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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邪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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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渡众生!”

九嶷地宫里的那一句话,并不响亮。

然而在万尺深的水底,一个玉雕的莲花座上,一双眼睛却霍然睁了开来。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白薇皇后的眼睛在虚空里浮出来,望向北方尽头的九嶷方向,对着一旁静坐的白璎道,“我没猜错,魔的力量果然尚未消失!”

“是么?”被皇后吓了一跳,白璎讷讷问,“可是魔之左手的力量……不是被真岚继承了么?皇天都戴上了他的手啊,怎么还会……”

“真岚继承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力量。”白薇皇后望着远处金盘上的那个头颅——那个空桑的皇太子刚才打开水镜看了很久,仿佛消耗了太多的灵力,此刻正阖上了眼睛休息。望着自己的血裔,白薇皇后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如果真岚是真的继承了破坏神的力量,那么,是绝对不可能被人间的术法所封印。”

“……”白璎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那么说来,那个声音是……”

“我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我们要立刻去找!”白薇皇后断然道,那双眼睛飘起,浮在虚空中望着白璎,“要让云荒恢复平安,得先断绝了这个祸患!”

“好,是去九嶷么?”白璎没有犹豫,问。

白薇皇后摇了摇头,望着头顶离合的碧波,那一双眼睛里闪烁出璀璨的光,沉吟:“不,他的真身,不在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方才那一刹,我已经稍微感知到了声音的真正来源。我们立刻去帝都吧,要马上找出他来!”

“是。皇后。”白璎低下头去,握紧了手里的光剑。

——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任务,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应允下来。她身负着“护”的力量,如果要硬生生去封印对等的破坏神的话,最后的结果将会是两者一起“湮灭”——而作为冥灵的她,也会永久地消失。

然而她依然断然地答应了、

顿了顿,白璎轻声问:“皇后,此刻已然是下半夜——到了白日我便无法在大陆上行走了,是不是……”

白薇皇后眼里闪过笑意,傲然:“这个你不必担心。如今你继承了我的力量,区区白昼日光怎能奈何你?”

“是么?真的?”白璎惊喜地脱口,不自禁地抬头望向无色城上空——自从那一日自刎成为冥灵后,本以为,会一直到灰飞烟灭都无法重新回到日光下了。

那一瞬间,虽然明知此去何等艰险,她眼里还是流露出渴盼的光。

“实现你对我说过的诺言吧!在你灰飞烟灭之前,我们必须封印住破坏神的力量!”白薇皇后望着自己最后一个血裔,威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和爱怜,轻轻道,“你去和真岚告别吧……也许不再回来了。”

“是,皇后。”白璎轻轻低下头去。

远处的金盘里,淡淡的天光透过水面笼罩下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光之塔。塔下的莲花玉座上,水镜平整如新,那颗百无聊赖的头颅正支着断臂,在金盘里歪着瞌睡,浑然不觉已然是到了生死诀别的时刻。

白璎轻轻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这孩子一样的睡容,竟然不忍心惊醒他。

——他这一生里,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默默凝视了许久,她忽然低下头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眼里簌簌留下一行泪来——冥灵的吻和泪,都是虚无的,泪还没有落到肌肤上,就毫无觉察地化成了烟雾。

再见。再见。她在心里默默说。那个声音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她沉默的胸臆——对不起啊……我就要离去了,却没有勇气亲口对你说诀别的话语。

真岚,我一直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在这一生里我只勇敢过两次:一次在我十八岁嫁给你那天;还有一次,就是在今日——而可笑的是,我每次最勇敢的时候,都是在离开你的时候。

我要去做我应该、必须做的事情了,真岚。

无数的话语在胸臆里涌动,但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她侧头望向玉座旁的水镜,那里,开阖不定的波光里隐约呈现出碎裂的景象——她怔了一下,认出了那是百年来真岚曾经独自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画面。

