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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云番外 乱生春色谁为主 ·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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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齐死的那天,眉山君正缺了个酒伴,睡在屋中闷得发霉。

正巧时常在外体察世情,素有“第三只眼”美称的小乌鸦飞回来喝水,顺道带给他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将他一肚子颓废糜烂的酒虫吓得死掉大半。

你说这个人,他怎么就死了呢?好歹他也是个厉害的半仙,不活个几百年就赶着投胎转世,实在浪费。再说……再说眉山君也真没见过有哪个人像公子齐那样热爱生命的,将有生的精力全部投注在风流倜傥、寻欢作乐上。

他怎么就舍得死了?

眉山君很不冷静,换了套衣服就驾上牛车去探望故人遗体。

公子齐生前最爱排场,寻花问柳一掷千金,什么都要享受最好的,死的时候却偏偏躲在个无人的山坳里,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去了,连个坟墓也没准备。

眉山君想起自己与他数十年酒友的亲密关系,一时悲从中来,下定决心替他寻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才是。

谁晓得匆匆赶到山坳,尸体是没见着,那青石台子上只留了一件衣服,正渐渐化作青灰被风吹乱。

眉山君大愕之下满山转了几圈,连根毛也没找着,便不无怀疑地瞪着小乌鸦,问它:“你确定他真死了?”就算是半仙,死后也要丢下臭皮囊,从没听说化作青灰消失不见的。

小乌鸦的职业能力受到怀疑,流着眼泪飞走了。眉山君又找了几圈,实在一无所获,只得驾着牛车怏怏而回,日后时常抚着酒杯哀叹沉思,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世人多以为他无所不知,但这世间总有些事连他也摸不着头脑的。

曾几何时,认识了公子齐,此人容姿才华皆为上等,虽是区区半仙之体,亦不曾刻意彰显实力,但眉山君一眼便能看出他不在世间众仙人之下。不是没有暗中调查过,甚至偷了金蛇一族珍藏的天书来看,翻烂了天书也没找着他的命数。公子齐委实是他所遇最为神秘、最为古怪的人。

他本想亲口试探,但每次一喝酒就忘事。时间长了,又觉此人大合自己脾性,索性把那些暗地里的小心思统统丢掉,就当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何不可?

不过这样一个人也会死,眉山君真的想不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关了大门不见任何客人,努力思索最后几次见公子齐时,他的模样言谈。想得脑袋都发疼,也没发现什么破绽,最后只有长叹一声,对月将酒洒入窗下,权当敬这位仙去的酒友了。

匆匆十几年一晃而过,对仙人来说,十几年不过是喝杯茶的工夫。

那天眉山君又无来由地发了哀怨的酒虫心思,正捧着酒杯大叹从此世间无知己的时候,看门的灵鬼神色古怪地进来报:“主子,外面有个小小少年,装了一车的美酒送来,说是您旧识。”

眉山君确认自己从未有过什么旧识是少年人,好奇之下踩着木屐去大门处看究竟。

门外紫丁香开得正盛,一辆小小马车停在桥边,车旁果然站着个少年人,身形修长,还带着一丝纤瘦,穿了件绣黑边的白长袍,长发如云,正背着双手甚是悠闲地欣赏木桥边的红花。

听见脚步声,少年缓缓回头,眉山君心里打个突,一时瞠目结舌,竟说不出话。

那眉目,那神态,宛然是早已死了十几年的公子齐!只不过如今年岁尚小,颊边还有一丝稚嫩的丰盈,然而目光之冷冽老练,又岂是一个青涩少年所能有的?

少年见他发呆,便浅浅一笑,声音低沉:“眉山,我给你带了‘醉生梦死’。从西边有狐一族好不容易讨来的,可不能浪费了。”

眉山君震惊得掉了下巴,指着他一个劲抖,喉咙里咯咯作响,终于拼成几个字:“……公子齐?!”

