自己身体的状态。

冷静分析后的绝望状况。

沙由香失去力气,瘫坐在地。

“……骗人。”

沙由香说。但那是意识的交流,她晓得并非谎言。

可是——

“骗人”

宛如随风摇拽的轻烟,沙由香以无助的声音哭泣。

在这期间,杰尔曼身体的体温逐渐消失。沙由香拥抱着将从世上消失,再也不会复返的温度,希望能加以遏止,却只能无望地贴着他的脸颊。

不知经过多久的时间。

稍微恢复的冷静后,沙由香抬起头。

欠缺感情的脸庞。她将丢在一旁的波士顿包拉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

护身用的枪,而且也是自由绝用的枪。

回想起来,一开始就用这枪炸开手腕就好了嘛。现在做也不迟,至少能让濒死的主人喝到临终的血,她也能一起死去。沙由香从来都没想过在杰尔曼死后还要继续活下去。

可是杰尔曼又阻止她。

不晓得是念话还是共鸣,沙由香感觉到了一股虚无的意志。在形成语言不清晰的原始意志,可是沙由香明白其意,抱住杰尔曼的身躯。

紧贴身体,他的鼓动传递而来,而用心倾听鼓动时,听见他的意志。

顿时脸色发青。

“不要。”

沙哑的声音细语。但杰尔曼的意志不变,并非命令而是请托,对沙由香的心情与请求。

杰尔曼恳求沙由香,沙由香反复回应“不要”。

可是——

杰尔曼的心跳越来越弱,杰尔曼并非强迫她,只是这样下去就无法说话了。没时间了。

“——!”

沙由香甩头仰望天空。啊啊——她悲痛地叫喊,拿枪弹开机铁,脸埋进他的胸口。“轻吻着伤口。”

这是白峰沙由香献给杰尔曼·克洛克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

杰尔曼睁开眼。赤红眼眸临终的光芒落在沙由香身上。“延续下去”,他愉快地笑着,然后永远地闭上眼。

某作深山。

草木茂密的丛林,也是原始的森林,湿气厚重,四处弥漫浓密的绿色气息。

在林木深处有名小孩子,身上穿着简陋衣物的七、八岁小孩,一身日曜下的褐色肌肤与乱翘的黑发,嘴里有獠牙,望过来的艳红瞳孔蕴含强烈叛逆气息。

遥望过去的景象。

血统的“血”中沉睡的光景。

什么嘛,真的是小孩子吗——杰尔曼笑了。

唉,他也没立场说别人——

而且“下一代”的内在也颇孩子气。

“……那个,真的很难做事耶……”

边边子抓脸对激动地拍摄的采访小姐说。

班开朗地道——

“别在意,边边子,把我们当作空气继续救援。看,周来了!就等你的指示!”

一掌拍上她的背,边边子不禁惨叫。

“耶?有这么痛吗?”

“肩……肩膀有伤……!”

为了不让吸血鬼心存不必要的担忧,便穿外套遮起来。不过被边边子怨恨地瞪着,班一时脸色通红。

“好厉害,你真是神奇的女孩啊,边边子!藏起那么严重的重伤?可恶,想不到居然有你这样的女孩,我一直以来看到的总是世界黑暗面——看来还没绝望。好了,脱下外套。”

“咦?等——”

“这样反倒会刺激伤口,而且绷带比较抢镜头。”

“你真的是名符其实的记者耶!?”

脱下外套的边边子是一身高领毛衣,不过镇压小队帮她处理伤口时,大幅割开毛衣从肩头道胸口的部分,当然有捆上绷带……不过……因为捆绷带所以也没穿内衣。

可是班说得对,她都没注意到,脱外套后,便除去伤口上的压迫感。哎,这样也不赖。

另一方面,捆绷带指挥大众的少女身影,强烈撼动班一伙人的心情,摄影人员的行动更加热情充沛。

之后请他们后期制作时删掉这个镜头;好——边边子内心用力起誓,她还不晓得这些画面在现场直播。

“那个边边子,方便说话吗?”

