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全家都是演技派(1/2)
作为一匹勤奋且彪悍的种马,陆桓城没想到自己还有失业的一天。
但他的确是失业了。
而且失业得措手不及。
自从祠堂那一次意外过后,晏琛的情欲就如同海水退潮——消失得彻彻底底。死水撩一撩好歹还能儿涟漪,晏琛是死水结了冰,任人怎么撩都不动情。
陆桓城在床上的地位一落千丈。
从前早晨一苏醒,他便能拱进那温暖湿润之处,舒畅地泄上一发,再神清气爽出门去,如今胯下那一根又硬又涨,无人理睬,好似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孤儿。每回他要央求半天,晏琛才肯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胡乱帮他抚弄两下,抚弄完了便一拢被子蒙头睡去,天打雷劈都吵不醒。
早也睡,晚也睡。
蕴灵养笋的竹子,成天只知道睡。
再后来,晏琛干脆中途就没了动静,手里还握着那东西,脑袋已经枕在陆桓城胸口酣然入睡。陆桓城舍不得唤醒他,只好悲催地自食其力。
心道,小笋芽才绿豆那么一丁点儿大,下马威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可比陆霖当年的存在感强多了。
?
陆霖不足六岁,未到进学堂的年纪,桌案上的笔墨卷册却已摆得满满当当。陆桓城惜其天分,不敢稍有耽搁,重金聘来了一位博学夫子以作启蒙。每日卯时二刻,陆霖要在苍玉轩听一节早课,习字诵读,修完课业,午时交由夫子查验过后方能下学。
他忙活了一上午,受到夫子夸赞,满心欢悦地踩着积雪飞奔回来,想向两位爹爹炫耀,却惊讶地发现晏琛还躺在床上——眉头轻蹙,呼吸沉缓,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竹子爹爹这是怎么了?
陆霖困惑地搔了搔头发。
他去问陆桓城,陆桓城笑而不答,只小声嘱咐了一句,要他轻手轻脚,切莫惊扰晏琛安眠。
于是这个疑问一直在陆霖心中盘桓不去,直到正月某一天的凌晨,他在睡梦中被一阵奇怪的响动吵醒,朦胧中看见床头的灯烛点亮了。昏暗的视野里,陆桓城拿着一杯水走到床边坐下,神情有些焦急,而晏琛面容苍白地倚在床头,捂着唇,像是刚刚吐过。
清水递到唇边,晏琛勉强喝了几口,突然眉头紧锁、五官扭曲,一把推开茶盏,半截身子扑出去,又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竹子爹爹!”
陆霖大声惊呼起来,兔子出洞似地蹦出了被窝:“你怎么了?病了吗?”
晏琛撑着床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陆桓城赶紧为他清水漱口,拭净唇角,还往他嘴里塞了一粒酸梅干,仔仔细细地安顿妥当了,才对陆霖道:“笋儿,爹爹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三四息静谧之后,整张六柱大床都在陆霖喜悦的尖叫中震颤了起来,床架左右摇晃,纱帘剧烈抖动。晏琛被震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呕意又杀了个回马枪,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捂着肚子扑到床边狂吐不止。
陆霖呆住了,维持着高举枕头、迈出弓步的姿势,雕像一样僵在床上。
陆桓城一句话没说,拦腰抱起他,往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
?
