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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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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岸的心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有着美好开头的故事,就要急转直下了。

燕宁仍然闭着眼,容色平静,交叉着枕在小腹处的十指却不自觉地紧了紧:“弘明很重视这次会面,花了几周时间准备伴手礼,衣服买了新的,领带也买了新的,说千万不能出错,要给我父母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让他们从此安心。我那会儿笑话他,说你这纯属小题大做,自个儿折腾自个儿。没想到那天,见了我父亲第一面,弘明的脸色就变了。

“起初,我以为他是心里紧张。我父亲走了政商两道几十年,不苟言笑,威严起来甚至有点可怕,第一次见他的alpha很少有不紧张的。但很快我就发现,弘明的状态与其说紧张,倒不如说是窘迫,还有窘迫滋生的敌意。”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才听出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燕宁道,“两个月前,弘明家的生意遇到了大麻烦,资金链严重断裂,几乎难以为继。续上了还好,续不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走投无路,去我父亲的公司拜访了三次,希望能讨到一点融资,但都被拒绝了。当然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找的人就是我父亲。”

说到这儿,燕宁忍不住慨然一叹:“这件事,弘明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过。只要和我在一块儿,他就表现得跟平常一模一样,明明心里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却连一丁点迹象都不肯外露——alpha的自尊心,实在很难理解。”

何岸对此深有感触,应和道:“嗯,他们……是这样的。”

燕宁又道:“就算被拒绝了三次,弘明的反应在我看来也有点激烈过度了。父亲在饭桌上提起这事的时候,说得并不多,寥寥几句,可弘明连客套地接话也不愿意,只想快点儿翻篇,当成没发生过。我猜想里面或许还有隐情,所以散局以后,我追问了父亲,父亲才把那三次拜访的细节告诉了我。”

“一个二十出头、资历浅薄的alpha,出身不算显赫,又没人引荐,能在我父亲那儿得到多好的待遇呢?父亲根本连办公室的门都没让他进。那三次碰面,说是‘拜访’,其实是发生在电梯、大厅和地下车库里的。”

“电、电梯?!”

何岸惊讶得不行,一手虚握成拳,掩住了微张的嘴巴。

燕宁点了点头,笑容苦涩:“弘明那么傲气的人,你让他低头求人都不容易,更何况在电梯里,明知自己不受待见,还要抓住电梯上升的仓促几十秒,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提出一些听起来不自量力的请求。可能中途就被打断了,根本没机会说完,也可能说完了,周围却都是嘲讽的笑声。

“父亲没告诉我他是怎么拒绝弘明的,可我能猜到。他这个人,讲话直率,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肯评价一句能力不足、资格不够已经算给面子了,最糟的情况可能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弘明的自尊心多强啊,我简直不敢想象他有多痛苦。”

“那……后来呢?”何岸听得揪心,关切地问,“后来,你父亲答应帮忙了吗?”

燕宁没有马上回答。

茶水凉透了,暖不了一双发寒的手。他起身斟了半满,然后捧着一团半透明的蒸汽,凑近唇边,缓缓地喝了一口。

“我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燕宁说,“他在饭桌上对弘明说:我不了解你,可我相信宁宁的眼光。既然是宁宁看中的人,那拉上一把也无妨。当时,弘明的反应并没有哪儿不对。他很克制,也很礼貌,站起来对我父亲说,谢谢伯父赏识。

“他家的生意躲过了鬼门关,起死回生。半年后,我们也如期结婚了。可是一结婚,他对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他变得非常冷淡,成天有家不回,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工作上。我以为,他是自尊心受了伤,想要尽快闯出一片天来,好在我父亲面前扬眉吐气。我该等一等,也许等他忙过这段,事业有了起色,在弱肉强食的商界立稳了脚跟,心里的不甘就会散去了。

“但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二十年。”

新茶暖胃,热气熏眼,手里捧得再紧,也还是觉得冷。

燕宁神色怆然:“二十年,他功成名就,地位甚至超过了我父亲,对我却还是老样子。我从没怀疑过他的感情,alpha和oa之间,爱不爱,经历一次发情期就全明白了。不管他平时有多冷淡,在发情期,他没法控制内心,就还是当初学校里的那个弘明,爱我如生命,可是……

“可是发情期,它太短了,真的太短了。只要发情期过去,弘明会立刻开始逃避,然后变本加厉地冷淡我。”-

说话间,铃兰咕哝了一声什么。

她趴卧在何岸怀中,睡得正香,还有滋有味地吮着手指头。燕宁看着她,心里无端平静了不少,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何岸见状,将铃兰的手从嘴边拿开,放进了燕宁的掌心。

“燕叔叔。”他轻声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您的弘明在逃避什么。”

“是么?说说看。”燕宁语气柔和。

何岸便道:“他应该是在逃避‘喜欢你’这个事实。他的心气那么高,那么想证明自己,偏偏攸关存亡的一次融资,他没法凭自己的能力得到,而要靠你的‘喜欢’。他觉得,从此你就站得比他高了。在你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自处,只能‘不喜欢’你,离你远远的,才有一点安全感。”

燕宁低头拨弄着铃兰的小手指,一言不发,许久才淡淡地道:“何岸,你比我聪明。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竟然花了几年才想明白。

“他像个善妒的孩子,不停地否认我的专业和爱好。以前写进诗里夸过的,现在通通都看不上了,何止看不上,还要吐出来,析缕分条地贬低一遍才舒坦。也不肯承认对我动过真心,说是受了信息素的欺骗——这种理由,荒诞到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可他就跟魔怔了似的,死活陷在里面,多少年都不愿回头。”

“人有自尊心不是什么坏事,但在枕边人身上找自尊心,那就太傻了。”

无可奈何到极致,燕宁反而笑了-

“冷落了我二十年后,我的父亲去世了。他是一面镜子,照着弘明这辈子最落魄的形象,镜子碎了,扎在弘明心里的那根刺也就一并拔了出来。葬礼上,弘明突然大梦初醒,站在我身边泪流不止。那天夜里,他找出了我们学生时代的相片集,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整晚。

“他推掉了大部分工作,把所有时间都留给了我,陪我说话,给我写诗,开车送我上班,读我这些年出版的每一本书,还叫人录下我给孩子们上的课,一节一节地在家听。我喜欢油麦菜,他就辟了一块小菜园,我喜欢吃鱼,他就每天去湖边钓一条,拎回来煲汤喝……这二十年来没做的事,他一样一样地弥补给了我,可他忘了一点——”

燕宁长叹道:“他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弘明了。”

时间会一天天修琢人的容貌,也会一天天修琢人的观念和性格。二十年,足够重画一张陌生的面孔。

两个人若是一路同行,始终牵着手,时不时互望一眼,时间便不敢大刀阔斧。相反,若是背道而驰,不闻不问,等到回首重聚的那一天,便谁也不认得谁了。

燕宁久居象牙塔,四五十岁仍珍存着一份赤子之心,与年少时相差无几,郑弘明却已走偏了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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