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黄粱长月夜 2(2/2)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个,相对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叶知秋率部退守紫荆关,你和他一起去。”杨昭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容反驳。
风烟一扬眉,“我不去。你在战场上拼命,我在后面躲着?”
“这是军令,由不得你。”杨昭掉转头,不再看她,“紫荆关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守可不守,我难道会傻到调叶知秋的两万人马,在这种时候撤出来,陪你去躲着?风烟,一旦前方战败,你们这边就是咱们最后一道防线了,你要记住。”
风烟听得出来,他这几句话里的沉重,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要放他一个人去冲锋陷阵,她在紫荆关等待前方战场的消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样的慌和乱!
“你要帮我,帮萧帅,帮咱们关内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朝廷里独撑危局的于大人,守住紫荆关。”杨昭又叮嘱了一遍。万一兵败,凭风烟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守住紫荆关,可至少还有叶知秋的两万人,他一定会尽力维护风烟和紫荆关的安全。
“你放心,我会的。”风烟深深看着杨昭的眼睛,仿佛一直看进了他的心里,“我会守住紫荆关。”
如果这就是杨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如果他已经决定要一个人面对危险,她为什么不能成全他?跟他去闯关,是一种勇气;为了他退守,就是另一种勇气。
她不要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后顾之忧。
里面是一件红衣,红得那么娇艳而灿烂,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气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泪跌落在红衣上,杨昭,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只能穿给你看的衣裳。
次日夜,大雪。
难得关外有雪而没有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寂静。纷纷扬扬如鹅毛的大雪,轻轻飘落在地上。
风烟坐在烛火下,打开床头的木柜,拿出里面一件红色的衣衫。那红色鲜艳得仿佛会流动,就要滴下来一般。这件衣服,因为是鲜红色,她一次也没有穿过;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有种冲动,要把它穿在身上。
这红衣,娇艳生辉,就像是件嫁衣一般,在灯下熠熠地诱·惑着她
风烟拿起红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
真想穿上这件鲜艳欲滴的红衣,走到杨昭的面前,对他说:“从今夜开始,我陆风烟,愿意做你的妻子。
明天就要开战,她的等待是就要结束,还是刚刚开始?今夜不穿上它,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穿它的机会。
可是,不能啊。
杨昭肩上的担子已经有千斤重,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多一分牵挂!
轻轻叹了一口气,风烟把红衣折叠整齐,放回床头,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坛酒,往帐外走去。今夜大营上下,万籁俱寂,看上去虽然安静,可是气氛已经紧张得快要绷断。
杨昭这个时候,也一定睡不着吧。
果然,虎骑营的督军大帐里,还是灯火通明。
守门的侍卫见是风烟,没敢阻拦,两边闪开一条路来。雪已经没踝,风烟每一步下去,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
站在杨昭帐外,透过帐帘的缝隙看过去,杨昭坐在炭火旁边,手上是那把寒亮如水的惊夜斩。他正在用一方白色布巾缓缓地擦着刀锋,仿佛全神贯注,眉心微微蹙起。
风烟想起上次在帐外这样看着他的那一夜,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要偷袭他。可是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明天永远也不要到来,她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轻风吹动了她的灯笼,碰到帐门,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声音虽然低微,还是惊动了杨昭,他一抬头,“外面是谁?”风烟掀帘而入,“是我。”
杨昭放下刀,站了起来,“过来坐,守着火盆近些。”他看着风烟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好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今天晚上的风烟,跟往常不同。她的爱和恨,悲和喜,都向来是一眼看得出来的;可是在今夜的灯下,她踏雪而来,就连一丝烟火气也不沾,平静而美丽,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明净。
“我是来陪你喝一杯的。”风烟坐在他身边,把酒坛打开,一股奇异的酒香,扑鼻而来。
杨昭在京中坐镇都御指挥使的时候,多少人争相巴结过他,美酒琼浆,喝过无数,却从来没闻过这么浓烈的酒香,还没入口,已经微醺。
“这是什么酒?”杨昭不禁脱口问道。
风烟轻轻笑了,“没喝过吧?这酒在外面是买不到的。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家里世代做酿酒生意,这是他自创的配方,因为酿制费时,向来是不卖的。这酒还有个名字,叫做‘金不换’。”
“金、不、换?”杨昭回味了一下,“好名字。李白的将进酒里,有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这坛酒,比李白的千金裘还要金贵。”
“再珍贵的酒,也是给人喝的。”风烟倒出两杯,“今天晚上,咱们喝一半;等你打完仗回来,再喝另一半。”
杨昭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液是种澄清剔透的金黄色,十分少见,入口滑爽浓冽,香气沁人肺腑,仿佛平生的不快,都溶在这酒的辛辣里。
好一个金不换。
风烟举起杯,一饮而尽,“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觉得说什么也是多余,因为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现在只望这一仗快些打完,你好好地回来,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我旁边,一起喝完这坛酒。”
她的脸色,匀柔如玉,被酒意染上了一层淡而细腻的胭脂红,“我听了你的话,去守紫荆关;可是你也要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记得。”杨昭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答应过,打完这一仗,就带她回京城。
——如果,过了明天,你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大漠,那么,我也永不回京城。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可是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起这样一句话。
杨昭拉过风烟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冷。“风烟……你是不是在害怕?”
“不,我怕的不是打仗。”风烟摇了摇头。
铁壁崖那么凶险的一战,她也经历过,何况是退守紫荆关?杨昭说得不错,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的确在害怕,可她怕的,不是战争,而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