“啊,对不起,周,怎么了?”

“我这边的引导大致完成,哎,虽然是引导,绝大部分都是用獠牙威胁追赶就是。”

周耸耸肩,露齿亮出獠牙。

其实也不完全像他说的做法。被垫在瓦砾下的民众,或卷入火灾来不及逃出来的民众,甚至因交通阻塞动弹不得的民众,摔落运河险些溺水的民众,他们用并非恐惧的视线看向以异常力量对自己伸出援手之人;当然,有极为少数。而这些少数人群也并未道出感谢话语或希望握手言谢。

可是看向救命恩人的眼中确实萌生前所未有的某种情绪。而班等人这些采访小组,目光敏锐地看穿当时人们错过的细微变化,并毫无遗漏地拍摄下来。

“总之比想象中顺利,再来就剩开往本土的船只数量。”

“还是不够?”

“一点也不够,唉,如果万不得已也是能游过去。”

特区是运河城市,拥有众多汽船等小型船舶,可是大多船只均受阻塞,因为如今黄昏桥崩塌,离开特区的方法只有船。

而明白边边子烦恼之处的班开口——

“边边子,我能送来一些船,是救生船,排的上用场吗?”

“真的吗?”

“嗯,另外第一区的渡轮往返船班似乎已经开始,规模颇大。”

得到班的情报,边边子高兴地道谢。

其实边边子答应采访拍摄的理由就在此。不晓得他们有什么管道,虽然并非特区居民,班那一伙人偏偏情报迅速,又打点得宜。

更何况才开始采访,便如鱼得水般地充满活力伸出援手,与吸血鬼的交流也如调停员一般坦然,他们曾被包围颤抖的景象就跟假的一样。

吸血鬼的画面也有其他电视台播放,既然这样,事到如今多增加一个镜头也无妨,获得他们的协助更加有益处。边边子如此判断。事实上,也多亏他们,引导众人离开特区进行的非常顺利。

而且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们打起精神后,边边子忘记绝望的状况,自然扬起笑容。对必须鼓动人群的她来说,这是最感激的部分。

“这么一来,只要没有摄影机——”

播放时要请他们剪接——边边子内心再度起响,她还不晓得这些画面正在现场直播。

可是顺利的引导行动也面临扰动。

听到哀嚎声,就在目前所在道路的转角。

摄影机反应敏捷,边边子则横越至摄影机前跑过去。

“怎么回事!”

“回来,边边子,是‘九龙的血统’!”

班从发生混乱的十字路口冲回来。听到他的报告,边边子脸色一白:

“糟糕。”

这一带有着正在脱逃的群众,若是受到“九龙的血统”攻击会造成惨剧,无论如何都必须遏止。

“什么样的对象?持枪吗?”

“不,似乎是这附近的居民被咬了。”

——不是“赤色獠牙”,那么大家合力还有办法。

边边子跑上前,班咋舌尾随在后。接着跟上班那一伙采访小组。既然开始拍摄,就不再顾及生命安全。

边边子转过十字路口,顿时膛目结舌,已经开始抗战了。

“九龙的血统”数量不到十人,至于阻止他们的以基克洛为首有二十名吸血鬼。但“九龙的血统”是一转化就有强大力量的血统,基克洛他们被制住。这样下去会被突破,不,被突破前,基克洛他们会先染成九龙一族。

——怎么办!?

边边子伫立于道路正中央时,一阵突然卷起的风挑动她的发丝。

探照灯扫过脚下,接着直升机经过上方。从机体探身的队员们开始对底下的“九龙的血统”开炮。

“镇压小队!”

