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颖娘(1/2)
一些关于公主的微妙变化,也始于至和二年。
立夏那天,我清晨照例去公主房前,准备待她梳洗后随侍左右,笑靥儿却出来告诉我,公主一早便起身,芳水沐发后去了阁中后院花圃边,练习箜篌。
我随即去后院找她。尚未入内,便已有一段行云流水般的箜篌乐声随风而至,迎面飘来。
那声音婉转悠扬,且含情带韵,如诉心事,听得人幽思飘浮,天地也变得通明澄静,连树上枝头的鸟儿都好似忽然忘记了鸣唱。
自有了箜篌以后,公主与我之间,好像不再是无话不谈,她习惯于把一部分秘密编织进箜篌曲中,以致我每次听她弹奏,都仿佛是在不自觉地揣摩她心思。
我放缓步履,轻轻走近。
她在芍药花圃的白玉栏杆前。身披广袖纱罗单衣,腰系纯红石榴裙,沐后的长发半湿,犹未绾起,直直地倾散于身后,末梢蔓延至褶裥红罗裙散开的裙幅上,纯黑青丝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她跪坐在乌漆镂金的箜篌之后,低眉擘弦。
她专注于乐曲的演绎,未曾理会我的靠近,直到一曲奏罢,才徐徐站起,侧身看我。
“怀吉,你来了。”她对我笑,身段玲珑,花容婥约。
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其后的花圃——那里的芍药纯红鲜艳,像她石榴裙的颜色,正开得如火如荼。
她这年十八岁。以前总觉得她的童年很漫长,虽然也曾想过她会有成人的一天,却未料到这一天会如此迅速地到来,我尚无心理准备,她便已陡然长大了。
她的箜篌已练得很好,好到足以把乐曲演奏作为一个珍贵的礼物,在特别的日子、公开的场合献给父母。例如这一年十月,皇后生日那天,对公主所呈的寿礼,皇后唯一笑纳的,便是她的箜篌曲。
温成追册一事风波渐平,今上似乎又觉出了对皇后的歉意,有意补偿,近来对她很好。那日的寿宴,今上特意邀请了众多后族亲眷出席,其中包括曹佾父子。
寿宴设于后苑群玉殿,后族男子与宫眷之间垂帘相隔。行过数盏酒后,有内侍唱喏迎公主,公主盛妆入内,在帘后奏响箜篌曲。
她选择演奏的是《清平乐》。当她十指初旋,擘出第一串乐音之时,帘外的曹评便微微睁目,抬眼朝公主所在之处望来。
我想公主应该知道曹评此刻在看她,而她并没有转顾他的意思,垂下双睫,依然有条不紊地拂弦,唇边隐约有微笑,却是矜持而冷淡的。
这几年中,公主与曹评在几次宴集及游苑之时也曾有过见面的机会,但公主一概避开,再不见他。我都未想到她竟会如此倔强,当初曹评不过多看了卢颖娘几眼,她从此便与他形同陌路。
如今公主这一曲《清平乐》弹得柔美淡雅,比当年卢颖娘的演绎尚多出几分清贵之意。曲终,众人皆赞不绝口。公主起身拜谢,说出对皇后的祝辞后便告退更衣,携我及两名侍女出殿。
当走到瑶津池边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笛声,俨然也是《清平乐》。公主一怔,不由朝那方向前行数步,像是在探寻什么。
那边湖石堆叠的假山后露出一角衣衫,是雅致的天水碧色。随着公主的接近,着碧衫的人也移步出来,在澹澹清风中横吹龙笛,广袖飘飘,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看向公主,目光和着笛中旋律,袅袅地拂过公主眼角眉梢。
我在心里暗暗叹息。这男子如今风致尤甚当年,对公主来说更危险了。
在公主失神的凝视下奏过一叠,曹评按下龙笛,微笑问她:“一别近五年,公主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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