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3(2/2)
信夫的声音传到二楼的房间来。我的视线离开卷着的旧画册,看向楼下。
依照往例,在大哥的忌日时,都会拍一张全家人聚在庭院的照片。对于刚才在洋室失控的丑态,这是个挽回分数的好机会。我下了楼梯,若无其事地走向起居室。
“快点,快点。”
站在庭院里的信夫看到我,朝我招手。为了不和已经坐在檐廊的父亲撞个正着,我从旁边的和室走到庭院,站在檐廊的一边。由香里回头看到了我,我只好撇了撇嘴。
“拍照,拍照,拍照照……”
姐姐一边带着节拍唱着,一边坐到父亲旁边。
“妈妈你看!”
纱月指着阿睦的胸前说。可能是滴上了什么东西,那里有一片黑渍。
“这什么东西?哇,是巧克力!怎么办?我可没带换洗衣服来。”
姐姐粗鲁地拉着他的t恤闻过味道后大叫。
“那里拍出来会很明显的。”
信夫在百日红下面一边看着相机的取景器一边大声说。
“那我们把后面穿到前面来好了。”
姐姐拉着t恤想要将它脱掉。虽说是t恤,但如果把前后反穿应该更奇怪吧,不过姐姐是不管那些的。阿睦果然压住t恤死命抵抗着。
“那不然这样遮起来吧。”
痛快放弃了的姐姐拿阿睦的手挡住了巧克力的黑渍。就在做这些有的没的的同时,姐姐、阿睦和纱月站到了檐廊中间的位置,使得父亲顿时失去了他的立足之地。
“那么爷爷麻烦靠一点边。”
信夫爽朗地说。父亲本人应该是觉得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理当坐在最中间吧。父亲面有怒色,但信夫照样不以为意。父亲只好挪到了檐廊的边缘。
从厨房跑来的母亲一坐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妈,你又怎么了啊?”
我问她。因为我实在很想赶快结束这种“合家美满”的游戏。
“等一下……”她含糊其辞,拿了佛龛上大哥的照片后又立刻跑了回来。姐姐跟纱月靠向两边,腾出一个空间给母亲。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
母亲将大哥的照片抱在胸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又不是葬礼,多不吉利呀。”
姐姐很无奈地沉下脸。
“有什么关系?我们今天会聚在这里都是因为这孩子啊。”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大哥的照片说。
“是这么说没错啦……”
姐姐也不想跟她争了。
现在大家看起来是围着母亲坐的。
看到这景象的父亲更加不高兴了。
姐姐的小孩们都称呼这里为“外婆家”。父亲似乎对这件事情很受伤。他曾经这么对姐姐说:
“这个家是靠我辛辛苦苦打拼建起来的,你凭什么让他们说是‘外婆家’?”
姐姐把这件事用很好笑的口吻转述给我和母亲听。
“这人也太小心眼儿了吧?”
而现在,父亲正为了照片中的排列方式不悦,这再一次显露出他那小得可怜的气度。
“咦?这样爷爷只能被照到一半,麻烦您往中间靠一点。”看着取景器调整前后位置的信夫如此指挥父亲。不知道是不高兴被称作“爷爷”呢,还是不喜欢被用手指,抑或是无法忍受最后还是得站在最边上,父亲终于把脸一横,走往玄关的方向去了。
“爷爷……”
信夫对着他的背影叫着,但父亲头也不回。阿睦仍旧用左手遮着巧克力渍,站起来看着父亲的去向。而母亲则完全不管父亲,只在意大哥照片的角度。
“咦?爷爷是去上厕所吗?”信夫发出很怪异的声音。
“那等一下就在这边围一圈吧。”
“那不就像有人死了一样?”
姐姐呼应了信夫的玩笑,使得大家都笑了,在那一瞬间,信夫按下了快门。
我以前就讨厌拍照,因为我装不出笑容。看学校的毕业纪念册或远足的照片,不管是哪一张我都摆着一张臭脸。不是看旁边,就是闭着眼,有几张甚至不知何故,只有我一个人是没对上焦的。跟家人一起拍的也一样。本来我的照片就不多。我想在每个家庭都一样,当次子是很吃亏的,因为相比其他兄弟,次子被拍照的机会少得可怜。“爸爸那一阵子很忙啊。”尽管母亲也曾如此替他辩解。大哥应该是很受重视吧,据说父亲自己跑去买了单反相机,给他拍了许多照片。而姐姐因为是第一个女生,所以照片也很多。并且,不管哪张照片,他们脸上都有着完美的笑容。
相较之下,我应该是不习惯被拍吧,被要求“笑一个,笑一个”的话,我的表情反而会变得僵硬。所以拍团体照时我都尽量站到最边上,或偷偷躲到人家后面去。这次的家族合照,我也是站在最边上,一个人摆张臭脸。
后来才发现,这天竟成了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拍照的最后一次机会。之后那年阿睦因感冒没能来,再隔一年则是姐姐他们一家四口去了夏威夷。接着第三年的春天,父亲就骤然过世了。虽然从父母的眼中看来,自从大哥走了之后,就已经不算是全员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