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第四代用力推着我的背将我赶出铁门外,然后锁上事务所的门:
「你不适合做这种事,最好早点罢手。」他小声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遇到这种鸟事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一开始就得下定决心干到底。不能下定决心的家伙在现场只会造成麻烦。」
在等候电梯时,我反复思索第四代所说的话。第四代的界线划分得很清楚,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是无论如何都会帮忙的,剩下的一概不管。那我呢?举例来说,如果玫欧开口要我帮忙藏匿或协助身为罪犯的父亲逃亡,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大概又会交给爱丽丝判断,自己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吧?因为我是助手——这句话真是方便到令人感到羞耻。
「所以才说你不行。」
话一说完电梯门刚好打开,第四代一脚将我踹了进去。
「你……今天好像特别亲切……」我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
「啥?」
被野狼锐利的眼神一扫,我整个人缩了起来。没有决断力又爱多嘴,的确只会扯大家后腿。从体内涌现的强烈自我厌恶感在电梯下降的加速辅助下,硬是被塞进了我的肺里。
走出大厦与第四代道别,我独自一人走下斜坡。我走到塞车中的车道旁,双手扶在护栏上叹了一口气,总算解决一项杂事了。幸好还有杂事可做,让我不至于觉得自己很没用。
﹡
「鸣海!这里这里!」
隔着车道的对面,在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人行道上,依林姊发现了我并拿着手机向我挥舞。星期天的中午约在行人熙来攘往的车站西侧出口前公车站,指定相约地点的是依林姊。她穿着一件黄色露肩的夏季运动衫配上牛仔裤,随性的打扮和晚上大不相同。
「没有被跟踪,应该是没问题。」
依林姊靠近我身旁,话一说完就挽住了我的手。没预料到此举的我差点往前摔倒。
「那群人好像拚命在找玫欧的下落,要小心才行。」
「咦?啊,是的。」
「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我请你吃。」
由于并不是很饿,就决定先到罗多伦咖啡坐坐。因为是中午的关系,店里面都是人。我客气地只点了一杯咖啡欧蕾和三明治卷,捡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接着依林姊按照惯例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食物过来。
「这是玫欧的衣服,之前你拜托我拿的。」
「麻烦你了。」
我和依林姊相对而坐,她递过一个大纸袋给我。由于昨天没能进入玫欧家里,所以我先将钥匙交给依林姊保管,并请她帮忙拿换洗衣物。
「正想要出门,那些黑道又来了。我也只是刚好住在隔壁而已啊!真的很烦人,所以我跟他们说有急事,就跑出来了。」
「他们问你什么呢?」
「就问我昨天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代为保管什么东西?知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之类的,还有玫欧的事情,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和她很要好。是不是应该叫玫欧去报警啊?不过这样她自己也会很麻烦……但不报警可能会更麻烦……嗯……」
「玫欧很排斥报警。」
「我也不喜欢警察。」
依林姊掩面趴下并用力摇着头。
对她们而言,日本的警察并非单纯是「保护自己」的角色,不过……
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波士顿包的事。依林姊用手按住额头并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的确有私吞现金?」
因为将私吞来的现金藏在家中,结果事迹败露,所以叫女儿把钱拿走。这其实是一个不难理解的故事,问题是一但这成为事实,玫欧(即便不是故意的)也将成为湮灭证据的共犯。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依林姊忽然开口问:
「那该不会是我们这个月的薪水吧?」
「……什么?」
「草壁先生每个月都亲自发薪水给我们,就算家中有些现金也不足为奇。况且你说的是波士顿包吧?那我也曾经看过。」
「咦?真的吗?」
「嗯,草壁先生有时会把波士顿包带到公司去。因为我们都是以函授的方式学日文,讲义都是草壁先生每个月收集的。我原本以为他是用波士顿包带那些东西进公司。」
也就是说,回家时顺便将薪水放到里面带回来?
