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与妖精 世界尽头之岛(2/2)
系着领结的灰猫不可思议地用二只脚站在弗雷德里克面前。
是奥萝拉的猫。还在对他说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是在做梦吧。
(你为什么答应带奥萝拉出去呢?)
「你,你……,是幽灵吗?」
(随便你。嘿,幽灵还是妖精对你们来说都差不多吧。回答我的问题啦。)
「那个,她不想和那个叫科纳斯的男人结婚吧?而且,在岛外不是还有她思慕的恋人吗?」
他想,好像另外,还有什么吧。
(只是因为这个的话,那你还是不要带奥萝拉走了。)
「可是,你认为她可以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子吗?难道你看着他会觉得顺眼吗?」
灰猫烦恼地垂下头来。
(我真不知道你和科纳斯,到底哪一个更折磨奥萝拉。)
我?折磨奥萝拉?
弗雷德里克完全不明白。既然答应了要带她出去就不可以反悔吧。虽说万一奥萝拉没有被恋人接受就会陷入困境。但是那并不等同于弗雷德里克在折磨她。
(反正啦教授,你还是拒绝了的好。)
话音刚落,灰猫就消失了。
弗雷德里克听见有人走上台阶的脚步声,惊醒过来。
随后,大厅里出现了披着白纱的奥萝拉的身姿。
她缓缓地走近。散开的金发在白纱下轻轻飘动。美丽的双眸透露出毫无顾虑的坦诚,嘴唇庄严地抿着,简直象走上红毯的新娘一样。
目瞪口呆的弗雷德里克,突然回过神来,象要抖落睡意一样急忙坐了起来。
「真抱歉,吵醒你了。」
「哪里,……你睡不着吗?」
「在想很多事情,总是不能安睡。」
她贴近他身边坐下。两个人的肩膀几乎相触,好奇怪的感觉。
听不见风声,只有从天窗射入的青白色日光漂浮在一片寂静中。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房间里,连她的呼吸声都觉得近在耳边。
「尼可会好起来的。他得在这里待一阵。」
「是吗,那很好。」
刚才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
为什么尼可不同意弗雷德里克的做法呢。
奥萝拉悄悄取下头纱。衣料磨擦的声音不知为何使人产生绮丽的遐想。
「听说母亲托你给我带来这个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吃惊。」
「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作母亲的不都是那样的吗。就算你离家出走,她也会衷心期望你得到幸福吧。」
「母亲对自己真正的孩子当然会那样的。可是我不同。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父母只不过是遵从族规才养育我,而且还是以自己的孩子被夺走作为代价。」
弗雷德里克惊恐地看着奥萝拉。
「每年圣诞节家宴,总是很奇怪地会多安排一个座位。母亲为我做的领饰和丝带,也总是会多出一副。只有这幅蕾丝她实在没有办法编二个。因为她常常背着我一边流泪一边悄悄地编织,我才一直以为这不是为我做的。」
精美的薄纱蕾丝在奥萝拉雪白的脸颊上撒下斑驳的影子。
「即便这样,你仍然是她的女儿。」
弗雷德里克认为她的母亲虽然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应该也一直将奥萝拉视如己出。
「我眼中的马齐鲁夫人,是衷心为女儿考虑的母亲。」
奥萝拉微微地地斜过头。靠上他的肩膀。
「弗雷德里克,你真好。」
他的喘息急促起来,颈背感觉到了她比想象中还要柔弱的肩膀。
弗雷德里克悄悄抬起手臂想把这诱人的温软身躯更加拉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他总算将这个荒唐的冲动从脑海中赶出去。
奥萝拉不停地哭泣。
他并不是她真正的恋人,过于亲密的举动是不可以的。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抱住泪如泉涌的她。
″为什么?”
睡梦中灰猫的质问又浮上心头。到底为什么想带奥萝拉出去?
他回答说因为这是她希望得到的帮助。如果不是呢,实际上是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吧。
他的确想在领她出去时顺便确认烟水晶立石的存在。但这并不是主要的理由。纵使奥萝拉不知道烟水晶的事,弗雷德里克也打算满足她的愿望。
她说过他只不过是对可怜的女人太和善,所以被乘机利用了而已。
她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地在利用他吗?
(四)迷途
靠着长老的帮助,他们第二天早晨搭上了运货的马车。
要去找烟水晶的立石,徒步走的话好象太远。
虽然弗雷德里克记得上次迷路后很容易就回到了马齐鲁村。不过长老却笑着说,那个地方已经变得比从前更远了。
薄薄的浮云覆满天空,反射着对面的阳光,紧贴地平线翻滚变动着。
在这样的高纬地区很难判断时间,弗雷德里克的怀表在昨天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之前不间断地刮过岛上的强风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满载着草料的运货马车,车轮轻快地转动,接连越过几个山冈。
前方很快出现了一片沼泽,小人们停下马车。
「从这儿走是近路哟。穿过沼泽对面就可以看见立石。可惜,马车是不能通过的。」
奥萝拉皱起眉头,不安地眺望着这片沼泽。
「能走过去吗?沼泽太深的话就麻烦了。」
弗雷德里克问道。小人们笑了。
「这可是神圣的沼泽哟。不会有危险的。」
「……也是。走吧,弗雷德里克。」
神圣的沼泽,奥萝拉的婚约者不就沉睡在这样的地方吗?
