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2/2)
“你这么想也没错啦!”
就在阳子眼前,有一对年轻男女进了中庭。他们像在讨论些什么,指着树枝交头接耳,犹豫一下后在选定的树枝上绑了条漂亮的带子。
“那条带子一定要由夫妻俩亲手绣上花样。他们要一边想着即将诞生的孩子,一边选个吉祥的花样,仔仔细细绣出图案。”
“……原来如此。”
她觉得这真是个温馨的习俗。
“我在山里也看过这种树耶……”
乐俊转头向上看着阳子。
“是野木吧!”
“那叫野木吗?上面也有结果实。“
“野木有两种,一种会长出花草树木,一种会长出动物。”
“花草树木和动物也是树上长的?”
“乐俊点头。”
“那当然,不从树上长要从哪里长?”
“……是喔。”
既然小孩是从树上长出来,那动物、植物如果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确就不合逻辑了。
“家畜是长在里木上的。祠主会到这里来祈愿,不过祈求家畜有特别的日子和方法就是了。花草树木或山里的动物是自己长出来的,等自己成熟后,草木就被生为种子、飞禽生为雏鸟、走兽生为小宝宝。”
“种子也就算了,那小鸟和小宝宝自己生出来不会危险吗?例如雏鸟不就很容易被其他动物吃掉?”
“有的生物会有父母去接它们,除此之外的就会住在树下,直到它们能自立生存为止,因此其他的动物似乎不会靠近树。敌对的动物不会在相同的时间出生,而且不管再凶猛的野兽在树下时都不会开打。所以,来不及赶在傍晚进城的人会到山里去找野木,在野木底下很安全的。”
“……原来。”
“相对地,不管是多危险的野兽的宝宝,只要在有树的地方就不能抓也不能杀,这是绝对的规则。”
“是这样啊……那,鸡蛋里就不会孵出小鸡啰?”
乐俊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
“里面要是有小宝宝怎么能吃啊!”
阳子轻轻笑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天哪,从阳子的话中听起来,你们那边好像挺恶心的嘛!”
“也许吧!——那妖魔呢?也有会长妖魔的树吧?”
“应该吧!当然啦,没人见过长妖魔的树就是了。不过既然人家说世上有妖魔的巢穴,那里一定也有树吧!”
“喔……”
阳子点点头,突然间她有个疑问,可是这个问题太没水准了一点,于是打消开口的念头。既然这里有花街柳巷,那也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真的很高兴。”
阳子笑道,乐俊也露出欢颜。
“那就好。”
中庭的那对年轻夫妻依旧对着枝桠双手合十。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三节
乐俊主张应该挑家像样的旅店,阳子却主张不必这样浪费。
“景王绝对不可以住这样的客栈!”
“什么景王不景王的,只有你才这样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姑且听之,并不代表事实的确是如此。”
“一定就是这样!”
“就算是,两件事也不相干啊!”
“……别这样,阳子。”
“我身上带的旅费就只适合住这种程度的客栈。在衙门来通知之前,不晓得还要耗上多少天,万一搬到昂贵的客栈去,停留的日期却延长,我们会付不出房钱的。”
“你是景王啊,怎么可能付不出钱?重点是,怎么会有老板跟国君收钱嘛!”
“那就更应该待在这里。住店不付钱是不对的,何况是一开始就打好了如意算盘,那更差劲。”
一番争执之下所选的客栈,等级算是末等之中比较好的。四叠左右的小房间,不过摆了两张床,有个面向中庭的窗户,窗下甚至有张小桌子。因为这样的房间是自己的钱住得起的,对阳子来说已是最大的享受。
从祠堂回来已是黄昏时分,她先在房间洗个澡、换好衣服,把这些天穿的衣物洗一洗。再也没有比可以每天洗澡换衣服更奢侈的事了。
去到食堂,和在那里等她的乐俊一起用餐。不是站在路边摊吃,而是可以好好在食堂里吃,她觉得这也很奢侈。悠闲地喝杯茶,然后她说差不多该回房间,这时事情发生了——
客栈外头传来哀嚎。
不寻常的哀嚎让阳子马上紧握住剑。宝剑片刻不离身的习惯,她是怎么也不愿改掉。抓着剑柄往外面跑出去,马路对面吵吵闹闹的,只见行人在远处的街角乱成一团忙着逃命。
“——阳子!”
“该不会是追到这里了吧!”
她一直以为妖魔不会追到雁国来,但仔细想想,这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雁国妖魔本来就少。他们夜里住店,只有白天赶路,当然不会碰到妖魔,但阳子的敌人可不只有夜晚山中会遇见的妖魔而已。至今未曾遇到攻击,也许只是不可思议的好运罢了。
“乐俊,你进客栈去!”