过了片刻,屋内终于消停下来。
陆霖趴在晏琛怀里,眼角含泪,露出白里透红的小屁股,享受着爹爹温柔体贴的按摩。
陆桓城坐在床边,一边狼狈地用冷毛巾敷脸,一边清了清嗓子,零碎拾回几分家长的威严,向儿子交代:
其一,竹子爹爹腹中不一定是笋妹妹,也有可能是笋弟弟,笋儿作为哥哥,要一视同仁,不能偏心。
陆霖满口答应。
其二,等到三月开春,他们一家四口便会以行商为契机,去千里之外的夷南游历奇山异水,笋儿作为长子,一路上要照顾脆弱的竹子爹爹。
陆霖频频点头。
其三,竹子爹爹怀孕这件事,在离开家门之前一定要严守口风,尤其不能被奶奶知道,否则,奶奶慈爱的关怀光芒笼罩下来,谁也走不了。
陆霖拍拍小胸脯,表示这有何难,从此开始了心机演技派的光辉生涯。
首先,迫在眉睫的,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共餐问题。
鱼肉腥,猪肉臊,晏琛眼下正敏感着,连一丝气味也闻不得,必须一样不留,通通划掉。为了保证竹子爹爹不在饭桌上露出马脚,陆霖打好腹稿,吧嗒吧嗒跑去找奶奶,说过年这段日子大鱼大肉吃厌了,胃里腻得慌,想吃一桌清淡的蔬菜——越清淡越好,最好一丁点儿油星也看不见。
陆母信佛食素,自然答应,让环翠把小少爷的话交代了下去,当晚便做得一桌子绿油油的全素宴,连汤盅也由冬瓜与豆腐熬煮,不见一点肉末。
绿蔬爽口,菜汤鲜美,晏琛胃里舒服,安安生生吃了小半碗饭。
陆桓城在旁边盯梢,见素菜卓有成效,便暗地里向陆霖使了个眼色,开始虚伪作戏:“笋儿,这大过年的,让大伙儿跟着你吃素,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陆霖心领神会,机灵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噘起小嘴,委屈地望向陆母:“奶奶……爹爹怪我……”
“孩子想吃素,大人陪着吃一次怎么了?”陆母瞪向陆桓城,出言为孙子撑腰,“我吃素十多年了,身子骨硬朗得很,也没见吃出什么病症来。”
陆霖赶紧趁热打铁:“那……笋儿还要再吃几天。”
“奶奶做主,准了。”
陆母拍板定音,顺手往孩子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苗,嫌弃地对陆桓城道:“瞧瞧你那缺一顿肉就不能活的样子!”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对面座位栽下来一只猫。
阿玄简直要绝望了。
事实上他认为,今天这一顿晚饭完全够得上虐猫的标准。
一刻钟之前他被陆桓康抱进前厅的时候,面对一桌草绿,几乎是发懵的。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鲳鱼呢?蹄髈呢?排骨呢?可爱的里脊与丸子呢?
他不死心,十根尖爪抠着桌沿,一盘菜一盘菜扫过去,然后心底发出了愤怒的咆哮:梅菜扣肉、汆白肉、五香牛肉、回锅肉、烤鸭、烧鸡、凤爪……都去哪儿了?!
再不济给只鹌鹑也行啊!
阿玄非常沮丧,一片菜叶子也没碰,饥饿地在陆桓康腿上蜷成团,甩着一条蔫嗒嗒的尾巴,听着桌上碗筷叮当作响,心想等会儿要亲自去厨房偷块肉来解馋。
然后他就听到陆桓城说,这一顿天杀的全素宴……是陆霖小公子的杰作。
友情呢?!
从前给你当狗骑、当被盖、啃烂你爹的账本主动给你顶锅的友情呢?
为什么要发挥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虐待一只缺了一顿肉就活不下去的狸子?
难道有杀父之仇吗?!
……有。
阿玄默默尴尬了一秒钟,飞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转而郁闷地思考起来:陆小公子要连吃几天素菜,就意味着厨房不会屯肉,厨房不屯肉,就意味着他偷不到肉,他偷不到肉,就只能去藕花小苑的池塘里刨雪凿冰捞锦鲤——冰面上那么大一个坑,陆桓城瞎了才会看不到。
……没法活了。
莫非是陆家的生意终于被陆桓城折腾垮了,入不敷出,没钱买肉,面子上又挂不住,所以才借由陆霖之口改让全家吃素?