但是她好象下定了决心一样,跳下货车马上开始走。弗雷德里克连忙跟上去。
原野上散布着无数水洼,沼泽近在咫尺。
两个人尽量踩着干燥的地面向里行进。
「在长老的大厅里,他们对我说了有关你婚约者的事。」
奥萝拉看了一眼弗雷德里克,轻轻叹口气。
「是个很美妙的婚约不是吗,和一个死去很久的男人订婚。」
「为什么那个人非要和你订婚不可呢。即使他觉醒了,又有什么必须马上和他结婚的理由吗?」
「……,这里有很多谁都不明白的规矩和理由,总之那个人好像仅仅靠自己无法阻止灾祸的降临。所以需要有某种力量作为辅助。」
「那么,是某种魔法的力量吗?」
奥萝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与他订婚的都是马齐鲁族长家的女儿。要二十岁以下,精通妖精魔力的人。为了能不断生出那样的女儿,并且加强与魔力相通的血脉,我的父母和亲属将一生都葬送在这上面了。」
奥萝拉的祖父就是妖精博士,据说她的弟弟最终也会成为妖精博士。难道这条血脉是遵从着那个沉睡着男人的传说才保持下来的吗?
「后天我就二十一岁了。如果他还没有觉醒,这个婚约就会自动无效。」
「那样的话,他们就安排你嫁给科纳斯?」
「如果到了天亮他还没出现,为预言者准备的新娘就会马上被别人娶走。很可笑吧?」
「……听说他的魔法不够强大,既然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那他说不定老早以前就死了。」
「可能吧。重要的不是谁做他的新娘,而是她拥有多少妖精的魔力,还有把它灌输进人类血脉的能力。」
预言者真的是为了阻止灾祸降临才产生的人吗?
花费无数时间,让持有妖精博士能力的人们重复亲属间的通婚,在这个村庄里人为地制造出一个与妖精血脉纠缠的氏族。
「我不能理解的是,妖精博士的能力是不是可以等同于魔力。与不同妖精间的交往,要靠人类的感性理解和道德规范,才能彼此和睦相处。重要的应该是心意和方法,并不是血脉和力量。」
她是因为这样才要从岛上离开的吗?是因为这样,才决定即使恋人不来迎接,也不会屈服于旁人定下的婚约吗?
「灾祸,到底指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不过到现在为止氏族也应该有经历过几次危机。瘟疫,饥荒,战争……,后来都被消除了,其他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神圣的沼泽。那个男人正长眠在这片湿地中的某个地方。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弗雷德里克似乎依稀见到那个沉睡着男人的影子从水底飘过,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许夺走那个女孩。
——我决不会宽恕你们。
一个虚无的声音象树叶飘落一样响起。一定是幻觉。弗雷德里克不觉加快了脚步,拉起奥萝拉的手。想带她从这个沼泽地带早点逃出。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
这时的弗雷德里克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真的在与奥萝拉私奔一样。
想要把她从那个冷酷的婚约者手中拯救出来。
她死心塌地地紧跟着他向前跑,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两个人不知不觉远离了看似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登上了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冈。
两人站住脚回头望去,那片弥漫着阴郁暮霭的潮湿沼泽就在下方。
弗雷德里克猛地意识到自己仍然握着奥萝拉的手,他稍稍放松力量。
奥萝拉应该也察觉到了,温软滑腻的手指却仍然没有离开他的手。
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在这片沼泽里走一辈子好了。
「沿着这个方向往上走,应该就能看到立石。」
奥萝拉总算露出笑容,是因为平安通过了沼泽而安心吗?弗雷德里克重新鼓起勇气再次迈开脚步。
「弗雷德里克,不要再往前走了!小心!」
奥萝拉突然大叫起来,可当他听见的时候,已经脚下一空,掉进了隐藏在草丛中的一个洞穴。
「好痛……」
感觉几乎像是从数英尺的高度掉下去的。但他只是稍微擦破了手。抬起头来,洞口变成一个小圆孔,外面的天空显得分外遥远。
「弗雷德里克!不要紧吗?」
奥萝拉从高高的洞口往下看。
「啊,好像没有受伤。」
他一边回答一边捡起掉落的眼镜。戴上它以后环视周围,可以判断底下的空间相当宽广。这个洞的形状简直象一个大烧瓶。好像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地方。
他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危险,当心!」
奥萝拉呼喊的同时,一颗小石子儿打到了他的背上。他刚想躲开,雨点般的碎石就从四面八方一齐倾注而来。
对了,是发生过同样的事!过去的情景突然清晰地在脑海里闪现。
他从前就是在这样的碎石雨里看到了妖精。那是一只有着金黄色双翅的美丽妖精。
「请住手,哥布林们!」
奥萝拉从洞口探下身去。打算下到洞底来。
「奥萝拉,危险……」
话刚一出口,她脚下一滑。
弗雷德里克惊慌地张开双臂打算接住她。
她很快掉了下来。金黄色的秀发象翅膀一样展开,和从前见过的妖精简直一模一样……。
他刚一抱住奥萝拉,碎石雨就停止了。
弗雷德里克踩到石子失去了平衡。他竭力保护她不被摔到,结果头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
