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孤臣危泣(1/2)
中秋过完不到两日,中书省便又接到了一份实名弹章。上奏的却不是御史台的御史,而是刑部管理俘犯的都官员外郎。方收到时,何道然左右为难,未加理会,不过多过得几天,御史台的奏呈便又铺天盖地,纷至沓来,所弹事宜与前次相仿,言词却愤慨了许多,非但同指顾思林有意贻误战事,擅权自专,貌似忠良,实包祸心。更有身居要险,手专地方,却与贼寇私相通与,意图窃国谋逆等不臣罪行。皇帝不应碍于太子情面,故加放纵,而理当正国法,明君纲,除此巨蠹,以慰屈死将士黎庶之魂,安天下正臣直人之心云云。
何道然无奈请旨,皇帝自然还是下令严查,但此次言官语词激烈,却果然是有了凭证。据最初上书的那个员外郎讲,他手下一个看管俘虏的狱卒能听番话,这些俘犯偶有言语,说此仗怪异得很,交战初时的三四个月,破阵拔营,斩首俘获,皆是便宜之极,或有败北,亦不遭穷追,竟不像是与顾思林在交手。直到最后两月,国朝才抵死而战,至使双方两败俱伤等事。皇帝闻说后默然想了半日,只说了句将军清白不可污,吩咐大理寺仔细审讯几个俘获的将领贵戚并那个员外郎。
太子在西苑,虽果然像齐王说的“谨谢客”,却并未“不能起”。天将暮时,听了周午的报告,不由面白如雪,环顾而望,只见一柄白玉如意,方方正正摆在架上,却还是元服时的御赐。略一思忖,走上前去取了下来,扬手便狠狠击在了案上。玉质坚润,一时只是从中折作了两断,呛琅琅摔在地上,案角一盏烛台不稳,也随着铿然倒下,屋内登时晦暗了许多。定权只觉虎口酸麻,倚案喘息,站了半天,才甩开了手中的残柄。周午见状大惊道:“殿下这是何意?”定权哈哈大笑道:“我身上并不痒痒,不需它时时来搔!”周午俯身欲去拾那断柄,定权见状,急行两步,将它从周午的手边一脚踢开,笑道:“一纸诏书下来,赐死了顾思林和我便是!我难道会不北面谢恩,不痛快延颈引药?又何必要煞费苦心,使出这种卑鄙把戏?他还像个天下之主的……”没等说完,早被周午上前一把堵住了嘴,二人相挣良久,周午见他安静,才抹泪劝道:“殿下,这话说出来便是死罪,听到了也是死罪,殿下就当是体谅老臣吧。”定权咬牙看着地面,轻声道:“他废了我我不怨他,只不该这般戏弄我。我才知道,这次他是下了决心,必欲除顾思林而后快了。”见周午无语以对,勉强又道:“你去唤个可靠的人来,去送封信。”
周午应声走出,站在门口,左右环顾道:“适才殿下的话,你们听见了么?”几个内侍满面发白,道:“臣等死罪,刚才走了精神,什么都没有听见。”周午这才哼了一声离开,自去吩咐府中的得力内侍换了衣裳过去,定权见了他道:“你悄悄去礼部张尚书,刑部杜尚书,枢部赵侍郎府上,给孤传封信。”那内侍道:“臣这便就去,请殿下赐函。”定权道:“你伸手过来。”那内侍不明就里,只得将手伸了出去,定权蘸墨在他左臂上写了反戈两字。又将自己的私印蘸了朱,在其旁盖了,嘱咐道:“你带着巾帕在身上,给他们看过了,便立刻拭去。”
不过次日,朝堂上便沸反盈天。朝臣自作几派,或曰顾氏不臣之心已久,此仗果然怪异,空穴来风,绝非偶然,定要清源溯本,以警来者。或曰异邦贼寇,本对将军恨之入骨,狂言诋毁,是愿国朝自坏长城,此理妇孺皆知,却有小人借机而乱,心怀叵测。此事根本无需审察,以免亲痛仇快。或曰将军清白忠谨,蒙羞被馋,非一人之辱,乃是满朝大辱,是以更需彻查,但要三司同审,九卿共预,以示公正。或曰将军虽或无罪,但外家权重,终非国之幸事,所以才会流言时起,朝中不宁,此时边事已安,应另外拔擢闲俊将才,方好堵塞小人之口。
一时里几派相据不下,互骂忠奸,我为君子,尔是小人,不过此等言语,传来递去,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市井一般,终究也闹不出个名堂。皇帝端坐其上,听着他们吵闹,亦是不置可否,朝会散了,径自而去。
一连闹了数日,虽说为顾思林分辨不平的奏章也雪片般朝中书省压来,大理寺那边的案子却还是照样在查着,所出口供亦与其前无二。皇帝缄口,太子不朝,加之十五夜之事,众臣的口风却变得有些微妙,奏章与日递减,观望者却愈来愈多。眼见又没好歹的时候,顾思林的奏章却报了上去。