想来想去,阿玄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推测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一片惨淡,自己膘肥体壮的身躯在小山似的菜叶堆里迅速消瘦了下去,油光水滑的毛发变得粗糙,最后沦为一只可怜狸子,瘦骨嶙峋,蹲在门庭冷清的陆宅外头,胸口挂一块牌子,上书“专业捕鼠,求领养”。
作为家里长期蹭饭的一份子,阿玄居然难能可贵地对陆桓城产生了一丝认同,觉得这位陆大当家虽然面目可憎,但冲着能赚钱给他买肉吃这一点来讲,还是颇有价值的。于是当天晚上,他趁着深浓的夜色溜进了藕花小苑,找到陆霖,想打听一下陆家是不是真的快完了。
没想到陆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欢悦地道:“当然不是呀,阿玄你想什么呢!是竹子爹爹刚怀了小妹妹,胃里难受,怕腥,我们才改吃素的。”
怀……怀了小妹妹?!
轰隆。
一千道惊天霹雳从头顶劈下。
阿玄呆若木鸡,莹绿的眼眸中落下了一滴嫉妒的泪水。
为了公平起见,兼顾竹子的胃口与猫妖的胃口,体贴又聪明的阿玄提出——他可以自带鸡腿来吃饭。
然后就被无情地拦在了大门外。
陆霖不光收缴了油汪汪的鸡腿,还以严肃认真的口吻教训了他一番,说所有油腻的食物都不许靠近竹子爹爹,哪怕一根鸡骨头也不行。阿玄痛失鸡腿,一边憋屈地嚼菜叶,一边感叹这孩子的性格已经没救了,像谁不好,偏偏越来越像陆桓城。
当年那根傻兮兮、软萌萌的小竹子哪里去了?
他很不高兴。
尤其在亲眼看到陆霖甜声向奶奶撒娇,把她的视线吸引过去,以此掩盖晏琛突如其来的孕吐时,阿玄满脑子只剩下鲜红的四个大字——心机深重。
十天之后,阿玄终于如愿吃上了肉,因为陆桓城一家三口根本不来前厅吃饭了。
笋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娇贵难养得不像话。晏琛怀胎不足两月,已是吃什么吐什么,憔悴萎顿,只剩酸萝卜配清粥能勉强下咽。陆氏父子心疼他,小的装病,大的掩护,让晏琛以照顾孩子为由躲在藕花小院休养,天衣无缝地瞒过了陆母。
午后雪霁天晴,小窗半开。
晏琛倚在榻上晒太阳,身上盖了一条蓬松的绒毯,小腹处鼓鼓囊囊隆起一大团,时不时地拱来拱去。
“唔,别动。”他伸手捂住毯子,“压着了,有点想吐。”
“天天吐,还有完没完了?”
阿玄嘴上抱怨着,身体却果真不再乱动了,从绒毯边缘探出两只小白爪,敷衍地帮晏琛揉了揉肚皮,以示安抚。
晏琛道:“以前怀笋儿时也吐的,过几个月就消停了。”
“几个月?!”阿玄咂舌,一副天塌地陷的恐慌样子,忿忿道,“我去抓只母狸子问一问,要是狸子怀崽也吐成这般,我就不生了——崽可以没有,鱼不能没有!”
晏琛淡淡笑道:“阿玄,你不能这么想。你应该想,只要吐一阵子,熬过去了,就能向二弟撒娇,让他亲自蒸鱼给你吃了。”
阿玄闻言倏然醒悟,兴奋得尾尖一阵激颤。
太有道理了,多么值得!
一想到陆桓康左手按鱼尾,右手拿菜刀,在厨房手忙脚乱为他刮鱼鳞的样子,阿玄飘飘欲仙,不能自已,抱着尾巴连滚数圈,“啪嗒”一声从晏琛怀中掉了出来。
他抖抖毛,又屁颠屁颠地爬回去。
短暂的兴奋过后,阿玄想起苦闷的现实,马上又变得郁郁寡欢:“蒸什么鱼啊,仙方还没找到呢,一只猫崽都没有……”
仙方!关键是仙方!
晏琛提议:“要不去金鼎山问问玄清道长?”
“绝不!”阿玄傲然昂头,“我是有尊严的狸子!”
谁稀罕找那个虚伪、狠毒、想把他丢进油锅炸成渣的老头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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