「弗雷德里克!」
奥萝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弗雷德里克想起来了。
五年前,在那个时候,发生过同样的事。
当时他看见了妖精,大概吧。
五年前,奥萝拉第一次见到弗雷德里克,就是在哥布林挖的洞穴底部。
她一听到哥布林们的喧闹声,马上就明白有谁掉进去了。
奥萝拉跑过去,发现果然有一个男人在里面。她立刻跳了下去打算阻止哥布林们。没想到那个男人好象害怕她会有危险而惊慌起来。
哥布林的洞穴其实并不深,跳下去也不会伤到,倒是企图接住奥萝拉的他失足跌倒撞上石壁,立刻昏迷不醒。
这个人居然为了帮助素昧平生的人而受伤,实在是新奇得可爱。
奥萝拉这样想着,一边偷偷地端详倒在地上的他。
十六岁的奥萝拉还是第一次看见岛外的年轻男性。
对了,好像村里的旅馆刚住进了一位年老的大学教授,带着几个学生。这个人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可能是被妖精迷惑了。
不过他有发现自己已经闯进了妖精界吗?也许没有,普通人应该不会发现。
不用担心,奥萝拉低声私语道。有我在这里,我会领你回到人类的世界。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刻有校徽的戒指和没有胡须的脸颊,一切都与岛上的男人完全不同,她感到非常新奇。
奥萝拉发现他的额头被石头擦伤了好大一片,于是偷偷地用指尖碰触。他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奥萝拉的视线,他马上惊慌地跳起来。
『已经没事了。我把哥布林们轰走了。』
『哥……布林……?』
『是妖精哟。他们最喜欢捉弄冒冒失失闯进来的过路人。』
『啊?』
他发了一阵呆,然后打量四周,困惑地张口询问奥萝拉。
『这儿是在哪里。我晕过去多长时间了?』
『一会儿而已。你是被妖精迷惑了吧?』
『妖精……,那不是……做梦吗?』
『你大概是吃了他们的亏。走吧,我带你出去。』
他站起身,找到掉在脚下的眼镜,叹了口气。
眼睛被摔坏了。
『没有那个,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呃,勉强能看见一点。』
『看得见我吗?』
『差不多,你的头发是淡金色的,眼睛是天空一样的蓝。而且……』
他眯起眼睛努力对准焦距。
『……你是妖精?』
『啊?……你猜对了。』
『和从前看故事书时想象出来的一模一样……。哎呀,妖精果然好漂亮!』
『你真的从没见过妖精?』
她不解地歪着头。
从不把自己的长相放在心上的奥萝拉,最近也注意到了,自己并不是个″漂亮”的人。第二婚约者科纳斯·马齐鲁,在被介绍给奥萝拉的时候,就咂着嘴这样说。并不是他太过挑剔,即使以正常人的判断标准,奥萝拉也不能被叫作美人。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称赞为“漂亮”,即使是被误当成妖精,心里也不觉七上八下的。
『不管怎样,跟着我这边走。』
他乖乖地跟来了。满心好奇的奥萝拉,一边走一边连珠炮地发问。
她对那从未见过的大千世界兴趣十足。听说在英格兰,铁路一条接一条地铺上,火车从一个城市跑向另一个城市。都市的大道上整齐地排列着煤气灯,灿烂的灯火照亮夜空。
那里没有戏棚,取而代之的是大剧院,每天晚上都有歌剧上演。还有动物园和马戏团,无论多么新奇的杂耍都能随时看到。
奥萝拉快乐地说个不停。
他们很快绕出哥布林的洞穴,眼前豁然开朗。平地上排列着整齐的立石阵。
只要从那里穿过,就能返回到人类的世界。
他和奥萝拉接近了那些象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巨大石柱。
『这个,是烟水晶……?』
他好象感到很吃惊地跑到石柱跟前。
无数个巨大的烟水晶结晶排列在一起,谜一般的美丽。它们似乎从亘古以来就注视着变化万千的天空,又反映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连看惯了这些守护石的奥萝拉,再次接近都会有些失魂落魄,他应该更加无法抗拒吧。
他摆出一副完全不打算走开的样子。
『下次再来就行了嘛。』
她说,心里期望的却是能再次见到他。
『嗯。下次休假一定再来。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我带你来就是了。』
『真的?』
奥萝拉很开心地点点头。
『那么,下次你能带我去剑桥或者伦敦那些地方吗?我忽然很想去看一看。』
『好啊,当然可以。能请到妖精还真是荣幸呢。』
奥萝拉清楚自己被魔力禁锢在这个岛上,一旦走出去就再也不能返回。尽管如此她还是和他作了约定,还问了他的名字。
『下次见面的时候,怎么才能认出你呢?』
『也记住我的名字好了。一定会再见的。』
他于是郑重地请教她的名字,一副确定不会忘记的认真样子。
他把她当成妖精也不错。比起满脸雀斑的瘦小乡下女孩儿,妖精说不定在他的记忆里能留下更深的印象。
在奥萝拉不断的催促下,他总算离开了那个地方。
当接近了与人界的边境时,他径直向前走去,她却悄悄离开了他的身边。
从妖精界出来以后,他就会返回最初闯进去的地方。奥萝拉的出口却是在另一边。
她心里明白与他就这样分离了,在这个无法说再见的地方。
只要踏出妖精界一步,一般人都会忘记在那里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与奥萝拉做过约定的事也会被遗忘。
『马上回旅馆去吧,这个地方很容易迷路的哟。』
尼可催促着奥萝拉。
『那个家伙,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起你的事呢。』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也明白我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是吗?』
