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到涛声(1/2)
拿到回高知的飞机票是在暑假进入第二个月的时候。因为回家的钱必须自己挣,所以七月就决定留在热闹的东京打零工。但是这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打电话到航空公司预订,结果被告知已经全部订出去了。据说就在一两周之前还有很多。可以想象,当时待在空调坏掉的公寓房间里的我听到这样的消息是什么心情。我差点隔着电话对航空公司的姐姐怒吼起来。最终拿到机票是靠打工认识的木匠大叔,他的女儿在旅行社上班。这是在炎炎夏日下,扛着大型器械奔走的附加价值。托这个工作的福,没有去海边的我也足足的晒透了阳光。
看起来好像去海边玩完回来的人,很酷?。暑假里见到里伽子时,她这样说。见面的原因是我从打工的建筑公司得到了巨人队vs阪神队的棒球比赛票(建筑公司赞助了比赛),于是就约里伽子一起去看。
也亏你能想起约我去看棒球,虽然我完全没有兴趣。本以为里伽子会回绝,没想到她淡然地答应了。
我们约在东京巨蛋的正门见面。里伽子穿了一身十分高档的蓝色麻质连衣裙,也精心地化了妆。就好像是和有好感的对象正式约会的打扮。而我,虽然在建筑公司里借用浴室洗了个澡,干干净净,但只穿着平时的牛仔裤配t恤衫。和里伽子站在一起可谓是相当的不般配,感觉颇为不妙。
打工回来就是这样,不用在意,我不是来这里玩的,是想要消解一下压力。里伽子毫无表情地说。
是替我着想,还是前来赴约就是为了消解压力吗?
女孩子消解压力就是会化妆,穿好衣服。
喔
我实在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压力,只好敷衍地笑了一下。
我们进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看得见的座位全部被人埋上了。果然人气球队就是不一样。我喜欢的西武在明治神宫球场,虽说好的场次也会挤很多人,但像这里全部座位都被占满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
终于我们找了座位坐下来,但这却不是一场好看的比赛。
这里的通风很不好吧,呼吸很难受,眼睛也干。是因为第一次来巨蛋不习惯吗?还是因为从来也不喜欢巨人队?到了四局下半场,当我意识到时,已经这样小声地嘟囔出来了。
里伽子笑着站了起来,杜崎同学还真是不得了的小孩,因为不是喜欢的队伍就说这样的抱怨。去小卖店吧,我也被蒸得浑身是汗了。
我从心里拥护这个决定,我们两个人从通道走出了看台。在小卖店里,里伽子要了香槟,我买了啤酒,然后我们走到能看见电视的墙边站着,没有交谈,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电视。
去了球场,在电视上看棒球转播??球队的人会哭的。
是吗?我倒是喜欢在电视上看,因为有播音员的解说,可以明白正在干什么。
啊,啊,没劲,那种解说最没劲了。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喝着啤酒,心情不知不觉变得好起来。
里伽子化着漂亮的妆,穿着看起来非常凉爽的衣服,表情满足地喝着透明塑料瓶里的香槟,一边愣愣地注视着电视。她就在我身边,这让我感觉相当好。
?,我的电话号码是那位年长的美女给你的吧。
里伽子突然问道。我吓了一跳,向她转过头去。里伽子将装香槟的塑料瓶抵在嘴边,眼睛仍然看着电视。
嗯,是的。
我也将目光转回电视,小声说道。正赶上松井打了个全垒打,于是我就可以假装成被吸引住一样死盯着电视??我真是天真啊。
那个美女,是什么样的人?里伽子平静的说,但是语气很冷酷。我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叫津村知沙。
正在交往?
不是,她只是普通的前辈,选修课认识的。
前辈吗?杜崎同学不管和谁都能马上要好起来,前辈也好,女孩子也好,学妹也好,和谁都是。里伽子的口吻并不是在讽刺的样子。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去了高知,好像性格都变化了,到现在大学里跟人交往都不怎么顺利。暑假里没有人约,这在过去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嗯。
我非常坦诚地点点头。因为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所以即使对棒球没有兴趣还是答应了我的邀请。我坦诚地接受了这个想法。
啤酒已经喝完了,里伽子很快地又要了一杯香槟,也帮我买了一杯啤酒。
八月的时候高知有同学会。里伽子也来吗?要是有空的话。我依然温柔地说。
里伽子摇了摇头,突然说起没关系的话来。
我这个人太固执了吧?
嗯?
来东京上大学,是因为心里恨着将我强行带到高知的母亲。可是,到了东京又对父亲任性。
是怎样的任性?
因为他说不要担心生活费,所以不要去打一些奇怪的工。
不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吗?