太子妃血色淡漠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即便是百年的相伴,彼此心中依然保留着一方天地——那是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掩埋着昔日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们是一对多么聪明的夫妻啊……熟稔如老友,密切如至亲,百年来他们相互扶住,走过了那片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相敬如宾。但是心中那一份赤诚,却从未剖露。或许因为,在真正的相遇时,他们都已经过了那种可以歌哭无忌的少年岁月,所以在最后的离别来临之时,也唯独只能这样沉默地告别。

真岚……希望,某一日空桑能复国,这水底所有的子民都能回到阳光之下。而你,将有真正配得上你的妻子,与你共同守护这片云荒大陆。

你一定会成为空桑最好的皇帝。

“皇后,我们走吧……”她没有久留,无声无息地走开,对着白薇皇后轻声道。

“好孩子。”那个一贯威严的皇后眼里终于流露出女性温柔的光芒,凝视着自己的血裔,叹息,“不要怕。”

“嗯。我不怕,“白璎轻轻摇头,浅笑,“十八岁那年开始,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天马扇动着洁白的双翅,消失在水面的巨大漩涡里。

在那个人消失后,许久许久,金盘里的那颗头颅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脸上掠过了难以掩饰的表情变化,忽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再见。”

那两个字轻如叹息。

原来,在这一生里,他所在意的人始终都要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水镜里波光离合,一幅遥远的图像碎裂了又合拢——一个红衣女子的笑靥在水面上荡漾,带着明朗飒爽的气息,从西荒风尘仆仆地走入了一座繁华的城池,身后跟随着流浪艺人装扮的牧民。

那个与他命运相关的霍图部女子,终于也要来到叶城了么?

九嶷山地宫。

魔渡众生!——进入星尊帝王陵的一行四人,全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那笙吓得一哆嗦,拉住了西京的袖子,拼命扯。

是破坏神?还是……这个陵墓的主人、星尊大帝?

他们一行人没有盗宝者的技术和经验,光为了确定哪一座是星尊帝的王陵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而等找到了,又不能依靠挖掘盗洞缩短距离,是靠着苏摩和西京的力量,硬生生辟开了星尊帝陵墓的大门,一路从正门直闯进来的。

这样硬碰硬的闯入自然遇到了无数机关和埋伏,颇费了一些周折。因此,在那一行盗宝者都快到达陵墓最深处的时候,他们还刚刚来到享殿。

享殿里狼藉的血肉,巨大的蛇骨,让他们惊觉有人刚刚在之前到达过。看到前方出现了三条支路,苏摩和西京却并不急。苏摩用一个术法封住了那些四处蠕动的赤蛇,让离珠不再尖叫,便开始查看四周的情况,想知道那一行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踏入享殿,一抬眼看到正中四个大字时,苏摩的脸色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山河永寂”。

长久地凝望着星尊帝写下的那四个字,海皇低下头来,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陵墓深处传来的深沉语声!

在那一瞬间,苏摩脸色一变,右手闪电般地翻出,死死摁住了袖中蛟龙探出的脑袋。

“龙,少安毋躁。”傀儡师望向深不见底的墓穴,眼神凝聚起了冷光,“这真的是‘那个人’的声音?你确定?怎么可能……他的魂魄竟还在这个世上?”

袖中的蛟龙鳞片剧张,眼里射出炯炯的光,完全没有了一贯的温和气度。

那个声音一入耳,便回想起了七千年前的国仇家恨,无限的怒火从地底熊熊燃起,将龙神慢吞吞的好脾气瞬间蒸发。然而,失去了如意珠的龙神力量大不如前,空桑人的地宫里又充斥着神秘的封印力量。被海皇按捺着,蛟龙不得不强自克制着积压了千年的怒意。

然而,龙神这般的怒意,显然印证了一件事——

古墓深处的那个声音,来自于星尊帝!