『可是如果下次还能再见面,那时候说不定雀斑会消失。是那样吧尼可?母亲大人也说那种东西长大以后就会不见的。还有被海风吹伤的头发,我从现在开始也会好好地护理。』
『下次是什么时候哟。这种边远的小岛好像还没有谁来过两次吧。即然只是口头的约定,过去了就会被忘记的哦。』
对奥萝拉来说,这是一个赌注。
只要还能再次遇见他,只要他还仍然记得她,她就会拿出勇气主宰自己的人生。
弗雷德里克觉得头痛欲裂,睁开了眼。一个女孩子正在一旁担心地凝视着他,是奥萝拉。
对了,他好像是头部撞到石壁晕倒了。
他打算坐起身来,却注意到自己的头正枕在奥萝拉的膝上,连忙惊慌地跳起来。
「那个,真抱歉。」
「怎么了?你又做错什么了吗?」
「呃,在有了婚约的女性面前真是失礼啊。」
「我会介意那个么?」
她说着站起身来。
「从这边走就能出去。」
弗雷德里克发现自己仍旧在深深的烧瓶状洞底。不过奥萝拉手指的方向却有一条岔路。
两个人钻了进去。虽然是在洞里,奇怪的是光线并不很暗。
「你的头上撞出了一个瘤,不要紧吗?」
真的?弗雷德里克试着用手摸摸,结果疼得皱起眉来。
「……嗯,这对我是家常便饭了。」
「做学问的教授也会有这么笨拙的时候吗?」
「啊,我经常会撞上招牌或者路灯杆,躲也躲不开。」
「撞到那些东西?怎么会?」
「呃,在考虑问题啦,或者一边走一边看书啦什么的。」
原来是这样,她笑了。
五年前的那个妖精,真的是奥萝拉吗?弗雷德里克一边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边烦恼地思索。
她好象闭口不提那件事。
他一点点记起了这条狭窄的岔路。前面应该会有通到地面的石阶。
不出所料,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地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那个……。
一阵清风拂过草地,奥萝拉的秀发象妖精的翅膀一样迎风展开。从她伫立的前方,可以看见林立的石柱。
巨大的结晶石柱温柔地包容了从背后透入的阳光,然后简直象在有生命地呼吸一样,又缓缓吐出浅褐色的光。
无数散射着柔和光芒的石柱林立在荒野上。眼前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使弗雷德里克不仅屏住了呼吸。
地地道道的烟水晶,透明度极高的美丽棕色矿石,前所未见的巨大结晶石柱。
「那个,对了……,我好象从前见过的。」
弗雷德里克接近那些结晶并伸出手触摸表面。
「岛上的通道全部都是与这里相连的。」
奥萝拉小声说道。
「通道?但是附近的村民好象谁都不知道这里有烟水晶的立石。」
「因为他们看不见这些通道。」
「看不见?为什么我迷了路反而见到了呢?」
「因为你感觉得到石头的魔力。」
弗雷德里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感受得到那种力量。他可能只是因为整天琢磨石头的事,所以才会被吸引到这个地方的吧。
「很有趣呢。这种烟水晶和从前在高原上开采出来的不一样。如果不是相当高海拔的山岳地带,是没法孕育出透明度这样高的烟水晶的,其实这个岛上也没有太高的山……难道是从远方被运送过来的?」
「哪儿会有这样的烟水晶呢?」
「阿尔卑斯山。」
弗雷德里克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可笑。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啦。」
「可能的,可以由妖精带来哟。」
的确,这里是妖精的领地。妄想用他头脑里的常识解释这个奇迹确实有些困难。
「那么是我的专业范畴之外了呢。不过我还是很庆幸自己能看到这个奇迹。」
奥萝拉也微笑着。
「谢谢。多亏了你,我才能来到这里。」
「本来我们就约定过的。」
约定……。弗雷德里克忽然感到自己曾经在同样的地方听到过同样的言词,感受过同样的心情。
有着一双会说话眼睛的奥萝拉,渐渐与记忆中的美丽妖精重叠在了一起。
但是弗雷德里克马上提醒自己,与奥萝拉的约定不过是引导她走出这个岛,以此来交换寻找立石。
「快看,彩虹!」
她突然将视线转向天空,弗雷德里克不觉也仰起了头。
在这个缺乏色彩的荒岛上,竟然会有那样变幻莫测的“彩虹”。
他想起来了。
从前在这里,他也曾见过七色的光。弗雷德里克当时还以为那是由立石产生的。在烟水晶的表面映照出的天空,闪烁着七色的光辉,使这片立石林立的空间,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当真,……是彩虹吗?弗雷德里克皱起了眉,努力搜寻着模糊的记忆。
那个时候看见的天空要更昏暗一些。摇曳不定的光带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明亮,绚烂的色彩随着起伏的身姿不断变化。
他象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突然回头看着奥萝拉。
「怎么了?」
她只是温柔地微笑着。
那个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妖精”少女也是一直象这样微笑着。
弗雷德里克仍然不能确定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妖精,他十分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的弗雷德里克问道。
少女的手指向了天空。是那片覆满整个天空的绚丽薄纱吗?