是这样的吗?可我原以为他会说:和我一起生活吧。
里伽子的口吻非常诚实。一个固执的人一旦变得诚实,然后以愣愣的口气说什么的时候,总会有不太好的事情。我没有说话。将心里话像这样告诉我,就连希望隐藏的心情也告诉了我。那就是里伽子的寂寞。
里伽子将香槟像喝水一样饮而尽。
其实如果爸爸这样说的话,我就会说: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而且想赶快开始自立的生活。这样的话,觉得就能顺利地开始新生活了。但是现在非常不顺利?。去高知之前,我真的是一个能很好待人接物的好孩子喔。但在去高知之后,我好像和外面的世界错位了。
聚在电视前的几个大叔突然噢的一声叫起来。一看画面,不知是谁打了一个全垒打。是谁打的,比赛进行得怎么样,对此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对我来说,高知就是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都是错位的,令人讨厌的地方。
嗯。我好像明白了里伽子的想法,坦诚地点了点头。总之看来她没有回高知的意思。
我们一直到七局上半场都站在电视前,将巨蛋完全忘在了脑后。
里伽子化着漂亮的妆,又穿着好看的衣服,本想约她到什么地方,但是我的装扮却不合适,所以就无奈地问她:怎么办?去哪呢?
很白痴的问题。里伽子摇着头,说回去吧。我们就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可走到看见车站的地方,里伽子突然过来挽起我的胳膊,说再走一会。于是,我将稀里胡涂的方位感全部调动起来(美女突然这样,再理智的人也会胡涂的),一边走着,一边用余光扫着机动车道的指示牌。而里伽子一心一意地挽着我走路,根本就没有在意方向什么的。
我也许是喜欢杜崎的吧。
里伽子突然说道。我绝不能停下脚步,嘴上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是吗?但心里到底还是非常激动,因此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人行道上除了我们,挤满了刚下班的上班族和ol。
真是奇怪,在高知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杜崎同学是不是喜欢我什么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在意起来呢?
这一定是因为我还是用听起来非常随便的口气,但是非常用心地说道:武藤现在很寂寞的。好不容易来到东京,却无法顺利找到容身之所,很寂寞。所以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想借着我打起精神来。
非常肯定的断言?。那么我喜欢杜崎是错觉吗?
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含含糊糊地说完,又接着向前走去,并且脚步更加快了。然而,即使这样,里伽子也没有松开挽着我的手,好像较劲一样,紧紧地挨着我走。
我就像竞走选手一样飞快地走着。实在是佩服自己的白痴程度啊!!里伽子不管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原因,终于开口说喜欢我,可为什么我会这么回答呢?为什么不能说着thankyou,然后高兴起来呢?
一整天在炎炎烈日下集聚的热量,这时候就好像要一下子喷出来一样,我川流不息地流着汗,身体的什么地方火热火热的。在这个难以忍受的,炎热并且让人感到寂寞的夏日傍晚,我沉默地拖着里伽子飞快地走着
哟,杜崎。
我拖着行李向机场的出口走的时候,松野的声音响起。回过头,他正从人墙的里面探出头,向我挥着手。暑假的中段,狭小的高知机场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异常混乱。我和松野隔着人墙走了几十米,才终于在大门附近碰到了一起。
果然还是来了,太好了。我一边笑着,一边在松野的肩上给了一拳。
怎么了。喂!
没什么,看到这边的机场,就好像一下子连上了高知的网络。怎么说呢,总之是很奇怪的感觉吧。
哈哈,你还不错啦。我在京都,京都腔太强大了,结果回到家里被人讨厌,说是发音太奇怪了。
啊,日本也是很大的哟。
哇哈哈地笑着,我们却渐渐变得伤感起来。看到松野的脸,马上回忆起高中时代的场景。心里充满了怀念那样的东西。故乡是好东西,朋友也是好东西,有种类似这样的感动渐渐扩散开来,真是奇怪的感觉。
松野是开车来的,我们向机场旁边的停车场走去。高知和东京一样热,但与东京闷热闷热的感觉不同,这里的热是可以忍受的。
车子是松野父亲的白色花冠。车的挡泥板是老虎咆哮的暴走族风格,松野老爸的趣味还真是不得了。
嗯,还开车来接我呢。
你感叹什么呢?
你刚到京都就有了去驾校的毅力,很棒哦。我?,熟悉城市就用了一个月,熟悉大学又用了一个月,再熟悉打工的地方又用了一个月。等回过神来,已经是暑假了。
那是因为东京和京阪神(京都、大阪和神户的统称)的区别,京阪神与这里的文化比较接近,所以马上就能熟悉。
哦,初学者,已经带女孩子去兜过风了?
你怎么会知道?一边开着玩笑,松野开动了车子。
去往高知市内的公路相当的堵。但是尽管如此,坐私家车还是比坐出租车舒服,我的心情很好。昨天接到松野电话的时候,还并不是这样的愉快心情。说起来是有点吃惊吧。
喂,听说你明天要回来。毫无前兆地听到了松野的声音,我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考了驾照,开车去接你吧。总之,现在是什么事都想开车去的时期。
我突然奇怪地又感动又惊喜起来:这是半年,不,是有八九个月没听到松野的声音?。接着想到,这是松野发出的恢复友情再次开始的信号吗?