西京脸色也变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光剑,把那笙拉到身侧。

只有跟着进来的美人离珠不明所以,站在享殿中间看着那具巨大的骨架发呆,听得陵墓深处忽然传出的那个阴沉声音,不自禁地就想拔腿回奔——然而,一想起九嶷王世子的承诺,她又站定了。

那个已经白发苍苍青骏世子说:只要她引着这些人去杀了九嶷王,就还给她自由——自由!一想起这两个字,她发软的腿就坚定了一些。

“我、我这里有一张图……”离珠从怀里拉出一卷帛,对着苏摩一行道,“是…是青骏世子交给我的。你们拿去看看……就能找到九嶷王的踪迹了……”

因为自知罪孽过多,九嶷王在位的近百年来疑心都很重。空桑亡国后,他就开始修筑通往山腹的秘道,以便有一天可以作为最后救命用的藏身之处。

那条秘道一共修筑了十多年,入口在九嶷神庙内,由神官们守护着,尽端却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的养子,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世子青骏费了多少力气,才得来了这张地图。

苏摩只是看得一眼,嘴角就浮出一丝诧异。

“走吧。”苏摩转头望着看不到底的黑暗隧道,淡淡说了一句,“里面,已经有高手在了——我们可别落了后头。”

地底深处那个声音刚散去,一行盗宝者却已然在首领引导下来到了最后一个密室,直奔宝藏而去。魔又如何?邪灵又如何?这一切,始终无法压倒这些刀口舔血的盗宝者。

一路上,闪闪护着那盏灯走在前头,一直在揣测第三密室内到底有什么。然而在踏入大门的一刹,音格尔却抢先了一步,轻轻一拉,将她拉到了背后。

“啊……?”她的视线被少年瘦削的肩挡住,却听到音格尔刹那发出了低呼。莫离在一瞬间将她护住,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去。所有盗宝者同时也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之后全部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闪闪被推出门槛,差点跌倒。那一瞬间她终于看到了——巨大的魔物!

第三石室出乎意料的宏大,内部面积足足有一顷,高达百尺,让一行人进去后渺小得犹如蝼蚁。然而,这样大的一个墓室却没有任何别的出口。石室的尽头是大片的石壁,层层颜色分明,似是万古沉积岩的截面——盗宝者们一看就明白那是九嶷山的山体岩层,显示着这座庞大地宫的路径已然是到此为止了。

然而,让所有盗宝者惊呼的,却是那大片石壁前那个巨大魔物——一只足足有十丈高的赤色魔物,张开了双翅,拖着九条触手,火红的眼睛盯着这一行闯入的不速之客,正狰狞地从岩壁里飞出来!

“邪灵!”九叔一眼看到那个魔物,失声倒退。

然而,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稳定地托住——”大家别怕!”音格尔稳住了老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狰狞巨兽,扬声,“仔细看!那不是活的,只是一个幻影!”

一边说,他一边急弹了一枚石子上去,击在那只邪灵身上。

石子从中毫无阻碍地穿过,落到地上。邪灵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幻影。”音格尔感觉沁出一身冷汗,轻声地安慰周边同伴,“大家别乱了阵脚……真正的邪灵不在此处。”

所有人这才从惊慌中稳下了神,站定了侧头望去。

那只巨大的魔物仍然狰狞地张翅扑来,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九叔定了定神,也弹了一枚暗器过去,暗器穿过了魔物虚无的身体落到地面,发出铮然的响声。老人长长舒了口气——原来,这果然是一个浮凸出来的虚幻影像而已。

九叔小心地上前几步,来到魔物正下方抬头观测——巨大的幻影浮在半空,双翅张开后足有十几丈,拖下来的触手垂落到九叔的脸上。那是一种奇怪的淡淡荧光交织成的立体幻象,宛如真实一般。

然而,这个墓室的最深处没有一丝光线,这个幻影又是怎样凝聚而成的呢?

九叔看着头顶那一对红色的魔瞳——这只邪灵被封印在星尊帝寝陵内已经七千年,年深日久和周围融为一体。所以,就算它忽然消失了,它的影子还会暂时存在于原地。

“在来的路上你们留意到没有?第二个玄室内那个白玉台上的水晶罩已经碎裂了。”音格尔叹息了一声,“而且,是刚刚被人打碎的——看来真正的邪灵,已然在片刻前复活离去!”