「但是……总共有两亿圆耶?」
「那栋大楼里住的都是员工,差不多……」
依林姊望着空中用手指数着数字,接着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不需要两亿那么多。」
而且居然还有人在发现金薪水袋?真是间奇怪的公司。
「该不会大家都没有银行帐户吧?」
「你不要看不起我们!」依林姊笑着戳了戳我的额头:「我们拿到钱之后可是有好好存进银行。扣掉一堆自动代缴的费用,还得寄钱回家;剩下大概不到一半吧?真是个多余的步骤。」
「那为什么要发现金呢?」
「这我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私吞?
举例来说,就算真是薪水,他却利用女儿将钱从家中拿走自己还逃跑,一定是干了些不可告人的坏勾当。
「鸣海好像什么事都会怀疑呢。」
这个嘛……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依林姊捧腹大笑,但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真不懂那个人为什么要叫女儿做这么危险的事?连自己也被黑道通缉。」
「……为什么黑道们也要找玫欧呢?」
「你间我为什么……」
「如果真是公司的钱,应该和黑道没关系吧?」
「会不会是公司里有人请黑道帮忙?」
「直接报警处理不就好了?」
「唔……嗯——说得也是。」
依林姊咬着吸管再次望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
「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或者那并不是我们公司的钱,而是黑道的钱?但是草壁先生不大可能动得到帮派的钱才对……真是搞不懂。」
我忽然想起在「花丸拉面店」厨房后头快乐地搅拌着鲜奶油的玫欧,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身怀有如炸弹的鉅款,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请你保护玫欧。」
依林姊小声地恳求。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没什么信心就是了。
﹡
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大约已经两点了,感觉自己好像住在这里。仔细想想,最近我已经连续两天没回家了,差不多要被姊姊念了吧?
都已经将近午餐结束时间,这天居然很难得地还有三个客人坐在柜台席上,明老板翻动着炒锅,似乎也很忙的样子。
从厨房后门进入明老板家中的仓库和客厅,但却不见玫欧的踪影。
「明老板,请问玫欧去哪儿了?」
明老板直视着大火,背对着我回答道:
「啊,玫欧她去爱丽丝那里了。」
「什么?」
我按下308号房的门铃,却迟迟没有回应。平常应该会亮起蓝色灯,而这时却只从房内传来流水声。
流水声?
接着是「来了来了——稍等一下」的应门声,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是玫欧的声音。
玫欧打开大门露出脸来。她的头发湿湿的,肌肤上微微的蒸气散发出肥皂的香味,胸部以下则只用一条大浴巾包住。我的手握着门把,身体却僵在那里。
「玫欧,不要还没确认是谁就开门,太不小心了!而且我的头发还没冲干净,快点过来帮我。哇!洗发精流进眼睛了,玫欧!」
房里传来爱丽丝好像快哭出来的求救声。
「好好好。啊!那该不会是我的衣服吧?」
她指着我手上拿的纸袋。
「这个……呃、啊、是……是啊。」
「谢谢你。侦探小姐在生气,所以要关门了,助手先生也进来稍等一下。」
原本想说我在外面等就好,但却硬是被连人带纸袋拉进了房间内。离入口右侧不远的浴室亮着灯(第一次看到),我瞄到里头有沾满着泡泡的长长黑发,因此赶紧转过身背对浴室并紧贴在墙壁上。
「对不起,我要冲水了喔!」玫欧回到了浴室,我听到雾面玻璃门关上的声音。
「侦探小姐不可以乱动!」
「呜——眼睛好痛!」
从充满雾气的另一方,传来两人语意不明的对话。
到目前为止的十六年人生中,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所适从过。这充斥着冲澡水声的六分钟,恐怕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
「你特地等到我们洗完澡,应该是有事情要报告吧?动作快一点。」
爱丽丝的口气充满不悦,并轻轻坐在同样坐在床边的玫欧大腿上。当然,两人都已经穿好衣服了。玫欧用大浴巾包住爱丽丝的头不断地搓揉:
「侦探小姐的头发很长,所以不容易保养。」
「放着它就会自然干了。」
「那样会生病的。」
……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幅景象。难不成大家真的只要看到爱丽丝就会想要动手玩她?