边边子高声欢呼。“振押?”班出声疑问,他隔壁的摄影师则兴奋至极地拍起枪击战。

此时——

“……久等了,班弟兄。”

一名男人从背后走近:

“一直联络找不到部下啊,但也是不错的登场吧。弟兄?这也是神的指引。”

是一名黑人男性。

个子很高,好比凯因,但体格比他敏捷。似乎有某种引人瞩目的特质,走过来的姿态就像一流模特儿。虽然是深夜却戴着墨镜,开朗——却感觉性格强悍地——笑着。

黑色长袍戴教士领,脖子上还挂着念珠。

是神父的装扮。

而他正是世界最知名的神父。尤其涉及边边子的业界之人士,没有人不晓得他的长相,就连无照营业得也晓得。

编辫子赫然僵直。

“部下?你说部下?你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特区的秘密!我就觉得从理所当然的重逢后你的态度就很奇怪,一一附和我们谈话的时候,其实正在内心取笑吧!”

“嘿,弟兄,的确我知道一切,不但如此,这里还是我的家乡。但我并不会嘲笑你这位长年交往的友人,请静下心,一起祈祷平安吧。”

神父张开双手靠近大怒的班,抱住他并拍拍的背。接着回头看向依然僵直的边边子。

他张开双手接近她。边边子不禁退缩。神父也发现她受伤,并未抱住她。

相对地——

“边边子,长大了呢。”

“咦?”

“不记得吗?说起来也只是见过一次面,而且你那时还小。”

“那…那个……”

边边子不知是真是假地看向神父。

没错,是那位神父。香港的解放者,圣战最大的英雄,身为人类救世主之世界最厉害的吸血鬼猎人。香港十字军的永久名誉元帅。

如此世界知名人物怎么会知道自己——

“我听铃介兄说了章吾的事,没赶上很抱歉。”

听到这一句话,边边子纪念来忘却在记忆深处的光景苏醒。

被阵内带到公司办公室开始借宿时;没钱都吃面包时;那时边边子跟阵内争论起红豆面包跟果酱面包哪个比较好吃。就在那时候,出现一名拜访阵内的高达黑人男性,那个人对边边子介绍号称有大人味道,至今从未吃过的面包——

“……咖喱面包。”

“哈雷路亚,想起来了吗?”

神父微微一笑。这一刻,记忆中的脸孔与眼前的脸孔重叠。

对,香港圣战,阵内也有参战,两人曾是战友,以前也听他说过……

突然,边边子哭了起来,也未出声,也不颤抖,只是潸然落泪。

自己也惊讶不已的唐突泪珠。知道阵内的死讯后,一滴未流的眼泪,知道此时却宛如溃堤轻拽而出。

与阵内的面包论战。

那个论战持续很久,从在他身边打杂工作开始,甚至拿到正式薪水起,边边子就是红豆面包派,阵内则是果酱面包派。彼此每当看到中意的面包时,就会互相买给对方吃,说要让对方说不出话,阵内也跟孩子一样……

又一次感冒了,因为在雨中勉强工作。阵内照顾生病的她,为了没有食欲的边边子,总是固执吃果酱面包的他买回特质红豆面包,说是名店招牌,其实她曾说过非常喜欢这家店的面包。

很好吃。

虽然那么好吃。

却再也吃不到那种红豆面包。那个味道,那些对话,那种气氛,那张笑脸都没了。

阵内死了,

眼泪流个不停,接二连三地落下。班手足无措地闭上嘴,神父眼神严肃而稳重地点头:

“没赶上,对不起。”

他又重复一遍。

“——神父!”

上方直升机冒出叫声。眼泪汪汪地往上看;是铃介,为了不被螺旋桨声抵消声音,从直升机探头大喊:

“大家后退!后面来了一批新敌人!”

正如他所说,只见道路那头大批咆哮声传到边边子身旁,上方滞空盘旋的直升机开始往咆哮声方向移动。可是直升机只有一架,铃介判断那些是打不中的敌人,才呼唤神父撤退。

凝视前方的神父脸庞严肃凌厉地绷紧。

这时听见后方冒出惨叫。

“——咦?”

