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沙场秋点兵 2(1/2)
四周的鸦雀无声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沸油锅,立刻沸反生烟。
宁如海只觉得脑门一阵晕。嘈杂的声浪里,听不出是多少人在吵嚷,吃惊的、愤怒的、不敢置信的,一下子迎面淹了过来。无数刀锋和枪尖,几乎同时指上了他的脸。如果不是虎骑营的军纪如铁,不敢妄动,只怕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马蜂窝了。这个陆风烟哪——宁如海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刚才怎么就没拦住她?
这下子可好,指着杨昭的鼻子,骂他是王振身边的一条狗!只怕杨昭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得这样狗血淋头。只要他一句话,今儿晚上,风烟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无数人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在杨昭的身上,杨昭却抬眼看着刀枪丛里的风烟。
“我连王公公都没怕过,又怎么会怕他身边的一条狗。”——清脆爽辣,宛若一记耳光,当众掴在他脸上。
杀了她?不杀她?这个瞬间,杨昭竟有一丝把持不住的动摇。他知道风烟是于谦的手下,其实三番两次她的冷嘲热讽,他可以不用忍,但是都忍了,为的就是不想和于谦为敌,给大家都留个余地。
他清楚,于谦在防着他,这个宁如海和陆风烟,明着是来送粮草,暗地里却一直奉命监视他。
本来,睁只眼闭只烟,只要面子上还过得去,也就罢了;他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被这样一个丫头顶撞几句,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这趟西北边关,他既然来了,自然早有准备。萧铁笠和赵舒韩沧几个将领的猜忌冷淡,是意料之中,好歹有督军的权柄压着,他们也不能怎样。
可是这个陆风烟……她实在是叫人忍无可忍。
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爱憎吗?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刀锋的寒光,映着她的眉睫,只要握刀的手稍微有一丝颤抖,就会划破她细嫩的脸庞,可是她的眸子,寒星般的晶莹明亮,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连半分退意都没有。
风烟也在看着杨昭。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他捉摸不透。她感觉得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阴鸷而犀利。四周的刀枪如林,都没有他这一抬眼之间的凌厉叫人心惊。可这杀气也是一现即隐,他不想出这口气了吗?难道是在顾忌萧帅?还是……烧了粮草库,他终于有一分心虚了?
风烟也知道自己来得冲动,没有真凭实据,又凭什么指责他是火烧粮草库的幕后主使?但是,等她找到证据,只怕这十几万西北大军早就饿趴下了。到时候,又能把杨昭怎样?
像杨昭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竟甘心做王振阉党的走狗啊?!
到此时,风烟才体会到,临行之前,在大人的书房里,他的深深叹息。那不仅仅是一种对局势的担忧,更是一种痛心和遗憾。
朝廷风雨飘摇,国难当头,那么多人的命运,就靠这一道不能再退的紫荆关。杨昭手握禁军兵权,又深谙西北战事,对整个局势来说,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偏偏他竟为了保住权位,攀附当权的王振,为了一己之私,而弃江山百姓于不顾。
“虎骑营里军令如山,行动这样迅捷,可见指挥使的治军之能,决不在萧帅之下。可是你们的刀枪,不是用来对付强敌,却对准了前来御敌的人——”风烟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有点讽刺吧,她竟然在这里跟杨昭讲起道理来了。
“杨督军,刀下留人啊!”一个熟悉的粗嗓门从营外一路嚷了进来。
是韩沧,还有赵舒和萧铁笠也都赶到了,敢情他们两个是搬救兵去了。
杨昭的眼光从风烟脸上移开,淡淡一笑,他们来得还真是时候。
“千里,你先回去。”他回头对身后那个深夜来访的客人道,“刚才没说完的事,以后再商量。”
“是。“那人已经在椅子上看得呆了,此刻才醒悟过来,答应一声退了出去。看他脸上恭敬的神色,倒像是杨昭的手下一般。
“给萧帅让条路。”杨昭挥了一下手,“除了当值的护卫,其他人都下去。”
“下……去?”虽然是心有不甘,面面相觑,但里三层外三层、群情激昂的虎骑营属下还是不得不听命行事,如潮水一般迅速四散,各回营地守望。
“陆姑娘,你也太莽撞了些!”萧铁笠疾步入内,面沉如水,“怎么竟敢闯了虎骑营,还不赶紧向杨督军赔个不是。”他语气虽然严厉,但却是为了回护风烟而来——风烟所闯下的祸,又岂是道歉就能弥补的?
“萧帅,难得大驾亲临虎骑营,没能出门迎接,我倒是失礼了。”杨昭赶紧岔开话题。萧铁笠虽然是好意,却未免太不了解这位陆姑娘的脾气了,她岂是肯低头道歉的人?只怕一个按捺不住,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冲口而出,到时候,不治她的罪,都下不了台了。
可话一出口,连杨昭自己也下意识地一怔,他护着陆风烟做什么?
“这个……杨督军,不知道能不能从轻处置陆姑娘的闯营之罪?”萧铁笠有点踌躇,杨昭若是不买账,两方立刻就会陷入僵持之中,还未开战,先起了内讧,倒是正中了杨昭的下怀吧。但这个情又不得不求,眼下也就只有他的话才有分量,否则,风烟和宁如海只怕是出不了虎骑营了。
“好说。既然萧帅亲自来了,我自然尊重萧帅的意思。”杨昭缓缓地踱了两步,又一回身,“但陆风烟的诽谤之过,我可以不计较;她擅闯虎骑营,还伤了几个弟兄,这条罪不能不治。否则,今天这个闯一次,明天又换那个闯一次,这中军大营不成了京城里的杂耍班子,只剩下给人看热闹的份儿么?”萧铁笠也不禁点了点头,同是领兵打仗出身,他自然知道维护军纪的重要性。况且杨昭这番话,既给了他面子,又留了风烟的退路,他也就只有点头的份了。
“萧帅……”赵舒在旁边急了,说要罚,这轻重可不好把握,在虎骑营,要是风烟领了罪,不死也要脱层皮呀。
“那么杨督军打算如何罚她这条罪?”萧铁笠看了赵舒一眼,意思是少安毋躁。这会儿的情形,容不得别人再火上浇油了,虎骑营怎么说也是杨昭的地盘。
“四十军棍吧。”杨昭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这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萧帅觉得如何?”
萧铁笠不禁沉吟。
说起来,以风烟的过失,罚个四十军棍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但,一旦真的罚下来,虎骑营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苦于没地方发泄,别说四十军棍,就是二十个,也就要了风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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