极光(aurora)……。众神交替时出现的女神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以为自己已将当时的情景刻在心头永远不会忘记。
结果他的记性简直和呆子一样。到底忘记了少女的事。
你真的是那个时候的……妖精?
他想向她确认。但是当他张开嘴时候,奥萝拉却抢先开了口。
「弗雷德里克,会有男人相信一见钟情么?」
她缓慢地行走在石柱之间,忽然冒出这个唐突的问题。
「那个,我也不清楚。」
「而且值得为了它违抗宿命的安排?」
一提到有关恋人的事,弗雷德里克忽然冷静了下来。就算在五年前与奥萝拉相遇的是他,他内心深处也十分清楚。
自己并不是她命中注定的恋人。
到现在为止,弗雷德里克没有和任何一位女性交往过。虽然偶尔会有好心的朋友们给他介绍对象,那些女孩子也很快就被他不合时宜的言行吓跑。
良心告诉他这样的自己不该与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作出私奔的约定。
更何况他本是为了那夺目的烟水晶才再次来访,并不是真心要来迎接她。
对弗雷德里克来说,能够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是他唯一感到实在的东西。
「你呢,弗雷德里克,你相信吗?所谓的命中注定?」
「那个……,我从来没想过。」
迫切地想逃往外边世界的奥萝拉,会对从前偶然帮助过的学生产生好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现在怎么想呢?」
「随便将命中注定挂在嘴边的男人,你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奥萝拉不知为何看上去十分悲伤。
(五)启程
从山冈上可以看见对面的海。
弗雷德里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走出妖精的领地,他们离开立石阵已经很远了。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有车辙交错的马路。
的的确确是人类世界的道路。很快又见到了马车和行人。但是在那些不可思议的体验以后,这种司空见惯的风景竟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马上就可以到达海港。据说那里每天都有小型渡轮出航。只要登上船离开岛,弗雷德里克的任务就完成了。
随着那个时刻的临近,他却渐渐地不安起来。
″只是因为这个的话,你还是不要带她走了。”
灰猫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里。如果不是那样呢?另外有理由就行了吗?譬如什么呢?
无非是带奥萝拉走出这个岛而已,为什么会让她受折磨?
「那个,你真的不能一个人离开岛?」
「我被看不见的铁链锁住了,怎样走都是白费力气。」
奥萝拉抬起手指向大海。海平面仍旧只能看见薄薄的一层。
「从刚才开始我们一直在走,可是海边离我们还是那样远。」
那么说来的确是这样。大海仍旧只是最初看见时那个样子,若隐若现地在地平线上延伸。
「弗雷德里克,你后悔了吗?」
「什么?」
奥萝拉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把我当成你的责任了吧。但是请求你不要迷惑。出了这个岛以后,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
看着她那认真的眼神,他的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
「我已经承担了这个责任,我没有迷惑。」
「……这么说,是其他的原因吗?」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恳切而坦诚地望着她。
还没反应过来,蔚蓝色的瞳孔已经近在眼前。
她悄悄垂下淡金色的睫毛,嘴唇轻轻触了他。
「你被诅咒了。」
弗雷德里克痴痴地望着她那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唯一让人不觉得孩子气的,是她的肩膀和声音都在颤抖。
「哪怕只有现在也好,我是你的人。你当然应该带我走。」
她像是要填补他生命中所有的空虚一样,拼命地吻着他。
本应该是甜蜜的亲吻,不知为何却让人感到心痛。
弗雷德里克感到了奥萝拉盼望逃出岛外的坚定信念,痛心地点点头。
他已经开始觉察。自己正在无可救药地被她深深吸引。
永远无法忘记的,只有烟水晶的立石而已吗?那结晶石柱映出的七彩光辉已经与比它更加鲜明的记忆烧粘在一起。
奥萝拉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咬住嘴唇又开始前进。对她来说,义无反顾的时刻已经接近了。
弗雷德里克一边和她并排走着,一边重新考虑起她的将来。
再次启程后不久,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海边。
「那儿有只船。」
奥萝拉指向前方。杳无人迹的海湾上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艘陈旧的船漂浮在上面。
这艘船用来渡过海峡到达对岸的内赫普里蒂斯似乎太嫌简陋了。而且由谁来开那艘船呢。附近好象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喂—)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呼唤。还是说,是风声吗?
(—喂,奥萝拉)
「尼可?你在哪里?」
是那只猫?弗雷德里克环视四周,却只看见杂草丛生的山冈,什么都没有找到。
(奥萝拉,快点儿呀,别落到他们手里……)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奥萝拉紧张得身体僵硬起来。
「弗雷德里克,我们快跑!」
他们立刻向海边跑去。
山冈对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骑马的男人。是科纳斯!
两个人顾不上向后看,只是拼命地跑。可是不断接近的马蹄声一转眼就迫在耳边。
科纳斯突然冲到前面拦住他们。
「危险!」
弗雷德里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差点被马蹄踢倒的奥萝拉到身边。
这种做法简直毫无道理。科纳斯这个男人,伤到未婚妻也无所谓吗?