“什么?复活了邪灵?”盗宝者们纷纷惊呼,“谁?这不是害人么?”

“应该是方才那个杀掉青王的鲛人干的吧……”音格尔笑了一笑,低下头去,轻轻抚摩着那面石壁——青王临时前叫那个鲛人‘苏摩’”。

苏摩——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在某本史书里看见过。那个“苏摩”放出了邪灵,夺走了石匣,到底想干什么呢?音格尔想了想,找不到答案,挥了挥手:“好了,先不想这件事——只剩下最后一道门,我们很快就能抵达星尊帝寝陵了!”

所有盗宝者精神为之一振,哄然欢呼。

音格尔来到那个巨大的邪灵幻影下,仔细观察——那个邪灵保持着攻击的姿态,被封印在这面石壁前数千年,显然是空桑人用来守护星尊帝寝陵的。然而,那个邪灵身后却只有一面石壁,并无任何通向寝陵密室的门户。

音格尔穿过了那个幻影,来到它身后的那面石壁上,从怀中拿出魂引,反复地端详。

然而,那一面岩石上什么都没有。

“莫离。”忽然他抬起头来,叫了一声,“拿一个火把过来。”

“是!“莫离应声而至,举起了一个火把,用手护着,让上面熊熊的火光投射到这片光洁的岩壁上。

然而音格尔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正在飞速旋转的金色罗盘,一瞬不瞬。“咔哒”一声,他手中的魂引倏地停住了转动,指针一动不动地指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寂静的墓室中,音格尔倏地举起手臂,指着石壁上的某一处。所有人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点出——目光落处,却是三丈高的石壁某处。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九嶷山特有的青岩在这里沉积出奇异的纹理,横截面上那一道道如荡漾碧波,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晶体光芒。但即便是面对着一面空墙,一行盗宝者还是如临大敌,纷纷退开围成了扇形。

等同伴都退开做好了准备,莫离一扬手,飞出一枚暗器准确地敲击了一下那个点,听着发出的声音,蹙眉迟疑:“少主,听这声音……”

“就在这后面。”音格尔却截口拦住他的话,手中长索忽然飞出去,如灵蛇探首,轻轻点了点三丈高的上方石壁,“你们看,只有这一个点,和别处不一样。”

所有人悚然一惊。

是的,那是目力罕见的一个小小的点,纯粹的黑色,隐没在青色的岩壁纹理中——在整面墙壁都笼罩在七星灯的光芒下的时候,只有这一点是依然是黑色的!!

仿佛那是一个湮灭之点,能将所有光线都吸入。

——所有盗宝者都知道,在空桑王陵里,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这种现象。那就是,安放空桑皇帝灵柩的寝陵密室,那个无法被一般的光线照亮,号称”纯黑之地”的最终玄室!

“从这里挖下去,封石的裂隙应该就在那里。”长索轻轻点了点石壁,石壁果然“喀喇”一声,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音格尔的眼里也有压抑不住的激动光芒,一字一句吩咐下去,“莫离,你带领大家开始干活——小心生死锁,你也知道那个锁一旦受到外力,便会立刻自行内部毁坏并引发机关。”

“执灯者,你先让开。”顿了顿,他招招手,让闪闪过到他身边去,“大家都是几进几出地宫的人了,应该知道小心吧?都快到寝陵了,加把劲!”

“是,少主!”所有人发出哄然的应和,摩拳擦掌地开始工作。

闪闪伸长脖子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面石壁后沉睡几千年的王者寝陵是如何模样,然而音格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来到偏远的角落坐下:“执灯者,不要急,最后一道门都是最难解开的,传说里最快的也用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闪闪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要那么久啊?”

“嗯。你先休息,”音格尔从行囊里拿出食物和水,放到她身边的地上,又将一卷薄毡子打开铺在玄室的角落里,对她点点头,竟是分外关切,“等寝陵的门打开后,就要真正劳烦你了——此刻好好养精神吧。”

“啊,终于用得着我了?”闪闪却是高兴起来,“你们要我做什么呢?”

