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2)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一面摸出手机,扫了几眼屏幕。
屏幕上有个孤零零的未接来电。
来电人是我男朋友。一般都是我打电话给他,黏黏糊糊地磨上他大半个钟头时间,这次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当机立断,甩开傻逼弟弟,到僻静处拨了回去。
打到第五个电话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我还听出了模糊不清的风声,信号太差了,断断续续,像蒙了一层湿纸。他急促的呼吸声因此显得有些失真。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高速奔跑。
我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他的声音,那也是剧烈晃动的,含着湿淋淋的水汽,仿佛随时要破碎成水中的一滩波影。
“你答应过我的,对吗?”他失控大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他的喉咙,“只要我答应你,顺从你,伺候你,满足你突如其来的少爷脾气,像一条发情期的狗一样,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母亲就不会有事,对不对?我答应你了,谢辜,你不能反悔!”
我有点伤心,慢慢道:“对。”
他显然处在某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不断重复让我答应他,一面对我微弱的安抚置若罔闻,我感觉他像是一面即将四分五裂的镜子,竭尽全力用每一块反光的锋利镜片,和他毫无章法的伤害欲,迸溅向任何一个胆敢靠近他的人,尤其是我。
我是万恶之源,是他恶意所指的靶心。
我一边给助理发了条短信,让他把对方母亲的实时身体数据发送给我,尤其是心率;一面尽力降低存在感,听我男朋友在话筒另一头语无伦次。
他母亲所处的地方,其实是我家疗养院,一次脑溢血之后,她作为一个植物人,已经在里面静静沉睡了十多年,护理称得上精细,我看过她的模样,苍白憔悴而光洁,眉眼间还有我男朋友的影子,唯独没有生气,像一尊白瓷花瓶。我家疗养院里,关押了不少夺权失败的战利品,她就是其中之一。
算不上活着,但也没什么危险。
我男朋友每周一次的探视机会,还是我争取来的。作为筹码,尚且不至于令我良心不安。
助理传过来的实时数据里,她的心跳依旧平稳而安宁地起伏着。
我松了一口气。
那头我男朋友终于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伯母现在没事,你别担心。”我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明天我带你溜过去一趟。”
他用一种歇斯底里过后,出奇疲倦的声音道:“抱歉,我应该相信你的。”
我道:“对,回家,你该睡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对危险迫近的感知力,真的无限迫近于零,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上,我始终睡得四仰八叉。他在山雨欲来时的挣扎,与冰与雪举步维艰的周旋,以及坐以待毙前的痛苦,我竟一无所知。
我把他哄睡了。一边端着一杯见底的橘子汁,回到了宴会之上。
我心不在焉,傻逼弟弟道:“辜哥,你有男朋友了?”
我和他碰碰杯,道:“对。”
他喝着果汁,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也是。”
他的嘴角翘了一下,是个有点邪气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我毫无兴趣。正巧我的手机又滴了一声,我低头一看。
那条平稳起伏的心率曲线,像是被横切一刀,戛然而止。她的各项数据如同断崖一般,轰然斜指向零,并凝固在那一点。
我脑中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我冲出宴会厅的时候,助理已经等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他拦住了我,道:“小少爷,谢总的意思,是让您好好参加这次宴会。”
毫无起伏的语气。
“滚,”我道,“我要见我爸。”
助理又道:“谢总的意思,是让小少爷好好享受这次宴会。小少爷不要任性,毕竟谢总现在也没办法分心。”
他毫不费力地抽走了我的手机,沉默了一瞬:“切断呼吸管,也是谢总的意思。小少爷,我们也为难,您明白的吧?”
这场宴会,在凌晨两点散场。我被保镖压制着,在宴会上又坐了四个钟头。
一切已无转圜余地。冥冥中等待我的,规避风险的线索,也早已过时不候。
第二天我去学校的时候,他的座位果然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