科纳斯跳下马来,走到怒不可遏的弗雷德里克面前。
「真遗憾,私奔的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不,我一定要带她走。」
听见这句笨拙的回答,科纳斯笑了起来。他一边轻蔑地冷笑一边看着弗雷德里克。
「教授,你真的是奥萝拉等候的男人吗。我问过旅馆的长子啦。奥萝拉和你看起来好象以前没见过面哟。」
奥萝拉和弗雷德里克都没有吭声。
「奥萝拉,你竟然对萍水相逢的男人乱抛媚眼还提出私奔,真是马齐鲁家的耻辱!连我这个堂兄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就不觉得羞耻吗?整天把婚约挂在嘴边上,却一点都不同情她。要不是你那样残酷地虐待她和她的猫,她会被逼到非得私奔不可的地步吗?」
科纳斯看起来很意外地扬了扬眉。
「是——么,所以你同情奥萝拉啰?我才没有那么蠢,你到底打算带她到哪去?不会是想把她卖掉吧。」
「你太无礼了!科纳斯。他如果不是认真把我当作恋人,会特意回来见我吗?」
「也许吧,但是奥萝拉,你说的那个恋人真的是他吗,老实说我一直怀疑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为了让你父亲取消跟我的婚约,才信口开河的没错吧。」
奥萝拉不安起来。科纳斯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到底打算去哪呢。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就冒冒失失从岛上逃出来吗?」
「那是因为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副嘴脸!」
科纳斯突然一把揪住她,对她举起了拳头。弗雷德里克立刻猛扑过去,和科纳斯扭在一起,试图制止他。可是他马上就被踢飞了。
奥萝拉惊慌地跑向弗雷德里克,结果再次被科纳斯抓住拉了回来。
「奥萝拉……」
弗雷德里克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就僵在那里。科纳斯一手拖着奥萝拉,另一只手居然握着一把手枪。
「教授,预先警告你,你在这里消失了可是谁都不会发现的哟。封住村民的口很简单,让他们说根本没在岛上见过什么学者就行了。」
「住手,科纳斯。」
正当此时,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第二个骑着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
「……父亲大人……」
「上不了台盘的东西。奥萝拉也该醒醒了。那个所谓的恋人根本不存在,她自己很清楚这么做有多愚蠢。」
「……不,她的恋人是存在的!」
弗雷德里克低声说道。
「哦?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次相遇对她有多么重要!……就是因为她如此当真,才会心甘情愿地舍弃一切!」
他一边毅然决然地说,一边对一向迟钝的自己竟会明白那样的事感到惊奇。
然而他十分清楚那是为什么。
「你喜欢奥萝拉吗?」
弗雷德里克正视着科纳斯的枪口。是的,他从容地对自己说。
他居然也会恋爱,一心一意地想着奥萝拉,那个不愿屈服于命运,敢于蔑视族规的奥萝拉。他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同时也强烈地感受到奥萝拉对他的真情。
「就算奥萝拉不是普通女孩也无所谓吗,克鲁顿先生?」
「父亲大人!不要!」
奥萝拉抗议地大喊,但马齐鲁先生却毫不理会继续说下去。
「她是与妖精调换的孩子。」
与妖精调换的孩子?不会是他听错了吧,弗雷德里克呆呆转过头望着奥萝拉。
她悲伤地避开了视线。
「那个,难道说……」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她是……妖精吗?不是人类……?」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这种事在这个岛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祖先有好几个都是交换之子,我们也继承着那个血脉。奥萝拉是被带到妖精界的马齐鲁族人的孩子。你要明白,作为交换妖精带走了我的亲生骨肉。」
为了增强妖精族的魔力,与长眠在沼泽里的预言者许婚。
奥萝拉想要改变的是整个氏族的成规。
与妖精调换的孩子。所以她才被魔法的力量羁绊在这个岛上,一旦切断这种羁绊,她就再也无法返回故乡。
「把奥萝拉这样的人当作恋人,就算是像你这样开放的英格兰人也会犹豫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一般的男人都会这么想。弗雷德里克脑中一片混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
「抱歉,弗雷德里克。」
奥萝拉仿佛已经心灰意冷,她全身无力地被科纳斯拖着,露出虚弱的微笑。
「……谢谢你。能和你这样亲近,我就是这样被带回去心里也是高兴的。」
「教授,去英格兰的船要出发了。」
科纳斯象要轰他走一样歪了歪枪口,又抬了抬下巴。
弗雷德里克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小船旁边已经出现了一个人,一边解开绳索一边望看这边。
就这样回去吗?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当初他本是要来确认烟水晶立石的存在。
但那不过是个起因而已。实际上,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有所期待了吧。
似乎预感到了人生会有所变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满足的人,却没料到世上还存在着那样的幸福,闪烁在烟水晶映出的七色光芒里。
看着身边的人快乐地微笑,那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属于妖精的烟水晶,他不可以拿来作研究。然而她却好好地站在他的身边,在人类的世界存在着,就这样……。
「我懂了,奥萝拉。请收下这个做为离别的记念。」
弗雷德里克下意识地将手伸入衣袋,碰到了里面的小石子儿。
他忽然将石子远远抛向天空。
就在科纳斯的注意力被石子吸引,枪口稍偏的一霎那,弗雷德里克迅速行动起来。他一把抓住奥萝拉的手臂,拉着她就开始跑。
「该死,你要干什么!」
他听见枪声身体竦缩了一下,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跑。
子弹奇怪地射向了与二人逃走相反的方向,紧接着科纳斯的哀鸣声响彻荒野。
「喔哇哇,快停下,又是这个……!」
弗雷德里克百忙中回头一看,大群的老鼠正攀附在科纳斯身上。
(快跑啦,教授,别东张西望!)