皇帝立在书房内,手把着那奏疏敲了敲书案,问道:“太子上奏了么?”王慎恭声答道:“回陛下,还没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那他成日在干什么?他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一语不发?”王慎道:“听说殿下这几日并未出门,想必是在思过。”皇帝一笑道:“他思的哪门子过?”王慎只觉后背汗出,跪倒道:“陛下,殿下只是年少无知,不知道事情轻重,还望陛下开天恩善加匡导。”皇帝笑道:“你倒会替他撇清,他叫你一声阿公,果真不是白叫的。听说那夜他长跪请罪,也是你的主意?”王慎忙叩首道:“臣不敢,臣怎敢左右太子,那是太子本心,乞陛下明察。”皇帝道:“朕自是会明察的。你出趟宫,去给太子和顾思林传旨,说明日逢三,叫他们来早朝。顾思林既写得动奏疏,想必还是动弹得了的吧。”王慎忙连连答应而去……
戌时二刻的梆子已经敲过,街上行人渐稀。吏部尚书张陆正端坐府内,正颇为近来的情势烦恼。忽闻府中家人来报道:“大人,门外有客。”张陆正皱眉道:“不是说过了吗,一律不见。”那家人道:“那位相公也说了,要是大人这么说,就将这东西交给大人。”说着便将手中的一张字条奉上,张陆正接过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道:“快去请进来,言语行动间恭顺一些。”一面忙加了件衣服,到客房迎候。片时只见一人被家人相引走近,身着玄色斗篷,头上罩着风兜,掩去了大半边脸。方要行礼,只见那人揭开风兜,在灯下看得真切,一时张口结舌,半晌方叫道:“二殿下?!”
定棠微微一笑,道:“多了个二字,张尚书便奇怪得很了吧?”张陆正想不到他竟然会深夜造访,只得勉强笑道:“二殿下从未驾临过寒舍,说不怪并非实情。”定棠笑道:“张尚书休要自谦了,此处若是寒舍,天下便无可安身立命处了。只难道是就要这样站着说话,连口待客的茶水孤都讨不到吗?”张陆正这才缓过神来,忙道:“二殿下请。”宾主坐定无语,直待家人奉上茶来,定棠接过饮了一口,笑赞道:“好茶。”张陆正笑了两声,见他喝一口,叹一口,只是不发一言,心中更不解他所来何意。定棠的目光越过了茶盏,略略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身上都透着不自在,这才放下茶盏,笑道:“张尚书心中想必是在想,我来做什么,对不对?”张陆正心思被他看破,尴尬一笑,道:“臣不敢,二殿下说笑了。”定棠道:“孤冒昧造访,张尚书便是这么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尚书是个直快的人,孤也就不说弯话了,孤此来确有要事相求于尚书。”张陆正见他话入正港,笑道:“臣不敢当,二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定棠望他半晌,方笑道:“听闻尚书有两位女公子,长女公子已适,小女公子年色少艾,及笄未久,尚且待字闺中。孤心慕已久,有意求为侧妃,敢问尚书意下如何?”
张陆正想不到他会突出此言,一时间愣了,半晌方连连摆手道:“二殿下,这如何使得……臣是说,小女蒲柳贱质,又兼形貌寝陋,怎敢作配天潢贵胄……臣,臣万不敢。”
定棠见他语无伦次,知他心中已是怕极,这才笑道:“怎么?尚书大人觉得本王做不得尚书的半子?”张陆正缓过气来,叹息道:“二殿下休要玩笑,臣万不敢当。”定棠正色道:“这并不是玩笑之语。孤确是诚心而来,尚书如一时难下决断,孤也不勉强,尚书可慢慢思想,毕竟也是令嫒的终身大事。”张陆正苦笑一声道:“谢二殿下-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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