“可是,阳子……”
逃命的人们所发出的哀嚎,阳子还记得。那是最最悲惨的哀嚎,是命在旦夕者的叫声。她听到有类似婴儿的哭声混杂在尖叫声中,阳子已经学到,那必然是妖魔的声音。
她将手中的剑拔出,把剑鞘塞给乐俊。
“乐俊,退下,拜托你。”
没有回答,不过她感觉原本站在身边的乐俊离开了。
人潮突然涌上来,阳子看见另一边有个像小山一般的黑影,有如此巨大的老虎。是马腹!她听到有人大叫。
阳子将手中的剑尖端朝下,微微摆好姿势,剑身被两旁店家的灯光一照,闪闪发光。向前冲的人群仿佛突然被吓到了,往左右散开。
巨大的老虎一边把人群扫倒一边飞奔而来,它的背后还有一只长得像牛的庞大生物。
“有两只……”
身体有点紧绷。对这种久违的感觉,她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有种难言的兴奋。
在小巷里乱窜的群众冲进了两旁的店家中,她和敌人之间有了一块空隙。她缓缓地跑着,全身贯注,执剑以待。
首先是老虎。她间不容发地闪过了一跃而上的庞大身躯,然后将刀尖刺进那颗大头的后脑勺。一拔剑,重新站好,再对着猛冲而来的青牛将剑高高举起。
虽然它的身躯太大了,要解决掉它得花上一些功夫,不过数量很少还算容易。当她正从容地对付这两个对手之际,乐俊的声音突然响起。
“阳子!檎昡!”
猛一抬头,只见长得像鸡那么大的鸟正成群飞过来。有十几、二十只吧,实际数量看不出来。
“不要被刺到!有毒啊!”
听到乐俊的话,阳子不禁轻轻咂舌。又小、又快、数量又多,这下麻烦了。
鸟尾巴的形状像是锋利的小刀。她砍下了两只,再给老虎补上最后一剑。
她得小心不要被绊倒,从尸体旁跑过去,背对客栈找个地方站好。吃了她两剑的青牛抓狂也似地东冲西撞,脚下石板被妖魔的血弄得滑溜不堪。
狭窄、光线不足的小巷中,还有成群的鸟。从两旁店铺流泄出来的灯光,根本不足以照明,朦胧的光线反而更加深阴暗处的漆黑。仔细去感觉,鸟就在附近,仿佛会突如其来地从黑暗中涌出。
她躲开了扬着头冲过来的青牛,再打下一只鸟,这时却听见数也数不清的生锈金属轧轧作响般的怪声在靠近。
“难道还有吗……”
她的背上冒出汗来。
因鸟而分心,没有立刻将之置于死地的青牛,成了难以应付的对手。这是她看见成群的猴子从巷口蜂拥而来。
就这样她分神了一下。再回过神时,锐利的鸟尾已出现在眼前。她只能躲开,于是身子一闪,失去平衡之际下一只又来了。它的尾巴正直直对着阳子的眼睛。
她确定这下躲不开了——
有毒。毒到什么程度呢?——
而且是眼睛被刺到——
看不见就不能作战——
来不及用手臂去护住了。
一眨眼间,她已转过这些念头。真的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糟糕!要被刺到了!
她正要闭起眼睛之时,原本朝她飞来的鸟却消失无踪。
有人从旁边把鸟给击落了。
还来不及确认那个人是谁。
她把来袭的鸟给削下来,再闪开一冲而上的青牛。牛被阳子闪过后,有人以精湛的手法朝着它的后脑刺进去。有鸟冲向被那高明至极的技巧所吸引的阳子,那个人又将剑拔出横劈过去。
那是比阳子足足高出一个头的高大汉子。
“可别恍神哪!”
男人说道,轻轻松松地砍下了最后一只鸟。
阳子在点头的同时,左挥右甩地把涌上来的猴子给斩落,接着一剑贯穿从背后跳出来的一只,手脚利落地全神应战。
男人的身手比阳子高出好几倍,臂力更是有天壤之别。猴群数量虽多,但是到小巷堆满尸体重归平静为止,看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月之影,影之海》第七章、第四节
“身手挺不错的嘛!”
男人甩掉血水收起宝剑说道,呼吸丝毫未乱。他的身材虽然高大,却不会给人壮汉的印象。所谓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吧!阳子喘着气,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男人只是笑了笑。
“这么问也许有点失礼……你还好吧?”
阳子默默地点头,只见他扬起一边眉毛。
“没力气讲话了吗?”
“……非常、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谢。”
“是你帮了我。”
“妖魔到处乱晃可就麻烦了,并不是我特别要帮你什么忙。”
阳子一时词穷,有人从背后抓着她的上衣。
“——阳子,你没事吧?”
是乐俊,他嫌恶地看着脚边的尸体。从乐俊手中接下了剑鞘,一甩剑后收了起来。
“我没事。乐俊你没有受伤吧?”
“咱很平安——那个人是谁?”
阳子对他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那男人只是笑笑地看着阳子身后的建筑。
“你住这间客栈吗?”
“——嗯。”
这样啊,那男人嘴里喃喃应着,然后朝四周瞧。
“有人围过来了。你喝不喝酒?”
“不喝……”
“你呢?”