(插图055)
「鸣海,不要在那回想彩夏的事情,赶快开始你的报告!」
一针见血的话让我缩起身来,这家伙的无聊第六感特别准,真是的……
「彩夏?」玫欧歪了歪头。
「就和你一样,是个喜欢洗我的头发、梳我的头发的女人。」
咦?原来她也和彩夏一起洗过澡啊?
「听说侦探小姐自己不会洗澡。」玫欧说:「平常明老板每隔二天就会和她一起洗澡,顺便帮她洗洗头,但是因为今天明老板好像有点忙,所以才换我过来。」
「真是够了。如果老板她很忙,直接忘记帮我洗头发的事就好了。」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明老板也很辛苦。话说回来,这家伙的生活能力几乎等于零……
「鸣海,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看我湿淋淋的样子好取笑我吗?」
「啊、不是,对不起。」我在眼前挥手否认。因为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害我差一点就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又从依林姊那儿打听到一些公司的事情,想来和你说一声。」
我报告了有关草壁昌也亲自发薪水袋给「哈啰皇宫」房客的事情,原本心想应该和这次的案件不会有太多的关连,没想到话一说完,爱丽丝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
「她跟你说草壁昌也亲自发薪水,你确定?」
「……嗯。」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哇!」
「爸爸不会私吞员工薪水的,绝对不会!」
玫欧从身后紧紧抱住爱丽丝说。
「你、你放开我吧,好痛!我可没有说过他会私吞员工薪水之类的话!」
由于爱丽丝奋力地挣扎,大浴巾从头上掉了下来。
「但是,不管怎样想……我觉得结果和我们预期的一样。」
「鸣海,不要太早下定论了……」令人意外地,爱丽丝居然站在玫欧那一边。「针对草壁昌也会私吞这种想法有些疑点存在。第一,这间公司的规模并没有大到可让一个人私吞两亿圆那么多钱;其次,这些钱全部都是现金。除此之外,那群黑道也在寻找两亿圆,这个数目和包包中所装的金额几乎一致,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里面装有两亿圆?即使被私吞的金额经由公司查证确实为两亿圆,那为什么又全额都还在?」
「啊……」
她说得没错,的确是很奇怪。
「当然,就算草壁昌也的嗜好是存钱,或是喜欢闻一万圆钞票的味道好了……」「我爸爸不是那种变态!」「基于某种理由而将钱全数存了起来,但由于金额过于庞大而无法使用……这些原因也都是可能的,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否定这些假设的事证——就是只有黑道在寻找草壁昌也和玫欧这项事实。」
「那么……」我不大想思考另外这个可能:「是不是保管田原帮的钱,然后卷款逃跑了……」
脸颊感受到玫欧带刺的眼神。
「也有这个可能。倘若如此,又会产生为什么要保管黑道的钱这样的疑问。无论如何,我们掌握的情报都不足。专心思考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好好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居然说我在做无谓的猜测。好啦,反正我就是笨蛋。
「……那我的工作是?」
「打电话给那个叫做依林的女子,问她每个月自动代缴的款项是代缴给哪些单位?又是如何汇钱到中国去的?有机会的话就再问问她『哈啰皇宫』里其它住户是怎样的人?」
「……什么?」
爱丽丝突然说了一大串,我完全有听没有懂。依林姊她们所缴的公共设施维护费、管理费、房租甚至汇给家里的钱,问这些和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关联才要调查,你赶快打电话就对了。」
少校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时,我正好在用房间里的传真机收取依林姊传真过来的银行存折影印本。
「怎么会有股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肥皂香?藤岛中将,你给我说清楚!」
他一走进来就立刻以模型枪枪管抵着我的头。啊啊,又来了个吵闹的家伙。
「昨天打电话给你都不通,请问你是去哪儿了?」
「当时在高田马场(注:日本东京都精华地段)展开深夜街头战,结果遇上临检;正想说明街头游击战的危险性时,就和同伙五人一同被带进警局。哼,这群警察果然也只是庸才。」
废话,那样一定会被抓的,你是白痴吗?我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身穿军用迷彩服装、身材大概和小学生差不多的男生。这个样子也能叫做大学生,真是令人感到惊讶。少校将护目镜推到防护头盔上,接着穿过我的头顶直瞪着寝室内。
玫欧把爱丽丝紧紧抱入怀中,似乎想保护她不受到偷袭者攻击,并以警戒的眼神看着少校。
「玫欧,你不要没事就一直搂着我的脖子,想勒死我是不是?」
「因为有个可疑的人。」
「没问题的,这身装扮也比不上他内心的怪异,你放心好了。」
这……这样好像并没有帮他辩解到吧?