是奥萝拉的猫?不会又听错了吧?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他紧紧握住奥萝拉的手,快速跑到码头跳上了船。
船缓缓开动起来。
气喘吁吁的弗雷德里克就那样瘫坐下来一动不动。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马齐鲁先生的身影已经在渐渐远离的海岸上越变越小。自己竟将他重要的女儿就这样夺来了。
他望着眼前的奥萝拉,突然意识到仍然握着她的手,慌忙把它放开。
「啊,那个,抱歉,……」
她用非常困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弗雷德里克。
「但是,我会好好地负责任,那个,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我会把你送到你的恋人那里去。」
「真的没有约定那回事。不过是我的单相思而已。连他的名字和地址都不知道,就忍不住对父亲那样说了……」
「啊,……是吗,那样,那样的话,对了,我有认识很多单身汉,都是很棒的绅士,里面一定会有你中意的人。」
不是这样的。自己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但是一着急这些该死的话就脱口而出。
「那你呢?」
弗雷德里克全身一震,越发慌乱起来。
「单身,非常棒的绅士。」
「奥萝拉……」
「和你结婚也可以啊。」
「什,什么?」
「我的话很无理吗?还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怎么说才好……」
「你愿意娶我吗?」
怎么竟然变成自己被求婚了,是在做梦吗?真是这样的话,要在睡醒之前赶快回答她啦。
如果不回答,醒来以后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他拼命在乱成一团的脑袋里搜寻华丽的词藻,祈求耶稣不要让他的回答太过平庸。
他突然被抱住了。
奥萝拉的温暖,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么她刚才的话,也毫无疑问地是确实发生过的事。
她等的是自己,弗雷德里克不需要再知道其他的事。
而且就算万一她单恋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也决不会老老实实地把她交出去。
他紧紧回抱住她。
「好的,奥萝拉。」
掌舵的船员也在看这边笑。
「朋友们都在为你高兴呢。」
他环视四周,波浪之间隐隐浮现出无数黑点,渐渐聚集过来。是海豹。
海面上风平浪静,小船被海豹群推着连续不断地前进。
那个船员看见海豹驾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海豹妖精们,谢谢你们。」
总算放开手臂的奥萝拉,向船外探出身体挥了挥手。
这艘船,是妖精的渡轮吗?
弗雷德里克已经逐渐学会接受不可思议的事实。奥萝拉是交换之子的事不也是一样么。
(—喂,奥萝拉……)
浪涛间仿佛又传来这样的声音。紧接着那只灰猫坐在海豹脊背上靠近了船舷。
(想把我丢下不管吗—)
灰猫一鼓作气地从海豹身上跳向船中。
「尼可!」
奥萝拉紧紧抱住他。
「小心啦,毛都被你弄乱了的说。」
「你的伤呢,已经好了吗?」
「还是晕乎乎地。」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是啦,不管是鲱鱼啊还是格兰杰威士忌本大爷都腻烦了。那个剑桥说不定有更美味的东西。」
「你真是个笨蛋绅士。」
看见奥萝拉毫不在意地弄乱他的毛,灰猫厌烦起来。
弗雷德里克偶然与他四目相对。
干得不错嘛,教授。
他似乎听见那只猫这样说道。
~父亲的愿望~
那个时候克鲁顿还没有意识到,这辈子会被女性求婚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后来周围的人常常会问,象他这样除了石头以外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的男人,如何会娶到那样惊艳的美女。
屡次被问倒的他,总算也注意到了,世间的常识认为由女方开口求婚是不可能的。人们都觉得积极和主动是男人的事。女性就该永远默默地等候着男人的求婚。
原本克鲁顿就是一个不惹人注意,几天不见就会被忘记的老好人,就算被当作没勇气求婚的窝囊废也无所谓,但他却不希望奥萝拉被人看作是随便的女人。
于是这件事就变成只有二人分享的秘密了。
说起来奥萝拉好象总是感觉保守这个秘密很有趣,丝毫没有任何自卑感。也许正因为这件往事是珍藏在二人回忆中最旖旎的景色,所以才不会被世人的偏见伤害吧。
克鲁顿自从作了父亲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只要是真心喜爱女儿,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好,就算没有正式的求婚也无所谓。
虽然他一直那样告诫自己,却万万没想到女儿的结婚对象居然是个爱逞口舌之快的登徒子,无论何时都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让人脸红的甜言蜜语。
「父亲大人,快看,爱德格的马车到了!」
打扮完毕的莉迪亚,从门外跑进狭小的书房。
哦,那个油嘴滑舌的魔星已经来了吗?
不去迎接客人不行了。克鲁顿站起身来。
艾歇尔巴顿伯爵带着随从少年,一如既往姿态优雅地站在克鲁顿家门口,毕恭毕敬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在拜访平民家庭。
虽然这座宅邸伯爵从前也常常来访,不过这一次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他象往常一样,露出夺人魂魄的高雅微笑向克鲁顿致意。
「教授,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欢迎光临,伯爵。虽说是正餐,其实不过是在寒舍吃饭,请当成自己的家一样随意好了。」
进入这样局促狭小的家,伯爵说不定想难过地转身就走吧,克鲁顿心想。
但是他听了克鲁顿这些社交辞令,却似乎由衷地感到高兴。
「今夜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呢。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一家人来拜访您。」
一家人?这个人真的会成为我的半子吗?