男人看着乐俊。乐俊有点困惑地抽动胡须,一边点点头。
“那跟我来吧!和官差讲话太啰嗦了。”
说完他转身走掉。阳子和乐俊面面相觑,彼此点个头就跟着后面去了。
男人拨开靠拢过来的人群,在路上走着。他一副没有特别目的地的样子,一面到处东张西望,一面穿过群众,然后进了一间似乎是他中意的客栈。这是家漂亮气派的大客栈。对跟在后头的阳子和乐俊瞧也不瞧一眼,那男的钻进了客栈大门。阳子一看,回头瞧着乐俊。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来都已经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话想跟他讲,你要不要回客栈去?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关系,走吧!”
乐俊爬上石阶进入门内,阳子也追上去。在店里,男人和跑堂正在楼梯底下等着。见到了阳子两人,他微微一笑爬上楼梯。
跑堂的领着那男人到三楼的房间。那是两间房并在一起的大房间,面向中庭有个阳台。房间很大,盖得非常豪华,布置也经过精心设计,连摆放的家具都是些奢华的东西,阳子忍不住有点畏缩。这比她曾经进去过的任何一家客栈都高级不知多少倍。
男人命令伙计送上酒菜后,立刻坐进一张像沙发的椅子,一副像是对这种等级的客店习以为常的样子。在点了无数蜡烛的明亮房间中一看,可以发现他穿着的衣服也颇为昂贵。
“请问……”
男人对着呆站在门口的阳子笑笑。
“坐啊!”
“……打搅了。”
阳子和乐俊对看一眼,互相点点头坐下了。他们总是觉得不太放心。男人只是微笑着注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房里东张西望之际,伙计备好酒菜送了过来。
“大爷,还要些什么?”
男人闻言挥挥手要伙计退下。伙计离开房间时,又命他将房门关上。
“要不要喝一点?”
被他一问,阳子摇摇头,乐俊也一样摇头。
“请问……”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阳子想至少先起个话头,那男人却打断了她的话。
“你有一把好剑哪!”
目光投向阳子的右手,男人将手伸出去。阳子难以拒绝,不由自主地把剑交给了对方。男人握着剑柄轻轻拔出来。毫无困难地拔了出来。
没有理会惊呼着“怎么可能!”的阳子,男人检视着鞘和剑。
“——鞘已经死了。”
“鞘死了?”
“已经看不到奇怪的幻影了吧?”
阳子听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对着紧张的阳子一笑,男人还剑入鞘。他慎重地将剑递给阳子。阳子收下后,轻轻握住剑柄。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不晓得这是什么玩意吧?”
“什么叫玩意?”
男人自顾自地从一个水壶状的玻璃瓶往杯子里倒满液体,举止毫不做作。
“它叫水禺刀。传说是由水铸成剑,由猿做成鞘,因此叫水禺刀。剑本身已是出类拔粹,但它还拥有其它的力量。剑刃会生出磷光,可以像水镜一样显现幻象。一旦操纵得法即可映出古往今来,甚至千里之外的事。不过要是意志薄弱,它就会不断让你看见幻觉。所以,要用鞘去封印。”
他微微倾斜杯子,看着阳子。
“鞘会变为猿猴出现。猿会阅读人的内心,但相同的如果意志薄弱,它就会读取主人的心然后迷惑他。因此,据说要用剑去将之封印。这是庆国珍藏的重宝。”
阳子不由得撑起上身。
“不过,这剑鞘已死。鞘的封印不见了,幻觉想必常来作怪吧?”
“……你是谁?”
“你们向党里递了文书吧?——把事情说来听听。”
“难道,你是延台辅?”
男人浮出坏坏的笑容。
“台辅不在,有事就跟我讲。”
阳子忍不住气馁。他果然不是那位台辅。
“事情都写在信里面了。”
“写是写,什么景王之流的。”
“我是个海客,对这边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
阳子看着乐俊。
“这位乐俊说我是景王。”
“看来确是如此。”
男人很干脆地赞同了。
“你相信吗?”
“我信不信都一样。水禺刀是庆国的重宝,为了消灭魔力强大的妖魔而将它封印起来,变成剑和鞘,使其纳入控制之下成为宝物,所以只有正统的拥有者才能使用。换言之,非得景王才能使用,因为将它封印的是好几代之前的景王了。”
“可是……”
“由于它们彼此封印,原本除了主人之外的人是拔不开的。虽然如今因为剑鞘死了,我才拔得出来,但是我就算拿着剑,也是连一根稻草都砍不断,要叫出幻象就更是办不到了。”
阳子直视着男人。
“你到底是谁?”——
他绝不是普通人,竟然对庆国的事了如指掌。
“你先报上名字吧!”
“我是中岛阳子。”
男人的视线转向乐俊。
“那上书的张清就是你啰?”
乐俊应了声“是!”赶忙正襟危坐。
“表字呢?”
“乐俊。”
“——那你呢?”
阳子瞪着他,但是对那男人毫无威胁作用。
“我叫做小松尚隆。”
对这个蛮不在乎地回答的男人,阳子目不转睛。
“……你是海客?”
“是胎果。我的名字多半被人家读成‘尚隆’(大概是音读与训读的区别——archanl),不过所谓的多半也不过才几个人罢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到底是谁?是台辅的护卫之类的吗?”
那男人“啊!”地笑了。
“若要说称号的话,我是延王——雁州国国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