「你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吗?我是少校。是藤岛中将的长官。」
「我从以前就觉得怪怪的,中将的官阶应该比少校高吧?」
「所以说菜鸟什么都不懂。」
少校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摇摇头,接着放下后背包把枪收了起来:
「少校才是军队里实质上的最高指挥官,这是世界的常识。你看『最后的大队』里那个少校指挥官,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杀光了上级长官呢。」
「那是漫画吧?」
「在阿.巴瓦.空(注:机动战主钢弹卡通中吉翁军的宇宙要塞)战役后期,少校不也射杀了少将?但也没有被兴师问罪。」
「那是卡通耶!」况且那是因为之后立刻战败的关系吧。
「对了,你们查到田原帮的事务所在哪儿了吗?」
完全忽视我的抗议,少校转移了话题:
「调查的基本必须从监听开始。你们看这别针型的窃听器,和去年做的相比,实现了收音品质加倍、续航力加三倍的要求。」
少校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堆可疑的仪器并将它们排列在地面上。
「原来侦探小姐和很多坏人做朋友……」玫欧小声地说。
「这工作是善良老百姓无法做的,少校,你应该知道公司的地址吧?就先装在那里吧。虽然目前只查到一处田原帮的据点。」少校将爱丽丝口述的地址记录在手机中。「大约是个五等规模的堂口(注:指上游还有四个人堂口),若和更上游的堂口有关连,调查所需的时间将会暴增喔。」
「要装设一、两百个窃听器都没问题,只是要有人监听并整理情报,这点我就帮不上忙了。所以顶多只能装在两个地方吧?反正那就是我的工作。」
「只要知道钱的来源就可得知相关人员的身分。关于草壁昌也的事,对方也比较清楚。与其追逐到处躲藏的兔子,还不如跟着猎犬比较容易……嗯。」
从传真机将影印纸取下,爱丽丝盯着内容看了几秒,接着将纸褶起抛向枕边,并说:
「草壁昌也并没有私吞公款。」
「真的吗?」
我和玫欧同时发出声音。
「你们先不要这么高兴。」
爱丽丝用后脑顶着依旧从背后紧抱来的玫欧胸口。
「如果我想得没错,私吞公款反而还没这么麻烦。真可惜。」
「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是爱丽丝按照惯例,拿出了古今东西所有侦探都会说的一句台词回应我的疑问——
「目前还不能透露。」
我有些不耐地叹了一口气。爱丽丝接着说:
「之前我也提过,我所获知的事实充其量不过是偷瞄了神的记事本中的些许内容,对于生活在地表上的人类而言毫无价值。为了使它成为更具价值的事实,必须付出更多的血与汗。」
「……助手先生,你帮我翻译一下好不好?爸爸没有做坏事对吧?」
玫欧在爱丽丝的头上说。
「意思就是证据不足,所以还不确定。」
听完我的说明后,少校点头并站了起来:
「那么我这就再次前往流血流汗,太久没遇到事件因而迟到,一想到能测试新作品心里就雀跃不已!我保证就连黑道们打嗝的次数都清清楚楚录下给你们听。」
随口说出危险的行为后,身着迷彩服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门外,爱丽丝说:
「鸣海,请你记住,在这次的事件中不需要事实。」
「……什么?」
「这次和anl.fix那次不同。我们的工作是保护玫欧并找出草壁昌也,对吧?」
爱丽丝抬头望着我,玫欧代替我点了点头。
「所以并不需要挖掘坟墓追究事实。只要案件有需要,你要有真实与事实都可能扭曲的心理准备。」
「意思是说没有证据就随便决定吗?」
「你真是一个只懂得散文的男人。」
这种事情,就算不下定决心我也早决定这么做。我和爱丽丝不同,并没有非得探求真理解明事实的强迫症,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罢了。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羡慕爱丽丝的强迫症。
「既然如此,就把玫欧从这儿带回老板的房间去吧。」
「不行,侦探小姐还没吹头发。」
「你看,居然说出这种话。我解释了好几次热风吹在脸上很痛苦她都不听,真是的……」
只不过这次我并没有服从爱丽丝的指示。让玫欧帮她梳理好头发再走比较好吧?
