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黄粱长月夜 1(1/2)
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雪,他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担心和害怕的时候。经历过恶战无数,那都御指挥使前呼后拥的风光荣耀,是刀里枪里,步步艰险换来的;他眼里看过了太多的生死胜败,几乎一颗心已经炼成了铁。
可是,当他飞马追出大营的一路上,冰雪扑面而来,他却汗湿重衣!怕她迷失了方向,怕她遇上瓦剌的兵马,怕她抵受不住严寒和疲惫;几百个最坏的念头,从心头碾过去,那种滋味,他再也不想体会。
“杨昭,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京城才几个月,就觉得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风烟模糊地想起京城里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夜夜笙歌的升平景象。好像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反而是这片荒凉的边关大漠,这到处是风雪冰霜,连水里都有沙子的苦寒之地,在她心里,鲜明如刀刻。
是京城,还是边关,这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他还在身边,纵然是踏遍了天涯,她也一无所惧。
“督军——”
“陆姑娘——”
“风烟……”
“指挥使……”
柴火渐渐熄下去,天色微亮,呼啸的风声已经停歇,隐约听见外面的旷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杨昭,”风烟蓦然醒觉,睁开眼睛,“外面好像有人在叫。”
“是营里派出来寻找咱们的人。”杨昭拍了拍她的头顶,“现在觉得怎么样,暖和些了没有?”
风烟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臂弯,这么待了整整一夜!
“我……我好多了。”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风烟的脸又红了,“天都亮了,他们也都找了出来,还是……赶紧回去吧。”
杨昭点了点头,却没起身。
风烟匆匆地取过火边烤干的衣服,套在身上,昨晚一直被杨昭用那件貂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起来,反而觉得有点冷。
“你——怎么还不动?”风烟纳闷地瞅着杨昭,他还不会是累了吧,这样坐了一夜。
杨昭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一整夜抱着她,看她迷迷糊糊睡得像个孩子,一只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惊醒了她。坐了一整夜,一条腿已经是又僵又麻,不是他不想站起来,而是眼下他站不起来了。
“你没事吧?”风烟有点担心地俯下身来看着他。昨天她一时冲动,让他顶风冒雪追了几十里,纵然他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连日的操劳和烦忧,还有奔波的辛劳。
“没事。”杨昭拔出袖底的刀,撑着地站了起来。这把在战场上一出手就致命,众人眼里如同魔刀的惊夜斩,这还是头一次拿来当拐杖用的。
“我先出去看一看。”杨昭拉住风烟,“你的身体刚刚恢复一点,不要乱跑,我去找匹马过来。”
刚走两步,就听得风烟道:“等一等。”
“什么?”杨昭刚刚停住脚步,还来不及转身,风烟却突然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走出这个洞口,回了大营,你还是你的督军,我还是我的陆风烟。”她幽幽的声音埋在他背后的衣服里,“这一夜,就跟外面的雪一样,慢慢化了。”
她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舍不得。
杨昭闭了闭眼睛,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堵上了他的胸口。他何尝不明白,踏出这洞口,等待他的就是那重重的军情战事,迫在眉睫的血雨腥风!
身后是风烟,昨夜的火堆还没有熄灭,余烬袅袅冒着轻烟,那种宁静缱绻还点滴在心头,欲走还留,缠绕不去——如果他有选择,如果这一战不是这么的重要,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开手。
猛然转过身,一把把风烟拥进怀里,杨昭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揽在自己的胸口。她是那么的柔软,软得让他的心,也都化成了水。
风烟的脸侧,贴在他肩头,他抱得那么紧,她几乎无法呼吸,耳边却听见他有点喑哑的声音,浸透了一种难言的温柔:“风烟,要等我。”
等什么?
此刻再多的话,也无从说起,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外面是场对峙了许久的恶战,胜败难测,杨昭是半步也不能退。
他昨夜曾说过,打完这场仗,就带她回京城。可是,战场上生和死,不过是一线之隔,这句话,遥远得让她触摸不到。在此时、此地,杨昭能够许给她的,不是他曾经的荣耀显赫,宝马香车,而只是一场吉凶未卜的等待。
“督军……”
“风烟……”
一阵一阵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风烟突然希望,风雪永远不要停,时间就在这一刻停顿,让她好好地把他的气息和声音,他的肩膀和胸口,每一分、每一寸,都牢牢地刻在自己的心上。
“你去吧。”可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违心的话。这一仗,输不得;他不只是她的杨昭,更是虎骑营的统帅,外面还有那么多的人,都在等他。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像是……宁如海?”杨昭放松了手,眉梢微微一扬。难道宁如海已经返回了大营?
“宁师哥?”风烟这才反应过来,对了,这趟出营,本来就是要去追宁师哥的,谁知道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凝神细听外面的呼喊声,心头不由一喜,果然是他!杨昭说对了,他们一定是遇上暴风雪,所以不得不半路回来的。
奔到洞口,张望了一会儿,风烟指着山下几个人影,向杨昭笑道:“真的是他们。还有赵舒和佟大川,大伙儿都出来了。”
杨昭从怀里摸出一支响箭,点燃捻绳,射上半空。这响箭本是军中用来联络的信号,佟大川、赵舒他们自然熟悉这声音,抬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他们在那里!找到了,督军和风烟找到了。”
几个人的功夫都不弱,又心急如火,几个起落间就已经奔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风烟怎样了?”
宁如海抢在最前面,这一天一夜,他也是急得头顶生烟,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风烟——你没事吧?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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