这一路来她只是跟在后头,处处受庇护,竟似成了一个累赘,心里暗自不安,此刻终于听说快有了出力的机会,如何不喜?

然而音格尔只是沉默地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惊讶和不解的神情,又浮现一丝悲悯,喃喃:“原来,你还并不知情?你知道七星灯的秘密么?”

闪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绞着自己的手指:“嗯……爹死得突然,还没来得及教给我。我、我虽然能操控这盏灯,却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执灯者……”

“不知道也好。”音格尔沉默片刻,却只是短短说了一句,“你等会儿只要举着灯,给我们照亮那个房间就行了。”

一语毕,便转过身去,再不与她说话。

少年站在那巨大的邪灵幻象下,仰头望着石壁上迅速搭起的脚手架——定位的金钉银线展开,剩下的几个盗宝者已经开始熟练地工作了——那,都是他们一行世代积累下来的经验,做起来无不迅速干脆。

他静静地等待着机关发动,石门开启的瞬间。

他也预料到了这个千古一帝的最后一道防御会有多坚固,对入侵者的反击会有多狠毒——所以,他的眼睛时刻不离那个纯黑的点,手指在袖中握紧了短刀和长索,微微颤抖。

清格勒……清格勒。哥哥。

十多年了,你还被困在那里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来到这里?

他将手按在那面沉默了千古的岩石上,低下头去,肩膀忽然微微发抖。

闪闪刚刚吃完了一张薄饼,喝了一口水,却望见了他此刻的表情,不由有些微的愕然。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一路上都是那样的英明神武,每一句话都成为一行人的行动准则,而且从未出过错,宛如天神——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忽然像一个又激动又恐惧的孩子。

闪闪好奇地望望音格尔,又低头望望手里静静燃烧的灯,忽然想起了在第二玄室内看到的那个鲛人少年和扑簌的巨大翅膀,不由得一个激灵打了个冷战——

对了,既然这个密室没有别的出路,那个鲛人和邪灵,如今去了哪里?!

“少主,可以了!”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忽然听到了莫离的声音,惊喜万分,似乎是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快。一阵“喀啦啦”的裂响传来,仿佛真的有什么巨门被打开了。

闪闪愕然抬头,忽然间眼前就裂开了一道银河。

那光是如此璀璨辉煌,仿佛地底闪出一道电光来!那一瞬间她只觉眼睛都被刺瞎,下意识地便低下头去。然而,偏偏那光却只得一瞬,旋即消失——黑暗从最深处的墓室里透出,仿佛有生命一样的进逼!眼前一片空茫,她只听到空气中低沉一声响,仿佛亡灵的叹息。

古墓的最后一道门打开了。

“大家小心!墓门开启了!”九叔在大呼,然而声音却是有条不紊,连番指挥下去,“避开飞箭!蒙住口鼻!巴鲁快上去撑住千斤闸!”

然而,就在那一瞬,那只浮在虚空里的邪灵幻象转瞬消失了。

那一线裂缝里吐出了许多尖利的呼啸,随即沉沉闭合,变成死寂的纯黑。

呼啸声中夹杂着盗宝者们短促的惨呼,显然是有人躲避不及,中了机关。

“小心!是连珠弩、飞蛰和毒瘴!”音格尔在刹那辨别清楚了一切,脱口大呼,身形飞扑出去,飞索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将一部分飞弩与毒虫击落,然而毒瘴却在墓门打开的瞬间,势不可挡地扩散出来。

幸而盗宝者早有准备,在进入墓室的时候每个人的舌下都含了解毒药。然而即便是如此,在这一瞬间,还是有一半的盗宝者挂了彩。连莫离都未能幸免,左臂上被飞蛰咬了一口,迅速流出紫色的血来。

他来不及多想,眉头也不皱地将伤口附近的肉剜了下来。

一刹那的黑暗后,第三玄室里终于恢复了片刻前的光线。闪闪吓得缩在角落,护着烛台,不敢看那边的景象——当然她也没有发现,在那一线裂缝开启之后她手里烛台光芒陡然大盛。然而诡异的是,烛光全部向着石壁方向投射过去,另一半空间则丝毫照射不到!