「喂,玫欧你放手!鸣海,你站住,难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理会在玫欧手中哇哇大叫的爱丽丝,我走出了事务所。
﹡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我边想边走下楼梯,好像真的无事可做了。厨房后门外的阴暗小广场上空无一人,让我觉得有点沮丧。原来我是个别人不指使我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人。
虽说今天不用打工(由于还在试用期,只有星期五、六要上班),心想反正也没事做,干脆来帮明老板的忙。当我正想伸手打开后门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鸣海,拜托你救救我。』
突然传来阿哲学长激动的声音。
「你、你怎么了?」
我第一次听到阿哲学长被逼到如此窘迫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花丸」吗?』「咦?是啊……」『我告诉你大厦的位置,你赶快来!』「啊,等、等一下……」
阿哲学长开始告知地址。旁边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听到类似东西互碰的喀喀声响。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哪里啊?
『绝对不可以跟别人说喔,会被杀掉,拜托你了。』
最后又补了一句令人害怕的话语,接着就挂断电话。虽说我的疑问和不安在脑袋里搅和着,但却立刻踩下脚踏车的踏板。
学长所说的大厦距离「花丸拉面店」骑脚踏车大约五分钟就到了。由于周围没有标的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七层楼的建筑,我冲上了最上层并按下了701号房的电铃。
从开启门的隙缝中探出一个年约四十、脸色苍白的男人。下眼皮严重下垂、嘴唇和鼻子旁边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我被吓得倒退好几步,背部撞上了墙壁。
「阿哲,是个小鬼啊?」
男人回头看着房内说。
「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家伙,让他进来吧。」
房里传来阿哲学长的声音,我听到后安心得几乎要趴在地上。还好还好,总算是活着。
男人拉下门链打开大门,先是探出头在走廊上四处观望,接着瞪着我并抬了抬下巴示意叫我进去。
「进来吧!」
「咦?啊,那个……」
「动作快点!」
我浑身僵硬地踏进了大门内。伤疤男关上门后上锁又拉上门链。咦?等等,为什么要如此小心谨慎?
被带往两房一厨屋内最里面的房间,我被眼前所见地狱般的景象给吓傻了。
房里坐着其它三名男子,围着一张正方形桌子。阿哲学长、穿着花衬衫的爆炸头,再加上剃光眉毛和头发、身材壮硕的的章鱼怪。然后就是——
「碰!」
「太嫩了!阿哲,待会儿可别哭啊。」
铺着绒面厚纸的桌上摆满了麻将牌。
「鸣海,还好你赶上了。借我两千。」
原本背对我的阿哲学长忽然转头过来,并以激动的表情向我伸手。
「咦?啊、好……」被他的气势所逼,我不自觉地拿出了钱包。
「不就跟你说我借你就好?」章鱼怪说。
「如果跟尼莫老大借,搞不好十分钟后就跟我要一成利息。」
「那也不需要跟小鬼借吧?」
「都已经打到这样,没有不宣告亮牌听牌(注:在宣布听牌的同时秀出手中的牌,可以增加台数)的道理!」阿哲学长将从我手中抢走的两千圆和牌同时打出,并将剩余的牌推倒。
「居然收集这么多筒子。」
「这是在等哪一张啊?」
「虽说我也不大了解,只要是筒子应该几乎都可以胡吧?」阿哲学长说。
「是258筒和369筒总共听六张……不对!」我无意间插了嘴,接着顺势对学长大吼:「你到底在做什么啦!?」
「看了不就知道,在打麻将啊!」
我可是担心你才飞奔过来的,你这个臭赌徒!
