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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皇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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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跪倒在地,重重叩头,“老奴拜别王妃!”

承天门方向火光更炽,杀声更盛。

骤然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破空划过。

此时东方渐白,天色已放亮,正是凌晨光景。

我立在宫道正中,怔怔抬头,望向远处天空,心中猛然剧跳。

這鸣镝来得太过突兀,仿佛洞穿心头,难道是——

“王妃小心,城头正在交战!”侍女追上来,顾不得尊卑,仓皇拦住我。

“是他,是他来了。”话一脱口,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即便狠狠咬住嘴唇,仍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侍女惶然将我扶住,我拂袖一挣,推开她,向城头急奔。

脚下绵软无力,我却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城头一派惨烈之景。

然而,城下层层如铁水般的叛军军阵正在向后收缩,远处的后方,仿佛起了什么骚动,隐约传来闷闷的嘈杂、呼啸、号角,撼山动地的声音似乎从东南方向传来,动静越来越大,连我站在宫门之上,也感觉到从地面传来闷雷滚动般隆隆的声响!

那个方向,正是京师东门所在,亦是东郊大营所在的方向。

魏邯两眼通红,提刀大步奔来。

“胡帅攻进城了!”一个校卫冲上城头,大口喘息,“平虏元帅胡光烈率前锋攻入东门,车骑将军谢小禾已至太华门外,王爷亲临城外,接掌东郊驻军,叛军阵中已然大乱!”

话音甫落,城上欢声雷动。

真的是他回来了,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快!

我咬住唇,在震耳欲聋的振奋欢呼声中,猝然泪流满面。

远近火光大起,高低呼喊声响成一片,隐隐听得有人在乱军中奔走呼喝:“宋怀恩劫虏天子,焚城逼宫——”,“豫章王回师平叛——”

“王爷总算来了!”魏邯大笑,一把揭去了铁面罩,猩红的疤痕在火光下越发触目惊心,若不是众人的坚守力战,只怕我们也等不到萧綦归来。

我望着這铁骨铮铮的汉子,淡淡道,“此时説赢,还差一步。”

“王妃是説乘势追击?”魏邯一怔。

“不,我要让叛军入宫。”我微笑道。

魏邯双眼大睁,“什么?”

我敛去笑意,一字一句道,“弑君之罪,总要有人来背负。”

魏邯瞳孔猛然收缩,惊道,“你是説借刀杀人,将皇上……”

“皇上已留下遗诏,一旦龙驭殡天,即由豫章王继承大统。”我转头看向太华门方向,缓缓道,“我们杀出太华门与谢小禾会合,再打开承天门,让宋怀恩带兵杀进来。”

魏邯猛然回头看向乾元殿所在之处,那里已经腾起浓烟烈焰,整个宫殿都被大火吞没,不只是乾元殿,皇后所居的昭阳宫也陷入了一片火海。

這火光,证明王福已经带着他们趁乱从秘道逃出,帝后寝宫毁于大火,一切痕迹随之抹去。

弑君逼宫,這滔天之罪自然是要落到宋怀恩的头上。

卯时三刻,太华门之围瓦解。

围困太华门的叛军将领临阵倒戈,向车骑将军谢小禾归降。

庞癸率铁衣卫在前开道,护送我的鸾驾驰出太华门;太后的车驾随行在后,魏邯率禁军戍卫断后,诈败于承天门,节节后退,引宋怀恩叛军攻入宫门,一路杀戮突进。乾元殿与昭阳殿的熊熊大火,映红了九重宫阙上空,腥艳如血。

昔日煌煌威严的宫门,已不能阻挡這场梦魇般的杀戮。鸾驾驰离宫门,将杀戮与烽烟远远甩在身后,隔断在宫门之内。我抱紧怀中小小的女孩儿,一手握住沁之冰凉小手,默然回望宫门,满心只余苍凉。

车轮在宫道上轧轧疾驰,两列铁骑左右护驾,伴随我们平安离开。

一出宫门,两旁道旁尽是折戟残肢,四下涂血,伏尸遍地,惨烈异常。我已见惯流血,此刻仍觉手足冰冷,陡然放下垂帘,唯恐被身侧的沁之看到這惨状。

沁之静静依在我身侧,小脸苍白,竭自镇定如常。怀中的幼儿却已经熟睡,浑然不知此时发生的一切……在這酣甜梦中,她的父亲正孤身走向末路,即将与她永隔。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将失去父亲的孩子,今后等待她的命运将会如何?

我的潇潇跟澈儿,此时你们也在睡梦中吧,可还睡得安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们。

眼前顿时朦胧酸涩,历经生死劫数,踏着多少人的血肉,终换来一家团聚,這场征伐杀戮也该是尽头了。

我已见过太多妇孺幼儿为权势殉葬,我的儿女决不会再重复這样的悲剧,我要他们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鸾车停下,我挑开车帘,一眼便望见黑压压的铁骑横绝前方,上书“谢”字的旌旗猎猎招展于晨风中。

当先一骑,银盔红缨,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英姿飒爽,策马向我们奔来。

“是小禾将军!”沁之仰头惊叫,脸颊迅速升起一抹蔷薇色红晕。

她晶亮双眸,映出我疲惫笑容,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去吧!”我松开手,任由沁之跳下鸾车,不顾一切奔向那白马银枪的少年。

昔日晖州城下,那同样在晨光中的一幕,如此熟悉,如此遥远……那时的我,依稀也是這般,疯魔似的飞奔向萧綦的马前。

随行宫人接过了幼女,扶我步下鸾车。

“末将救驾来迟,令王妃受惊,罪该万死!”谢小禾下马参拜。

眼前大军已至,翘盼已久的良人就在近处,皇图霸业唾手可得——然而眼前所见,依稀仍是血污横尸,远近宫阙在浓烟滚滚中倾颓瓦解,死去的人尸骨未寒,幼子尚在襁褓。我心中再难有半分雀跃,只余疲惫凄凉。

“母妃,你不开心么,父王回来救我们了!”沁之紧紧握住我的手,眸光热切晶莹,转头去看谢小禾,“有小禾哥哥在這里,母妃不用担心了!”

谢小禾朝沁之微笑点头,抬头注视我,隐有忧切之色。

我强打起精神,朝他们微笑。

见我身后除了太后车驾,并无帝后的御辇,谢小禾慌忙问道,“叛军已攻入宫门,皇上可曾脱险?”

我侧过脸,眼眶渐渐发热,“攸关天家尊严,皇上与皇后不愿出逃,誓与宫城共存亡。”

眼前掠过子澹临去时的眼神,胸口紧窒,我骤然别过脸去,再也説不出话来。

骗谢小禾的话语是假,悲酸却是真。

要骗过萧綦,骗过世人,首先便要骗过自己。从推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死在熊熊烈焰之中,与前尘往事一同化为灰烬。

谢小禾默然肃立片刻,请我与太后随副将移驾营中暂避。我颔首,回身正欲登上鸾车,忽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兵士翻身下鞍疾报,“逆臣宋怀恩死战不降,率亲兵百余人杀出崇极门,往南郊奔逃。胡帅已出城追杀,宫中叛乱平定,王爷已至承天门外。”

我与谢小禾对视一眼,皆有震动之色。

宋怀恩身陷重围,竟还能杀出宫城,从萧綦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宫中叛乱既定,我驻足遥望被浓烟遮蔽的宫阙,吩咐车驾回宫。

萧綦已到承天门,我要在天子殿上,亲自等候他归来,亲眼看他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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