我与松野是从去年的十一月四号??也就是学园祭的最后一天起,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也是因为里伽子的原因。
自从那次打了她之后,我和里伽子就一直没有再说过话。碰了面就以背相对,就是那种小孩子世界里的所谓绝交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看起来就好像要这样和学校的生活告别了。
里伽子还是只与小?佑实十分要好。成绩依然相当好。与我再没有任何的交点。
到了十一月一日的学园祭上,发生了一件事。
本来我们这样的私立名门,全校一心的就是高考必胜的气氛。不管老师和学生都是只对考试名次感兴趣。但是在这种把人剥了皮的校风之下的,只有学园祭是一个宛如圣域一样的存在。所以当里伽子满不在乎地翘掉学园祭的时候,平时积聚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另外,在之前的全国统一模拟考试中,里伽子在私立学校文科之中进入了全国排名。这件事也大大的触动了大家的神经。
总之,里伽子把酱烧豆腐店的工作翘掉了。第二天的换装队伍也漂亮地逃过了。第三天的自由活动日当然也没有露面。最后一天是最高潮的跳舞天国,每个年级都各自穿着事前设定好的制服通宵跳舞。我们六年级是冲绳民族服装。下午的时候,我穿着及膝的古色飞白图案的和服,背着用瓦楞纸作的道具正要去厕所。在厕所旁边的角落,里伽子正被六、七个女生包围着。
你这家伙到底把班级的团结当成什么了?
只想着自己的事的社会你觉得很好吗?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质问着。接着,还跑出了非常个人化的台词了。
装的对男生没兴趣,为什么还要对柳田同学抛媚眼!不是在勾引人吗?
勾引这个词是最不能和里伽子联系到一起的了,为什么勾引呀,柳田同学什么的怎么冒出来的?当时我并不明白,现在也还是完全不明白。大概是女生中的某人喜欢柳田,不太清楚,那家伙大概是一般的柳田健二/贤治/谦司/健次,偶然看见柳田和里伽子在走廊里擦身而过,两人对视了一下,也许就有了这样的个人恩怨。里伽子就是这样被非难着。
而里伽子这边的处理非常地里伽子式,即没有变脸色,也没有哭出来。
班级团结,那是什么?别用好像政治家的口吻说话,白痴一样。
不能考虑自己的社会是什么样的社会?社会替我着想过吗?考虑自己的事,那是当然的吧。还有,柳田是谁啊?那个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把他带到这来吧,我会当面告诉他:你这家伙,我很讨厌。
就这样平静而犀利地一一反驳回去。绝对不是女人常用的那套手段,比如抬着头咬着嘴唇,或者脸上浮现着轻蔑的笑容。
到现在,我明白了里伽子的诚实。她对班级,同学都漠不关心,一心为升入东京的大学努力用功。真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但是,里伽子是诚实的。她充分地向女生们尽了她的诚意,辛辣地进行了反驳。这么做不是很漂亮吗?!
但那时我并不这样想,只是躲在房子的阴影中发愣,想着:果然是个冲动的家伙。
终于,女生中的一人,毫不客气地抓起里伽子的头发,打了她一个巴掌。
我当时想到:坏了,现在不出去的话。
这时一个处于领导位置的女生,名叫清水明子的开口了:住手,声张出去的话,你的报告里就会有伤人这一条。为了这样的家伙值得吗?
她的口气非常生硬,也非常令人讨厌。但是女生们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成群结队地离开了这里。
里伽子双手抱肩,女王一般傲然地挺着头目送着女生们离开。然后,就以这种姿势,愣愣地站了很长时间。
我终于想起自己是要去上厕所的,抱着被里伽子发现的觉悟,从阴影下走了出来。
杜崎同学
里伽子看见我轻手轻脚地出来,好像心底里大吃一惊。随即又严肃起来,咬着牙问道:什么时候在这的?
刚才开始的,很了不起?,被那样被围起来一步也没有退缩。我的口吻应该是相当让人讨厌的,是因为心虚吧。在那种情况下本应出来相救,但我有跳入一群女孩子当中还能抬起头来的自信吗?还有,里伽子就是得到了我的援助也不会表示任何感谢吧,不仅如此她还会说:不要做多余的事,多管闲事。所以从心里来说是并不想出去的,然而我还是内疚了。
把征讨的一方惹哭了?。真是不得了。还没有说完,里伽子就打了我一巴掌,非常响亮。和第一学期末被打的那次不同,这确实是激动之后打的巴掌。我的左眼好像要蹦出来一样的疼痛。
混蛋!你这样的家伙最差劲了。里伽子的眼睛里闪闪的溢出了泪花。
然后,就在我过于吃惊傻在那里的时候,里伽子跑着离开了。
我真的非常吃惊,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松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喂!
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站在身后。
哦,松野。我笑起来。
松野用非常担心的表情说到:武藤刚跑过去了,好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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