「没办法,因为连听牌的钱都没有了啊。喔,自摸!庄家连庄,连三拉三北风开听一发门清自摸……」
什么叫没办法?不顾怒火中烧的我,接到我的两千圆融资后大复活的阿哲学长,居然自此开始赌运亨通。这张桌上所进行的赌博,在各方面都不是过去的我所了解的麻将。不但只有三个人在打牌(一开始带我进入房间内的男子只是帮忙倒咖啡和换一万圆钞票的,并没有参加),直接用现金取代筹码也是很夸张的事。只要有人胡牌,钞票就在桌面上飞来飞去。台数的计算方式也不大一样……
自己提供的两千圆一下暴增一下又减半,看得我胆战心惊。
「阿哲,要不要去吃饭?顾爷,你呢?」
经过一小时激战,章鱼怪站了起来。叫做顾爷的爆炸头摇了摇头:
「我现在要去看抵押物件。」
「真是辛苦。」
站在远处聆听(应该是)黑道们的对话,我因瞬间涌现的疲劳而感到意识不清。幸亏学长好像有赢钱,还好还好……我才刚这么想——「尼莫老大,这里是二十万。」「喔!」他马上就将刚赢来的一叠钞票拱手奉上。
「这样就刚好还清了。」学长的表情如释重负。
「我的两千圆……」
「啊,对喔,你就先让我欠着吧。如果可以就忘了它吧!」
「我怎么可能忘!?两千圆是大钱!」
走出大厦,章鱼怪不知为什么将阿哲学长连同我带到了寿司店。听他所言,似乎是因为打牌缺人,所以一开始以无息方式借了二十万,并答应不收场地费和请学长吃午餐为条件,叫他加入赌局的。也就是说,当我抵达前,学长早已将二十万给输光光了。太恐怖了。坐在寿司店柜台座,两侧被学长和章鱼怪包夹,我拿着茶杯的手还在颤抖。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坐法啊?为什么要包夹我!?
「原来如此,这就是摆平那群自己卖药小鬼的家伙。我听说过,看不出来还满有胆识的。这顿我请,不用客气。」
看来先前的事件也已经传到了黑道的耳里。章鱼怪感觉异常地友善,真是的,不要这样对我。我整个人畏畏缩缩,只敢偷偷点小黄瓜卷和蛋寿司吃。接着章鱼怪问我:「怎样?别去学校,到我们帮派来吧?」居然跟我说这种话,学长,救命啊!
「尼莫老大,鸣海可是肩负尼特族未来的优秀人才,请不要邀他加入帮派。」你也不要随便就叫人肩负那种东西!
「请问两位是旧识,对……吧?」
我活像只缩头乌龟般拚命想转移话题。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大概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刚才通电话才第一次讲话,他说刚好打牌缺人。」
我差点将嘴里的小黄瓜卷喷了出来。第一次见面!?
「我也吓了一跳。」章鱼怪的口气感觉不出有任何惊讶。「他还满有名的,所以有听过,听说是个人来疯的笨蛋。原本只是开玩笑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不过这跟有没有种没关系就是了。真可惜,原本想让他欠点钱,好把他拉进帮派里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学长的脸。这个人难道不要命了吗?
「我们帮派接下来会成长,是支潜力股。反正你也没有工作嘛?」
啊啊,惨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我很会看手相,怎样?给我看看吧?」
章鱼怪强行将我的右手拉起,并以手指沿着掌纹触摸。
「你看吧,感情线比智慧线还高,这种手相很适合做黑道。」哪个人的感情线不比智慧线高啊!?这人是白痴吗!?但我不敢反驳,反驳可能会被杀掉。
「我也很会算星座。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月三十一日。」
「那就是天蝎座嘛。天蝎座超适合的啦!从三月一日到二月二十八日之间出生的人都很适合做黑道。」
干脆说所有人都适合算了!
