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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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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要好好休息哦,你也不年轻了。”

母亲的唠叨还在持续着。

“什么嘛,你昨天不是才说过我还年轻吗?”

母亲前后不一的话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公交车终于转过弯出现在我们眼前,响了一声喇叭。

“唉,这就来了……”

母亲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什么来着?该说的事……”

母亲思索了一下,但很快便放弃了。她用双手握着淳史的右手上下摇了摇。

“那,欢迎再来玩哦。”

淳史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很不好意思地缩回被握着的手。

由香里主动握住母亲的手。

“下次要教我怎么做哟,糖炒萝卜丝。”

“小事一桩。”

母亲微笑道。父亲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样的母亲。母亲理所当然地也把手伸到我眼前。

“我不用啦。”

我还是不好意思握母亲的手。

“喏。”母亲把手伸得离我更近。我把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后。

“为什么要握啊?”

“为了什么都好啊。”

这时,刚好公交车到了。

“再见。”淳史规矩地鞠躬之后第一个跳上了公交车。由香里回头看向父亲挥挥手。

“爸爸再见。”

“再见。”

我笑着对母亲说,然后最后一个上车。淳史好像早就忘了爷爷奶奶似的,背对车门看着公交车路线图。我和由香里还是顾虑地坐到了最后面。车启动了。我们从后面的窗子对着父母挥挥手。越变越小的母亲还留在站牌挥了一会儿手,父亲则立刻过了马路往回走。母亲从后面踏着拖鞋小跑着追了上去。当公交车沿着海边左转时,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了。我们俩同时转头看向前方。我听到由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她很能干,但要饰演一个平常不习惯扮演的好媳妇还是会让她疲惫吧。

“那过年应该就不用来了吧。一年一次也够了。”

我对由香里说。说到疲惫,我和她不相上下。

“一直让他们破费也挺不好意思的,下次就当天来回好了……”

“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昨天应该晚餐前就回去的。”

“吃了那么多东西,我可能得胖了一公斤。”

由香里有点撒娇地说。淳史跑回来坐在我们俩中间。

“七站。”

他是看路线图数的吧。今天的淳史比起往常更像个小孩子,让我松了一口气。

“啊……”

我忍不住发出声音。由香里睁开眼看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想起来了。昨天说到的相扑选手……”

“哦哦,是那个事啊。”由香里无所谓地回应我。

“是黑姬山……”

虽然明知道不会看到父母,我还是回头看了一下。我从公交车后窗看着沿海的道路,叹了一口气。

“每次都这样。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可能是司机换挡了,车突然猛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后加快速度奔驰了起来。窗外向后飞逝的海,倒映着天空平稳的蓝色。

关于黑姬山的话题之后再没被提起过。到最后,我也没有和父亲去看足球,也一次都没让母亲坐过我的车。唉,早知道的话……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机会都早已从我身边溜走了,而且再也无法挽回。

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那就是我失去父亲还有母亲之后,我最真实的感受。

父亲的死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连看护他的机会都没有,也无法和他好好聊一聊。实际上,我感受不到他过世的真实感,所以连守夜的时候,我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到了晚上,我看向棺材里头,发现父亲的嘴是张着的。那和他睡觉打鼾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如果让他的嘴就这么张着僵掉,那明天的告别会就太不成体统了。我和母亲以及姐姐讨论着该怎么让他合上嘴。又不能像摆手的造型那样用绳子绑起来。我在苦思良久后,将卷筒卫生纸包在毛巾里面,顶在他的下巴下面,防止嘴巴张得更开。半夜偷偷去看时,发现总算成了不至于被嘲笑的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僵硬了,便伸手去摸他的下巴。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是他的胡子。过世之后虽然刮过一次,但我记得曾在某一本书上读过,人死了之后皮肤会萎缩,因此会造成这样的现象。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摸过父亲的胡子。当时父亲盘坐在起居室的榻榻米上,我则坐在他腿上,两人一起看着电视的棒球转播。在我的脸旁边就是父亲的下巴。那没刮干净的胡子有时会刺痛我的脸颊。

“很痛的。”

每当我这么说,父亲就故意用他的下巴蹭我的脸。我突然想起那时候的触感,一人在棺材旁边哭泣。而一旦开始哭泣,我的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之后,我就再也不是某个人的儿子了。取而代之——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我有了一个女儿。说实话,这并没能消解我对父母抱有的种种悔恨,或是填满我心中的空虚,没有那么好的事。失去的终究还是失去了。只是,当我有了两个小孩,就不得不考驾照、买车。如此看来,种种事情也许只是换了一个形式,换了对象,但还是会不断地重复下去。那并不是快乐或悲伤这种易于理解的感情。也正因为它是如此难以理解,所以我觉得它说不定与人生这东西十分相近。

女儿笑起来很像我妈。升入高中的淳史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看来不是医生。由香里每到夏天,就把母亲送她的和服拿出来,纠结是穿还是不穿。

再过一阵子,对,明年母亲的忌日,我想一家四口去那个看得到海的墓地。

也许在那里,我会一边说“今天那么热,这样舒服点儿吧”,一边用长柄勺给墓碑上浇水。

或许还会在回程路上指着看到的蝴蝶,向牵着我的手的女儿说:“看那只黄色的蝴蝶。听说啊,只要纹白蝶活过了冬天,第二年就能变成黄色的蝴蝶飞回来呢……”

然后想起母亲,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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