有些太不相称了,克鲁顿心里还产生不了踏实的感觉。
「莉迪亚,这个送给你。」
他微笑着拿出一束粉红色的百合献给莉迪亚。
「啊,好美。谢谢,爱德格。」
「只有这样精心挑选的绚丽花束才勉强有资格衬托你的美貌,,不过,再美的花在你的面前也如草芥一般。」
「那个就……」
「你知道吗?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有重新坠入情网的感觉。」
「不是每天都见面的吗?」
「嗯,所以我这颗心每天都是七上八下滴。」
他以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吻了莉迪亚的手。
怎么说呢,只能认为是这个家伙天生的劣根性吧。只要在女性面前就会得意忘形,毫无羞耻之心。他就是用这样的娴熟手腕说服羞涩的莉迪亚并把她弄到手的吗?
克鲁顿一边冷眼旁观那个男人飘飘然地不断接近女儿,一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早晚都会变成这样吧。
不过既然这样的伯爵对门第和面子等等完全不介意,也许他对莉迪亚的确是真心的。
只好祈求耶稣基督宽恕那些过于火热露骨的爱情表白了。
正式的求婚应该也不是没有,只是天知道这个男人会用什么样的奇怪方式。不过克鲁顿既然相信他是认真的,也就决定尽量不插嘴。
「那么请这边走。」
克鲁顿招呼客人向里走,伯爵的随从人员稍施一礼正打算出去,莉迪亚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住他。
「那个,雷文,你现在有时间吗?」
「您需要多长时间都可以。」
面无表情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这样,尼可有事想麻烦你一下。」
尼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一起喝两杯吧,雷文。我刚刚弄到了很上等的酒。大家都有份的哦。你觉得怎么样?反正你回到伯爵家也只有学习的事可干。」
「我答应了管家,直到回来迎接爱德格大人前的这段时间,都要做他的帮手。」
「雷文,偶尔休息一下不是很好吗?汤姆金斯那里我会去说明,没有必要那么拚命工作的。」
随从一动不动地看着伯爵。看起来好象在犹豫是不是可以感激地接受这样的好意。
「那个,是命令吗?」
伯爵努力忍住笑。
「我想不是,只不过你要是能听尼可的劝告好好玩一玩,我也会很高兴的。」
随从诚惶诚恐地垂下头。伯爵笑嘻嘻地转向克鲁顿。
「对不起,教授,我的随从也要叨扰您了。」
「您这是哪里话,不过妖精们的宴会恐怕是在顶楼举行的。」
那个随从少年走近马车,对正在等待的御者嘱咐了几句话,就转身与尼可一起上了楼,沉默寡言的他还是看不出高兴的样子。
「所谓上等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是高地特产的格兰杰威士忌。因为想起尼可好像很喜欢这种酒,我就托同事送来了。」
「真的没问题吗父亲大人?妖精们喝醉了会很麻烦。」
「也没什么不好吧。」
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
「莉迪亚,结婚礼服的设计决定了吗?」
心情愉快的伯爵在餐桌前刚刚就座,就开口问道。莉迪亚踌躇起来。
「啊……嗯,是那个事,这个,因为母亲的头纱今天才到,所以还没有完成,想再稍微考虑一下……」
「最好早点儿决定哟。其他新娘用品迟一些准备都没有关系。但结婚礼服可是必需的。」
伯爵好象急不可耐地要定下婚约发表的日期。
「还是说,不要礼服比较好呢。我更希望你能象刚刚从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一样呈现在我面前。」
十分意义深远的说法,克鲁顿教授这边都快要脸红了。他连忙试图用咳嗽掩饰过去。
「那个,伯爵,不管怎么说这是一辈子的事……。」
「当然,这样的话又要惹我的新娘不高兴了呢,那么还是留着结婚以后再说吧。」
莉迪亚暗地里叹了口气,好象巴不得伯爵快快离开一样将视线转向门口。
克鲁顿注意到莉迪亚最近总是想打听父母的恋爱故事,说明她还是有对结婚的不安。
他无法猜想伯爵是用怎样的言词求婚的,不过应该不是只靠说辞而已吧?
无论是成为伯爵家的新娘,还是面对他纠缠不清的女性关系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相当不容易。父亲不知道该对那样的女儿说什么才好。
维系自己与奥萝拉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克鲁顿很难向女儿说明。
自己夺走奥萝拉时的心境,和奥萝拉蕴含在求婚告白里的感情,蓦然回首都像是很自然就产生的东西。
或许同样的心境和感情,也存在于莉迪亚和伯爵之间呢。因此克鲁顿的担心到底还是庸人自扰吧。
伯爵的视线几乎快要穿透了莉迪亚的身躯。
「母亲大人的婚纱,过一会儿能给我也看看吗?」
「啊?当然……。是非常精致的手工。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莉迪亚露出幸福的笑容。
比任何告白或礼品都要珍贵的宝物,就是能看着彼此的面庞,知道对方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莉迪亚慢慢地也不会再感到迷惑了吧。
也许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地在一旁守候。
因为她是奥萝拉的女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