来自刚才转过来的路口。从另一方出现“九龙的血统”,除了前方来袭的集团,还有侧边包围的吸血鬼。

直升机赶紧回转,可是无法立即转过来。神父移动至边边子前方,他手上握着不知何时拔出且从未看过的大型手枪。

“九龙的血统”的视线看向神父与边边子。

他们一起攻过来,神父正要开枪——

“——哎呀。”

神父玩闹般地放下枪口。

哒——大地振动。

一名红衣吸血鬼手持银色的刀,落在来袭的“九龙的血统”与边边子他们之间。

“次郎!”

次郎银刀一闪,以后背面对边边子的声音。

尾根崎恢复意识时,是在高速艇出海之后。尾根崎咽下正要说出的指令“立刻回去”。

现在搭船的是张选拔的人员,若下令船回头,就会让他们再度暴露于危险之中,更重要的是,同船部下的表情也让他们再度暴露于危险之中,更重要的是,同船部下的表情也让尾根崎犹豫是否下令。

他们是人类,能如此逃出去不应该不高兴。

但他们所有人却留下至今共同打拼支撑特区的同事。

他们的工作是不能让世人所知的工作,无论业绩如何,都不会得到他人认同,或者被穷追猛打至何种困境,也无法得到他人伸手救助。

子啊如此职场,唯一能信赖的是一样在社会幕后工作的同事,正因为不得不断绝与周遭的交流,共同工作者之间才会缔结更深厚的友谊。而深厚的情谊赋予他们更高难度的工作与高超技术。他们被挑选,得以逃脱,正是因为同伴的存在。他们非常清楚这一点。

留下朋友的辛酸,尾根崎也与他们一样,即使如此只能遵照张得指示,背着同伴离去。

不能说要回去。

而报告来到,告知消息的是担当护卫的贾妮特。

“袭击?!”

是来自本部的联络。受“九龙的血统”袭击的报告与对平安逃脱的同事的喝彩是最后的消息,接着来自本部的联络完全断绝,如今已沉默。

张似乎留到最后一刻。

高速艇来到东京湾,并非前往横滨而是东京。

尾根崎摇摇晃晃地走出甲板,移动至船尾,凝视逐渐变小远离的特区形影。

“等着。”

尾根崎低语:

“阵内,张,等着——请看到最后一刻。”

从此以后,他们俩哪里都不会去,应该会一直在特区沉睡,并等着尾根崎。

他回到船内,开始指示工作人员。

“这就是最后了……”

在他任职总经理的海洋银行办公室中,凯因放下电话话筒。

集合圣的部署与自己的部下的凯因,获得他们协助,完成让许可范围内的协约血族逃出特区的安排。

虽说如此,逃亡后并无任何保障,世界上唯一人与吸血鬼共存的城市如今正逐渐烧毁。

——之后的事啊。

凯因的脸闪过苦闷的情绪。

再度收复特区。他的决心不变,但方法尚未找到。总之先脱离,与逃出去的人取得联系——可是之后呢?

就像今晚尝过无数次的情况,凯因再度尝到自己的无力。

他想要力量,想要再度收复因为力量不足而保护不周的特区的力量。

桌上电话就在此时响起。

凯因皱起脸。部下已经全都离开银行,只见并非内线,而是外线电话。

在他拿起话筒询问对方姓名前——

“……好久不见,凯因。”

凯因张大双眼,这是圣战终结后,他报告将移居特区以来首次听到这声音。

“……长老!”

是继承“魔女摩根”血统之渥洛克家族,统领渥洛克家族的是始祖摩根直系的三姐妹。

电话来自其中一人。

“我们也确定九龙王复活了。”

电话中的声音淡然说道。

并未询问她们如何确认,她就是已经确认。凯因也才在几分钟前回办公室,就接到这通电话,长老毫无疑问地认定他会在此接电话,仿佛观见所有状况。

“我也知道龙王倒下了。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事。够了吧?请回伦敦一趟。”

长老自顾自说着。

圣战后,凯因留在特区与圣的推荐有很大关系。她们也对“东之龙王”有相当的顾虑。可是圣如今受感染,没有人支持凯因留下来,再说特区被夺走,虽说凯因与一族关系淡薄,以他如此程度的古血,却不能无视其存在。在某种意义上,长老想当然要他回去。

——到此为止吗?