「尼莫老大是什么星座的?」
「我是黑道座。」(注:日文中「座」字发言「za」与黑道「yakuza」的尾音相同)
「我知道啦!」
啊啊,完蛋了……不小心说溜了嘴,会被杀掉。章鱼怪一边用力拍打我的背一边大笑,寿司店的柜台不停地摇晃。
「你真的很有潜力,干脆跟阿哲一起加入我们帮派吧?」
「我才不要加入那种麻烦的行业。」学长回答。真是冷静得令人讨厌。
我真的只能点小黄瓜卷了。我拚命将小黄瓜卷塞入口中,并努力集中精神在品尝小黄瓜的味道上。
两人就这样在我头上交谈着,不知何时进入了和案件有关的话题。
「尼莫老大,你认草壁昌也吧?之前也在大阪混过的。」
「……你,该不会也有参一脚吧?」
章鱼怪压低了声音。我十分惊讶,喝了口茶将嘴中的寿司醋饭冲进肚里。
原来如此,阿哲学长并非喜欢才和这个黑道打麻将的,他是为了收集情报。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陪我打牌的吗?白痴……最好不要插手,虽说现在只有田原帮介入,接下来可能还会牵扯到更大的帮派。这可不是受点伤就能了事的。」
「这种有建设性的意见应该趁我还在娘胎时告诉我啦。」
章鱼怪经过我的脑袋上方向阿哲学长挥拳。只听到「啪!」的一声,拳头被学长的手掌给挡了下来。
「哼!」章鱼怪再度坐下,柜台对面的师傅也以害怕的眼神看着这边。
「你跟草壁是什么关系?」
「这我不能说,麻烦尼莫老大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就好了。」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知道的我都已经说过了。」
我心怀畏惧地观察章鱼怪的动作。深深凹陷而形成阴影的眼窝,从侧面看更是恐怖。当我正打算抓住阿哲学长的手逃跑时,章鱼怪再度开口:
「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尼莫老大你和草壁不是拜把兄弟吗?现在是因为立场不同不能插手,但只要能告诉我一些事情,说不定可以帮助他。」
章鱼怪将眼睛眯了起来。
「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这是商业机密。」
阿哲学长轻轻带过,并将比目鱼握寿司抛入嘴中。接着突然将我推开,向章鱼怪低头恳求:
「拜托你。」
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就连师傅也手握切鱼刀屏息以待。而我则被吓到连章鱼怪的脸都不敢多看一眼。
终于,章鱼怪开口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你不是草壁的敌人?」
「只有我的一条烂命。」
我感到一阵寒意——不管是说出这话的阿哲学长,或是听到此话后却在那窃笑的章鱼怪,都让我觉得恐怖。
「有电话联络。虽然不是我接到的。」
我差点忍不住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但勉强将声音压在嘴中不让它露出来。
因为章鱼怪以一种不知是在笑还是在生气的恐怖表情看着我,害我感到极度恐惧。
「昨天打来的,所以应该还在这附近才对。」
「打电话?为什么?」阿哲学长隔着我问。
「他拜托我安排他偷渡到国外,可是突然这么要求我也没办法答应。」
偷渡到国外?
「是想躲到外国去吗?」
「他好像不只是问我们而已,也问过其它单位。他在问韩国或香港或新加坡,应该是想跑路没错。」
躲到国外——那玫欧该怎么办?我将不好的想象和小黄瓜卷和着浓茶冲入胃中。
「以草壁的人脉,要在关西找个地方躲藏应该不成问题。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明明在跑路还四处打听事情,如果哪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跟田原帮告密不就死定了?」
「确实是很奇怪,明明早就可以逃得老远的。」
「至于你,应该知道那两亿圆跟她女儿的下落吧?」
阿哲学长连眉毛也没挑一下。但看到我的脸时,章鱼怪却忽然大笑:
「阿哲,你果然是有胆量,但这家伙就把答案都在脸上了。」
我羞愧到想立刻逃离现场,偷偷观察了一下阿哲学长的表情。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该不会告密给通缉的人吧?章鱼怪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忽然恢复严肃表情:
「那不是公司的钱,想也知道。」
「那间公司和田原帮是怎样的关系?」阿哲学长问。
「不知道居然还敢多管闲事?」章鱼怪以手巾擦了擦光秃秃的额头:「现在的社长叫美河,当时和草壁合开这家公司时,曾跟田原调过头寸。债款当然还没有还清,所以无论田原帮有任何要求,他们根本不能拒绝。草壁原本就是混黑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很排斥。但没钱就没办法做事。」
「也就是说,草壁也只好退让了。」
「应该吧。」
「那一笔钱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这些而已。」
走出寿司店,章鱼怪立刻压低声音说:
「你要搞清楚,若想和帮派套关系就应该先加入他们。应该有很多人跟你提过吧?你该好好考虑考虑了。」
「我一辈子都是尼特族啦!」
章鱼怪放声大笑,声音大到好像快要扭断我们的背脊。接着他在阿哲学长的胸口用力推了一把,丢下一句「草壁就拜托你了」后大步离去。
看着他慢悠悠行走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叹了一口气。阿哲学长一边笑着一边轻抚我的背:
「鸣海,你也不必紧张成样。」
「……为什么要让我坐在中间?」
「呃,因为听说他是同性恋。想说预防一下……」
你也帮帮忙,这样是能预防什么啊!?