“快……快……”三丈高台上,有人发出了呻吟般的喘息。

躲过方才那一轮袭击的盗宝者们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整面巨大的岩壁开启了三尺高的裂缝,而这座空前巨大的闸门下,一个魁梧的力士屈身蹲在缝隙里,呻吟着用双手和肩背扛住了整面落下的石壁!

原来,在这个玄室里,整面岩壁都是最后一扇门!

“巴鲁,撑住!”音格尔低叱,立刻掠过去,“大家快把支架拿过来!”

“是!”莫离抹了抹臂上的血,挥手带领盗宝者跟上去——折叠着的青钢架子被打开,一支支被放到裂缝中间,代替巴鲁撑住了三尺的空隙,每一支都有一尺的直径。

“好了,巴鲁。”在支架放好后,九叔上去拍了拍力士的肩膀,嘉许,“你可以歇息了。”

然而那个跪在裂缝里托住千斤闸的魁梧汉子没有动——在九叔一拍之下,“喀喇”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折断了。他整个人忽然向着闸门里倒下,腰椎以直角的方式刺出了皮肉,整个人仿佛忽然从中折断!

“巴鲁!”九叔惊呼,伸手拉住了他,用力拖出来。

所有盗宝者都惊骇地退开一步——那个号称西荒第一大力士全身瘫软如蛇,脊椎成了数截,七窍都流出血来。他直直向前看着,睁大的眼睛里露出恐惧和震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墓室里极度可怕的景象。脸上插着四五支锋利的短弩,其中一支从左颊射入耳后透出,赫然已经气绝身亡。

大家都沉默下去。

很显然,在方才最后一道门打开的刹那,巴鲁奋不顾身地冲到了迅速重新闭合的千斤闸下,用身体托住了闸门,以万钧之力将其扛起——这,也是此行里,这个西荒第一大力士最重要的任务。

然而门内重重的机关随即启动,劲弩,飞蛰,毒瘴,这些东西在墓门打开的瞬间蜂拥而出,为了不让门重新闭合,巴鲁却坚持一步不退,生生死在闸门下——重病的母亲还在等待他带着宝藏归去治病,而他却是永远无法回到沙漠了。

“好了,大家准备,可以进去了。”最先回过神,打破沉默的是音格尔,他将巴鲁的尸体从门下拖出放在一边,举起了手,“执灯者,请过来。”

闪闪压抑着心里的惊骇和颤抖,从角落里拿着灯站起。音格尔握住她的手,神色肃穆地弯腰行礼,轻声:“这是星尊帝的寝陵,没有任何凡世的光可以照亮的‘纯黑之地’——请执灯者引导我们前行。”

终于……终于要用到她了么?

闪闪忐忑不安地走过去,望着那一线黑沉沉的三尺空隙。里面的黑暗是如此深邃,似乎可以吸尽所有光线。那个千古一帝,就在里面安眠?

她又是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

然而,面对着音格尔和所有盗宝者的凝视,她还是硬着头皮弯下了腰。旁边的莫离握紧了手,全身肌肉蓄势待发,音格尔的脸色苍白而凝重,眼神隐隐激动。一行人,正准备弯腰从那道裂缝里通过,去往最后的藏宝之地。

“哎呀,你们看,果然是在这里!我们来得正好呢。”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凝重气氛,脚步声从第二玄室纷沓而来——所有盗宝者大惊失色,悚然回头。

是谁?他们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跟随在他们之后进入了这座古墓!

这种现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八成是想跟着来拣现成便宜、坐地分赃的另一行盗宝者——音格尔的脸色一变,眼里放出狠厉的光,手按上了腰侧的短刀和臂上的长索。

没有人可以在卡洛蒙世家头上动土!