与本家断绝关系,离开血族,凯因觉悟坚定。早从好几年前起,他的栖身之地就不再是伦敦的“常春藤宅邸”,而是特区。

无所谓好坏,对方是对血族情感淡薄的长老,他在自己的意愿下离开渥洛克家族,只要没发生特别的事件,就不会特地追过来。凯因如此理解。

可是部下必须回去。令人难受且沉痛,他无疑是让他们继续战斗,但全是如凯因手足打拼至今的有能之士,不管是否离开特区图谋举戈再战,没有他们,路程会更加险峻。

他的力量逐渐被削弱,凯因苦闷地有所感时——

——……力量?

一道光蕴含于凯因眼底。

“凯因?”

长老在耳际低语,凯因迅速思考一番。

力量。长老有力量,其中一种是漫长岁月蕴含的魔力,另一种是技术,魔法的技巧。

技巧可以学习而来。

只是需要花时间。短期内获得强大力量的方法几乎不存在,可是并非完全不可能。有什么——本家有什么传承的魔术正好符合此条件呢?鲁莽也无妨,就算承担重大风险……

——“有。”

凯因响起一种魔术。

绝大的风险与“诅咒”——他经历长年的实际体会,深切得知“有种魔术”是借由受到顽强的诅咒而得以飞跃性地增强力量,是渥洛克家族传承的禁忌之术。

“长老,我有个请求。”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噤口。

长老不吭一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凯因调整呼吸,慎重地说出口:

“请教我魔术‘魔女摩根’血统传承的魔术。”

“……咦?”

边边子听到次郎的话,惊讶地看向他。

次郎默默点头。

“黄昏桥”如今仍持续冒黑烟,不仅那里,从特区全域升起好几束黑烟弥漫星空,照亮黑夜的火舌,大举出海的人群,城市郑子昂崩解,并吞噬无数声明与众多梦想。

“我要去。”

次郎反复道。

风从两人间吹过。

镇压小队直升机中不只有铃介,还有被吩咐要他一起行动的云雀也同行。为边边子的平安关心,也感同身受地担心边边子的伤势。

即使特区变成这副德行,这名晚辈也不会变,离开特区也一定不会改变。

铃介也是,阵内死后宛如脱销利刃的感觉消失,将阵内托付的信交给神父后,眼神稍微沉稳下来。

令人吃惊的还是他与神父也是旧识,不仅这样,似乎也认识班。

“那影片是你拍的吧。”

他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不知为何对边边子投以同情的视线。边边子一愣。她还不晓得那些画面——甚至有人说那是“改变世界的画面”——已经现场直播了。

无论如何,以神父为首,铃介与云雀也来到此处,引导人群的危机逐渐远离,边边子应该无需继续插手。

但仍留下问题。

基克洛,周,以及韩;这些连载特区都被赶到角落生活立场孱弱的群众。

边边子能以调停者身份与他们一起离开特区,但却无法给予他们之后的居住场所。

“别在意,这种事一开始就知道了。”

基克洛对边边子笑着说:

“没人会逼边边子提供住处。”

“可是让你们帮这些忙……”

“当然是明白状况才提供协助的,唉,当然还是有气愤从今以后怎么办的笨蛋……”

周哼声耸肩,韩苦笑地点头:

“很遗憾聚集的都是能力差劲的家伙,边边子应该最清楚,请当做没看到吧。”

基克洛、周、韩仨人都对边边子的问题不作回答,只对边边子扬起亲切的微笑。

怎么可能有去处,所以才会辛辛苦苦来到特区。

边边子咬唇,但怎么想也没办法,这并非她能力可及的问题,今后,她没办法帮所有人前往的地方找到隐居之处,没办法调停他们与附近人类的纷争,没办法守护他们的生活。

“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来特区前,就一直避开人类目光躲起来生活,只是恢复原状。”

“对呀。在特区很快乐呢,还能遇到边边子,虽然就此道别……谢谢你……”

周说着便沁起眼泪。道“再见”后,脸抵在边边子胸前,边边子也抱住周的娇小身躯。

身后的采访小组拿起摄影机对着边边子,但班无言地摇头后,便立即放下摄影机。

“总有一天还会在某处相遇就好了。”

韩说道。

这一瞬间,边边子对他开口——

“一定会相逢。”

她回应道:

“我保证,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为大家找到让大家平凡度日的地方。准备好每天都能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的地方。然后,会叫大家都去那里,总有一天,一定会。”

这是边边子的誓言。

当她的誓言实现时,到时阵内应该会赞美她——做得很好——吧?

