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他正准备出发,郑飞鸾突然道:“下车。”
司机不禁打了个激灵,一句话不敢多问,立刻开门下车,身姿笔直地等在驾驶座外面。大约五秒钟后,他才听到郑飞鸾说:“上车。”
便又诚惶诚恐地坐了进去。
高档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内部极为安静,凝重的空气沉甸甸压在肩头,将司机吓出了一身汗。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郑飞鸾究竟是什么意图,只能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郑飞鸾的目光游弋在衬衣袖口上,一边以指腹轻而慢地摩挲,一边淡淡地说:“刚才,我看了一下油表读数。”
司机脸色大变,盯着仪表盘上那个清晰的“10”,肩膀明显僵硬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连续三天,每天早晨你来接我的油量都是10,还不足二十升。”郑飞鸾突然抬眼,一束凌厉的目光打在了后视镜上,“昨晚不巧是我自己开车回来的,进库前我专门注意了油量,不多不少,正好80。那么这消失的70油量一夜之间去了哪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的语气极冷,司机打了个寒颤,哆嗦着说:“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郑飞鸾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回答相当幽默。
司机真是连魂魄都要给他吓出来了,慌忙道:“郑总,我……我说实话。其实每天早上我过来的时候,您的车都是、都是空油的。”
“空油?!”
郑飞鸾倏然坐直,剑眉紧拧,死死盯住了司机的后脑勺。
司机被那高压视线吓得额头冒汗,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滑,伸手抹了一把,指隙大片濡湿:“对、对啊,大概半年前开始,您的车就会时不时空油了,也不频繁,每个月最多两三次。我没啥准备,只能临时抽了点自己车里的油,偷偷给您的车灌上了。”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不过打上周二起,您的车就每天早上都空油了,完全开不动。我寻思着迈巴赫应该喝不惯便宜货,总不能一直从我这儿抽低品油吧,所以每天过来都会顺路买一桶新油。您的车油箱大,一百多升呢,我这小小的一箱油灌进去,撑死也只能到百分之十。”
话音一落,车内的气氛顷刻凝固到了冰点。
郑飞鸾紧紧按着烤漆扶手,手背骨节显露,腕部发颤,面色一片僵白,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
半晌,他才松开了手,浑身如同虚脱一般往后靠去。
“走吧。”
司机如释重负,系好安全带,胆战心惊地开上了路。
迈巴赫在街道上平稳行驶,而郑飞鸾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车内太安静了,那原本该是他偏爱的氛围,此刻却压抑得令人窒息,茉莉味的清香剂飘散到空气中,闻起来也比以往俗劣。他想吹一吹清冽的风,便把车窗打开了一道缝,外头的汽车尾气抓住机会乘虚而入,不断刺激脆弱的鼻粘膜。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只得关紧了车窗。
车子开上高架桥,远方的晨光无比刺眼,犹如一轮十二点钟高悬的烈日。江畔的摩天大楼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霭里,玻璃墙面失去了光泽,黯淡,陈旧,落后了时代十几年。驶近渊江市中心时,隔着一层单向玻璃,他看到了油腻的街道、污水横流的井盖,还有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褪了色的路牌。
这座城市没有一处是顺眼的。
若是放在从前,郑飞鸾根本不会留意那些脏乱无序的细节。可是现在,他阻止不了它们疯狂抢占自己的视野,驱逐掉每一幅美好的画面。
他被迫收回视线,开始查阅今天的行程表。
时间槽的每一行都被塞得密密麻麻,红橙黄绿,零星才有几个能喘口气的白格子。他看着繁重的工作安排,无端的倦意忽而涌了上来,意识一阵虚乏,额头昏沉,眼皮微闭,几乎就要恍恍惚惚地睡过去——明明才睡完一场八小时的饱觉,体力应当是充沛的,可疲惫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就像是……刚熬了一个通宵。
不,没有。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半步也没迈出去过。否则,张婶怎么会不告诉我?
郑飞鸾以手捂脸,用力搓了搓酸胀的眼眶,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没关系的,这些熟悉的混乱与焦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之前对信息素一无所知的时候尚且顺利熬了过来,这一次,我没有任何理由熬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