然而,摇曳的光线下,外头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那个云荒上所罕见的异族少女,黑发黑眼,手无寸铁,蹦跳地沿着甬道飞奔进来,望着开启的寝陵大门拍手欢呼,毫不介意面前一群恶狼般的盗宝者满脸杀气盯着她。

“丫头找死!”一个盗宝者按捺不住,一柄飞刀便激射向少女的心窝。

“啊!”闪闪惊呼起来,认出了来人,“别!她是——”

这个少女,分明是在村子里救过她们姊妹的那个苗人少女啊!怎么也会到了此处?——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盗宝者的刀已经投掷出去,又狠又准,立意要毙这个闯入者于刀下!

“叮”,轻轻一声响,白光闪现,那把飞刀在触及衣衫之前忽然粉碎了。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那个跑得高兴的少女,将她拉到身侧,教训:“那笙,给我小心些,这里有群豺狼呢。”

那个落拓的大汉指间旋绕着白光,缓缓说着,抬头望向面前的盗宝者。

在他抬起眼睛的刹那,所有凶神恶煞的盗宝者都不自禁地震了一下——这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而毫无杀气,却蕴含着说不出的力量。那样一眼看过来,居然将对方即将爆发的杀气在瞬间生生扼住。

“盗宝者,我们无意与你们争夺这里的一切宝藏,王陵里的一切我们都不感兴趣。”在音格尔一行开口之前,来人沉声说出了一句关键的话,稳住了对方的情绪,“我们只是来寻找一个人。”

“西京大叔!那笙姐姐!”不等音格尔表态,闪闪却叫了起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西京?音格尔悚然一惊,侧过头来,失声:“空桑的剑圣西京?”

“不敢当。”落拓大汉一笑,将东看西看的那笙紧紧拉在身边,眼神镇定,“这位看来是卡洛蒙世家的音格尔少主了?黄泉三尺之下的无冕之王啊,幸会幸会。”

“幸会。”音格尔低声回了一句,心下却闪电般地转过了几个念头。

来的居然是空桑的剑圣?这可有些棘手……对方来意不明,虽然说明了不争地底宝物,但又怎能就如此凭了一句话相信?如果联合这里的所有人发动袭击,对方身边又有一个显然不会武功的少女,取胜,说不定也可以……心里转瞬想了千百个念头,音格尔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长索。另一只手放到背后,轻轻做出了一个”合围”的姿式。

莫离一眼望见,暗自点头,传令下去。一行盗宝者默不作声地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包围了这一行人。

“贸然打扰,少主莫怪。”西京却仿佛不知道对方杀机已起,只是朗朗而笑,“我们是追着一个人下到这里的——那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只求拿到这个人手里的东西,不会取这里的任何宝物。”

“哦?是么?”音格尔微笑,恭谦有礼,“不知值得剑圣亲自出手的那个人,又是谁?”

“九嶷王。”西京没有隐藏,一口说出,“不知少主可有看见?”

“九嶷王?!”盗宝者齐齐一惊,相顾失色。

音格尔脸色变了变,心下登时信了九分,放在背后指挥同伴发起攻击的那只手松开了,缓缓道:“哦,原来是如此。难怪九嶷王会躲到这个地方来……”

西京喜道:“那么说来,少主是看到过他了?”

“不错。”音格尔点头,杀气稍缓,示意同伴暂时按兵不动,“只不过,在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然被人杀了。”

“什么?!”西京和那笙齐齐脱口惊呼,“被谁?”

“被……”音格尔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望着他们背后的甬道,脱口低呼:“就是被他杀的!”

所有人瞬间回头,望向背后。果然,无声无息地,有一个人从黑暗的甬道里走过来,手里拖着一件物体,不停磕碰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钝响。

一头蓝发渐渐显露,蓝发下是深碧色的眼睛,面容俊美如妖。

看到了墓室里那一行盗宝者,来人居然也没有惊奇的表情。只是在墓室门口停下来,带着询问意味的望了望先来的两个人,却不料西京和那笙也同时满怀诧异的随着音格尔的手指看了过来。

“什么,你说是他?!”西京和那笙回头看着后面赶上来的同伴,失惊。

“你们说苏摩杀了九嶷王?”那笙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会!他一路和我们一起,怎么可能分身出来……”

然而,话音未落,苏摩却抬起手,扔过了一样东西。

“啪嗒”。那个东西沉重地落到地上,毫无生气地瘫做一堆,王冠骨碌碌地从头颅上滚动下来,“叮”的一声撞到了墙壁上。

“九嶷王!”看到苏摩拖来的那具尸体,西京低呼,“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同伴:“真的是你杀的?怎么可能……你一路上都和我们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分身出去杀的人?”