“……这样好吗?学姐?”

“嗯,之后大家要靠他们自己。”

云雀以充满深厚情感的视线看向与三人道别后返回的边边子:

“学姐,我——”

“嗯?什么?”

“我最喜欢学姐了。”

边边子微微睁大眼,接着笑着回应“谢谢”。

暂时驱逐“九龙的血统”后,镇压小队着陆在非常接近海湾的小空地,神父、铃介、云雀、加上班等采访人员及镇压小队的一支部队聚集在一起,接下来他们也将离开特区。

“先在横滨与巴得力克会合,我们将前往新加坡。边边子,希望你也一起来。”

神父说明今后动向。

“新加坡?难道加入十字军?”

“没错,手续已经办妥。”

神父点头道,云雀接着说:

“早纪前辈与史旺前辈也已经去那里了。”

“咦?那两人!”

“尾根崎会长应该也会去,会长率领的‘公司’成员也是,幸好那里也有熟人,直接会面后总会有办法。”

铃介眨了眨眼。“新加坡。”边边子冒出感觉不实在的声音。

“还有,这交给你。”

神父递给的边边子的是真银刀。回小屋前,为了避免刺激吸血鬼而托给镇压小队。

“给我?可是为什么?给神父比较好吧?”

“这时神的启示。”

神父很正经。边边子半信半疑地看向他,表情也不变,铃介板起脸低喃:“又来了。”

边边子无可奈何地收下真银刀,沉沉的重量拿在手中。

对期望与吸血鬼共存的边边子来说是不必要的剑,但必须拔剑的时刻或许会来临。对边边子来说,这种量是等候于未来之不祥的象征。

已经搭上直升机的队员开口——

“队长。”

他催促着神父。第一次听到他们如此称呼巴得力克之外的人,话说回来,巴得力克是代理队长,成立镇压小队至今仍担任队长职务的是这名神父。

直升机的螺旋翼开始转动,轰隆声回荡四周。

神父点头朝队员致意,接着朝班抬抬下巴。

“这圣职人员太没品了!”

“弟兄,神是宽大的,上来!”

班与采访小组在他的催促下搭进直升机,神父则踩在踏板上,又看了周遭一圈,对着特区街道划十字道一声“阿门”,跟着进入直升机。

铃介也迅速搭机,对云雀伸出手。

可是云雀却未握住那只手,而看着边边子:

“学姐,次郎呢?为什么不回来呢?”

云雀按捺不住地询问边边子,伸出手的铃介表情毫不动摇地望向边边子。

边边子并未告诉云雀小太郎被卡莎他们抓走的事,可是云雀也听见小太郎要他们离开特区的声音,冥冥中察觉他不在此的理由,因此并未特意询问。

可是次郎刚才出现在边边子身旁,还赶跑“九龙的血统”,之后却消失无踪。不知为何只在边边子身旁留下一顶帽子。

为了不让他的帽子在引导人群时弄丢,便摆在直升机的座位上。主人不在而孤伶伶地放在座位上。

听到云雀的疑问,边边子的视线偏离她。

转身,向后回头。

直升机着陆的空地上,有个突出海湾的小岬角,有张不知谁放的长椅,还有小小的展望台。曾经在天气晴朗的夜晚,与次郎和小太郎一起共享月夜下的野餐。

带着三明治、红茶、与葡萄酒。当时小太郎的躁动可说是前所未见,次郎温柔守候小太郎的眼神也是。

边边子脸上太多难以言喻的寂寥与爱意。

而后她的视线回到晚辈身上——

“次郎不会来,他已经走了。”