他微微一蹙眉,跟着又笑了:“叫我傅九云好了。这一世的父母待我极好,不忍弃名不用,眼看着他们下葬才忍心脱身,否则早几年便来找你。”

直到将那一车醉生梦死干掉大半,眉山君才断断续续了解了一些他的事情。

上古神鬼有大战,妖魂鬼魅肆虐人间,杀之不尽。阴山有神龙,口衔魂灯而出,以不得轮回,永生永世受尽苦楚为代价,招来四缕凡人魂魄,开启魂灯无上神力,恢复了人间清明。

数千年后,魂灯为异人所灭,就此遗失凡间,也不见有天神索回,渐渐地竟生出一只鬼来。那鬼初时无形无体,无思无识,每日只有徘徊在魂灯上,时常沉睡。再过数千年,便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智慧,不可继续逗留凡间,从此开始了不停地经历转世投胎为人这一漫长历程。

凡人死后魂魄过奈何桥,进入轮回前都要饮用忘川水,洗涤一切前世因果情仇。他却没有喝忘川的资格,次次带着之前的记忆轮回,可谓苦不堪言。

如此这般轮回个几十次,石头做的人也要被磨烂,他便开始修行,成了仙就不会再死,也没什么轮回可以折磨他。

“只是我修行了那么久,依然空虚得很。”傅九云饮了四五坛醉生梦死,居然一丝儿酒气都没有,眉山君只得灰着脸跑出去吐了再回来继续喝,为他转世后依然彪悍的体质暗暗咬牙。

“我看你每日过得挺快活。”游荡在女人堆里,乐得没边了。

傅九云笑了笑,眼底有些忧郁:“你若像我,死了和活着没什么两样,永远看不到个尽头,也会空虚的。”

眉山君默然。

仙人的寿命也是极长,可再怎么长的寿命也有到头的那天。死后入地府,饮下忘川水,便又是个崭新而未知的开始了,生命的新鲜与神秘正因为未知而有趣。像傅九云这样的,果然不是很有趣,非但无趣,反而是个酷刑。

“要不我寻个时间,替你把魂灯点上一点,叫你稍稍歇息一会儿?”醉了酒,眉山君斜斜乜眼,大有出手帮忙的豪情。

“仙人私取凡人魂魄是个天大的罪过,何况如今世道和平,人妖难得处得融洽,何苦为一人之苦叫天下人都跟着受苦?”

眉山君只好继续默然。

酒足饭饱,傅九云驾着小小马车走了,临走时反过来安抚他:“我自有我的快活之处,你就不用多想了。”

他确实是有快活放肆的地方,没几年,南方诸国便将“傅九云”三字传了个遍。此人善音律、性风流,不知扰乱多少少女的春心,拆散多少同床异梦的夫妻。男人提起他便恨得咬牙切齿,女人提到他便是小鹿乱撞,双颊羞红。

数千年积累下来的风流手段,令他无往不利,对女人似真似假,叫她们如痴如狂。

眉山君以为他会继续这么过下去,岂料某日傅九云忽然找上门,这次却不是送酒,依稀竟有些心神恍惚,道:“有个姑娘……有些可怜,替我看看她的命数。”

眉山君极纳闷,随他驾着牛车去到一处战场。那里鏖战正酣,硝烟四处弥漫,血腥臭气冲天。他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捂住鼻子,无奈问他:“这是做什么,来这种地方?”

傅九云并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南边。那里有几架破旧战车,七七八八的尸体倒了一地,战车上架着大鼓,只有一个纤弱的、满身是血的少女还坚持着奋力擂鼓,高声叫嚷鼓舞士气。她几乎成了血人,还不停地有血从那单薄的甲胄里一层层渗透出来。可是擂鼓的动作还有呼喊声却一阵强过一阵,至死也不放弃。

“这些日子我待在南边的周越国,做些替人作小像赚钱的行当。这女子是周越三公主,与她……无意相识。如今周越为蛮族侵略,几近灭国。你替我看看她的命数如何,还能活下去吗?”

眉山君大吃一惊:“你要救她?万万不可!这女子眉间满是黑气,顷刻间就要命赴黄泉。你救她就是逆了天道,必然遭罚!”

傅九云眉头拧紧,再也没说一个字。眼睁睁看着三公主流尽体内最后一滴血,一缕香魂幽幽离体,为阴差们勾走了。

眉山君见他神色阴沉,心里微微有些了然:“九云,你喜欢她?”

傅九云像是惊醒了似的,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有些不忍……”

当日他在护城河边为女子作小像,三公主扮作男人来找他,笑靥妩媚,神态天真,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子。她来并不是为了夜奔,不过拿着他的一幅画,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你名字叫傅九云,可画上的印鉴却是公子齐三字?”

头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傅九云难免失笑:“上古有画圣平甲子,为何他还有个名字叫姜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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