“不,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在甬道角落发现了这具尸体。”苏摩的声音冰冷,隐藏着可怕的怒意,“有谁抢在我们前头,把他给杀了!放置右足的石匣也不见了!”

“是他!就是他!他在说谎!”看到了那个黑暗里走来的人,闪闪却惊呼起来,“就是他折断了九嶷王的脖子,和邪灵一起拿走了石匣子……那个人叫苏摩!就是他!”

虽然方才只是乍然一见,但是那个鲛人的惊人之美却是让所有人过目难忘。闪闪死死盯着那个过来的鲛人,一边惊呼一边往音格尔身后躲藏。

然而,她的指认出口,那一行人忽然间都沉默下去了。

西京看向苏摩,脸色凝重,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那笙都明白过来,沉默下去。

“原来是阿诺……”苏摩的手指缓缓握紧,十个断裂了引线的指环奕奕生辉,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厉声,“是阿诺!它抢在我之前杀掉了九嶷王!——该死!”

明知百年来他日夜以杀掉那个人为念,它才故意抢先一步!

苏摩霍然抬头,满眼杀气——那个家伙分明是在挑衅!从出生以来,它就时时刻刻地在和他作对,让他失去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嘻……”忽然间,一个声音轻轻笑了,极轻极冷,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清晰地环绕在空旷的巨大玄室里,“哥哥,你生气了?”

音格尔一惊,抬头——这个声音,分明不是在场所有人发出的!

循着声音,他侧头望向那三尺宽的裂隙——那个细细的声音,居然是从那纯黑色的缝隙里传来的。

“哥哥,你生气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啊!”黑暗里,那个声音细细地笑了,从寝陵深处传来,仿佛诅咒似的不祥,“虽然你在母胎里吞噬了我,但是,你这一生将永远、永远得不到任何你真正想要的……无论是所爱的,还是所恨的。”

在听到声音的刹那,苏摩的手倏地抬起!

手指上一道银光直穿入了那一道黑色的裂缝,向着声音来处狠狠扎下。“唰”地一声,引线的末端却仿佛被一只手接住了,保持了刹那的僵持。

“你要的王之右足,就在我手里,”阿诺在黑暗中轻笑,“有本事来拿啊……”

苏摩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缝隙,手指一收,拉紧那条引线,整个人瞬间就沿着那条线飞掠了过去!他的身形鬼魅一般滑入那条缝隙,速度之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

“苏摩,小心!”西京在后面惊呼了一声——那个傀儡分明在故意激怒苏摩,寝陵的黑暗里安危莫测,不知埋伏下了什么机关暗算!

盗宝者们已然反应过来,纷纷拔刀拦在前方,不让这些外人抢先进入藏宝的寝陵。

“借过!”西京来不及多说,手指间腾起白光,光剑铮然出鞘,剑气在瞬间吞吐达数丈,直刺向那个黑暗的门后。盗宝者们的刀剑在瞬间被截断了三四把,踉跄着后退。

“让他进去!”冷眼旁观的音格尔忽然沉声喝了一句,“大家退开!”

盗宝者悚然收手,纷纷退开,看着西京一俯身从裂缝里钻入门后。

“少主……”九叔吃惊地望着音格尔,不明白他为什么放了外人进去。

“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我们根本拦不住,只是无谓折损人手而已。”音格尔摇头,望着那一线黑色,顿了顿,嘴角浮出一丝笑:“而且,既然方才杀了九嶷王的那个鲛人在里面,那么,邪灵一定也在里面!让他们先争个你死我活吧!我们就等等再进去。”

九叔明白过来,击掌:“不错,鹬蚌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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