边边子以不输给螺旋翼的声音大声道。

走去哪?云雀没问。水气盈眶却忍泪点头,然后握住铃介的手搭上直升机。

边边子踏上直升机的踏板,另一只脚也离开地面,离开特区的土地。瞬间停止动作。

失去的与留下的重要事物揪紧边边子的胸口,空虚的疼痛,边边子接受这痛苦,拥抱这痛苦,搭进直升机。

确认所有人都搭乘后——

“出发。”

神父下令。直升机飘升起飞,缓缓开始上升。

边边子探出身,眼底特区的大地逐渐后退,岬角变小,远方看见边边子的小屋,看见小屋附近的樱树,散步经过的废墟,接着能一眼望遍第二区,然后变得能一眼望遍特区全局。

边边子的城市。

“——呜——”

突如其然。

边边子内心涌出愤怒,强大直接的愤怒,宛如旺盛燃烧之太阳的愤怒,迸出闪闪光辉照亮黑暗的强烈愤怒。

“大~混~帐啊啊啊~!”

边边子大叫。

同行者赫然转头看他,接着神父低下头,铃介咬牙切齿,云雀表情扭曲,班以宛如看到抢眼画面的目光凝视吼叫的边边子。

直升机远离特区。

在二十七分钟后,萨札的“结界”便封印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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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去哪?”

面对愕然反问的边边子,次郎一直摆出好像持续暴露于风雪中的褪色表情。

“我也不清楚详情,似乎是叫昆仑的古都,在内陆深处——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他寂寞地微笑——

“是圣的故乡。”

边边子屏息。

两人站在小小岬角上,带着海洋气味的风徐徐吹来。不远处,两人的同伴持续引导着群众,他们的鼓噪也乘风而来。

“‘真祖混沌’似乎在召唤我,来迎接我了。”

“‘真祖’……不是始祖?也是圣血统的始祖?”

“对,据说是世上最伟大的吸血鬼,我也不晓得居然还活在世上。”

“那种大人物为什么找次郎?难道跟圣……”

“不,对方并未告诉我详情——似乎就是找我本人,召唤身为‘贤者’护卫者的我。”

来迎接次郎的是叫做“西之虎仙”的吸血鬼。没听过的名字,似乎在吸血鬼中很有名,据说是圣的哥哥。想拜托他打个照面,次郎却摇头说:

“据说他被禁止在人前出现,但就算并非如此,像他那种大吸血鬼,大多不喜欢在人前现身。”

圣是例外,正因如此,才会名声远播全世界。

“可是——为什么要去?就算被召唤,也没义务去吧?”

边边子不解:

“虽说是始祖也是其他的血统吧,还是说去的话或许能得到帮助?能一起对付卡莎?”

“不,不可能。香港那时,志愿赴战场的只有圣,他们自好几千年前就隐遁山林,鲜少踏入俗世。”

“既然这样——”

“然而如‘真祖’这般的吸血鬼呼唤我,也关连到‘贤者夏娃’的血统,所以要去。”

再说——次郎苦笑,轻轻摊开双臂。

“看得出来吧?”

看得出来。

现在次郎并非处于正常的状态,只不过是摆出安稳的表情站着,眩雾便不断喷发,不仅如此,从衣服破洞或袖口露出的皮肤以及次郎的脸庞上,血管如蛇鼓动着。手脚动作也显然怪异,就像操作不认识的人的手脚,非常僵硬。

次郎赶过来时,她立刻联想到,次郎的状态跟在办公室惊鸿一瞥时一样,程度有异,不过至今仍持续失控。

“这状态接下来会更加严重,应该会一直持续到带回小太郎为止。”

次郎收回伸出的手。态度平静,反倒令人心痛;直到变成这样,次郎还要战斗。

“……‘真祖’能治好?”

“应该能封印吧。是否会帮我还不晓得,但总比维持现状好。”

“……身体会爆掉吗?”