「没关系没关系,他们是和田原帮没有任何交集的帮派。有时和黑道有点交情,办起事来也比较方便。」
原来如此,阿哲学长的广大人脉是这样形成的。我感到极度的无力,坐在寿司店停车场中的分隔岛上。大概会好一阵子动不了吧。
「今天收获不少。鸣海,谢啦。我还担心那时万一不能自摸,不知后果会如何。我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欠别人钱。」
「居然知道他草壁的同伴,到底怎么查到的……」
「嗯?喔,随便找到的啦。」学长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打给所有联络得到的关西地方黑道,大家都是『什么?你在胡扯啥?』这种反应,直到打给尼莫老大才中奖。不知道白打了多少通电话,好累。」
真的还假的?这个人还真是不要命到极点。
「做侦探最重要的就是努力不懈。」
我万万没想过会被尼特族说要努力不懈,但这次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最起码的收获就是知道草壁还逗留在这附近。幸好尼莫老大是个说得通的对象,真是的。」
「是没错……看起来人还不错的样子。」
不像我想象中的黑道那样满口脏话,也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只是长相很可怕罢了。而学长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鸣海,告诉你,这很重要一定得记得。」
他紧握我的手并将我拉了起来:
「世界上并没有好黑道,好黑道就是死掉的黑道。」
是喔……
「……第四代也是?」我忽然想到他,就随口问问。
「那家伙已经被我杀了大概五十次左右,所以应该算是还不错的黑道。」
阿哲学长笑着回答,他自己大概也被杀了五十次左右吧?
「剩下就是等第四代的消息了。只要人还在城里,就有可能被平板帮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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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原本就已经睡眠不足了,加上又四处奔波搞得疲惫不堪,结果一回到家便倒头就睡。
当我被巨大的噪音给吵醒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了。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自己是趴着睡的,为了站起来还挣扎了老半天。
我根本忘记要开灯这回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黑暗中摸索,搜寻巨大声响的来源。那是「loradobulldog」的铃声,是爱丽丝打来的。
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打开手机盖一看,时间是日期刚过一天的凌晨零点五分。干嘛在这种时间打来?
『有人回报消息说看到草壁昌也了。第四代发的照片奏效了,我们要开始进行跟监,现在立刻过来这里。』
「……现在……吗?我超困的耶。」
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的,搞不大清楚状况。看到草壁昌也?照片不是半天多前才发出去的?动作还真是快。
『我是说立刻过来。难道在你学过的国文里,再睡一小时回笼觉才叫做「立刻」吗?』
「不是,知道了啦,我过去就是了。不过请你再等我一个小时好不好?」
『如果你太晚过来那也没办法,我会认定你在前来的过程中走失了,然后将你嘴巴开开被布偶包围的幸福睡样,当作网路寻人照片发布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拍的啦!」我的睡意立刻消失无踪,接着从床上一跃而下。
『你也知道我是个紧张大师,可能因为太担心你的安危而只能等三十分钟。』
然后电话便断掉了。我将手机用力丢在床上,披上了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