“不会在你身边爆掉,因为太危险了。”

次郎说笑道,这笑容太惹人爱,而话语太令人悲伤,边边子胸口一紧,她呜咽起来:

“小…小太郎怎么办?”

“一定会带回他。”

“怎么带?”

“……如果获得允许,我想借用‘真祖’的智慧。若不获准,就靠自己的力量。还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但绝对会带他回来。”

次郎坚定保证。语气不变,依然平静,却反倒显露他的决心。

知道阵内死讯后,次郎将边边子托给凯因,抱持自我毁灭的觉悟前去抢回小太郎,可是他回来了。决心放弃,明白这样下去救不了小太郎,断绝救他的念头。想到那时候次郎的心情,边边子便无法正视他的脸。

多么难过啊。

客服这些辛酸,次郎才得以站在这里。

“我也——”

“咦?”

“我也会帮你,救小太郎时,绝对不要忘了我。”

边边子眼睛含泪逼近次郎,次郎嘴唇一弯,开心地应道——

“好。”

他答应。

然后,“边边子。”他语调突然一转:

“请在此解除担任你护卫(closer)的职务。”

“咦?”

边边子内心一跳,回想起晚餐时彼此的对话。

没有你会很伤脑筋,希望你在身边;虽然分别会更难受,但这也是乐趣所在。

想不到,分别来临得如此之快。

……不。

不对,这并非分别,她绝对不要这样分开。

次郎闭上眼低头——

“抱歉不能遵守约定,我——”

“不行。”

“咦?”

“我不要开除你,只给你休假。”

边边子愤慨地说,次郎为之一愣,终究扬起苦笑慎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感谢您对不尽职之护卫的宽容处置。”

“真的很不尽职,可是我原谅你。总有一天还要再来保护我。”

“一定。”

次郎保证。

然后他挺直背脊,尽全力抑制奔放的血流——

“边边子,后会有期。”

边边子迎面接受次郎的道别。

凝视他的眼睛。这段期间,次郎血管仍诡异地脉动,偶尔从破裂的血管渗血,全身散发眩雾与血腥味,黑色长发布满战场尘埃,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边边子用尽全力将这样的次郎烙印在眼底,为了不将他忘记,无时无刻不会忘记他。

然后——

边边子的脚自然往前一踏,被吸引至次郎身边。

次郎不动,两人距离缩短。

可是边边子却停下脚步。

“……啊~对不起……”

铃介非常抱歉地出声呼唤,对于看准时机不落人后的他实在难得:

“这个,我想交给小次。”

铃介拿的是次郎的红帽子。次郎瞪大眼;在穿梭特区的激战中不知不觉遗失的帽子。

“在哪找到的?”

“第一区,小边边帮助的一名吸血鬼捡到的,说是偶然发现就捡过来。”

似乎掉在半毁的大楼附近。那一带玻璃与水泥的碎屑散布,竟能完整无缺地掉在原地,不像主人满身疮痍,似乎不染一丝尘埃。

次郎莞尔地瞧着帽子,“对了。”地低喃:

“可以请边边子带在身边吗?”

“咦?”

“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拿,麻烦请你保管到那时候。”

说完,次郎的视线回到边边子身上。

脸上洋溢温柔的微笑。边边子觉得,这时最适合他的表情,平凡不做作的微笑。

“嗯,我知道了。”

边边子承诺。接着突然转向铃介——

“喂,铃介,可以请你戴一下这顶帽子吗?”

铃介呆住。

“耶?我?”

边边子注视铃介的眼睛——

“拜托。”

这回铃介立刻明白,他戏谑垂下眼角,露出符合他性格的笑容,接着将次郎的帽子戴上头,双手捏着宽阔的帽缘,往下一扯遮住脸的上半部。

风在岬角舞动。

边边子猛然往前踏出停顿的脚步。

扑进次郎胸口,伸手勾住他的头——一鼓作气伸直背脊。

西历二〇〇八年,秋末。

月下的历史再度迎向战乱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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