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杜淮霖轻轻推开病房门,在他床前坐下。天近黄昏,初冬的夕照冷淡单薄,照在奚微白净的脸上,漆出一团红晕。他的长相确实是像他妈妈更多,鼻尖很小巧,眉毛不粗不细,形如弯柳,给人一种干净秀气的感觉。
杜淮霖想,如果他没有来找奚微,他也许就这样在冰冷的井水里,悄无声息结束他尚未铺陈的鲜活生命。
他在明亮奢华的礼堂里正襟危坐附庸风雅,而奚微却在这个城市最腌臜的角落里绝望挣扎。
他情不自禁把手放在奚微的眉毛上。奚微皱了一下,好像做了什么噩梦。杜淮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奚微在梦里抽泣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对了好一会儿的焦,才懒懒地喊:“杜叔……”
杜淮霖注意到他称谓的变化,但他没有纠正。
奚微慢慢坐起来。杜淮霖给他倒了杯热水,奚微低声道了谢,问他:“杜叔,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电话关机,我问了学校你家地址。”他顿了顿,说,“我去过你家,见到你妈妈了。”
奚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嘴唇还没恢复血色,苍白得有点儿可怜。
杜淮霖说:“没接到你电话,对不起。”
奚微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太蠢,逞什么匹夫之勇。可惜,又让那人渣跑了。”
“人跑了总能抓着,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杜淮霖说:“以后别这么莽撞。”
奚微点头。他笼着杯子,说:“你去我家……我妈干嘛呢?”
他有种坐卧不安的担忧——他不堪而可怜的身世,他醉生梦死的母亲。从小到大看不起他的人多了去,他早习惯了,也不屑和他们计较。可他唯独不想让杜淮霖知道,不想让他瞧不起。
他怕他妈妈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举动。他不愿让杜淮霖以为,因为妈妈出卖身体,儿子才有样学样。
诚然他现在后悔与杜淮霖以这种关系相识,可若不是这层关系,他们也不可能相识。所以,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杜淮霖没回答他,只是反问:“你父亲呢?”
奚微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没有父亲。”
“是离婚了,还是……”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你妈妈没跟你提过他的事?”
奚微在被子里的拳头握紧了。他努力想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如往常,却不知落在杜淮霖眼里是更浓重的伤感——
他想起小时候刚记事儿,看别的孩子都有爸爸,他忍不住问奚莉莉,说我爸爸呢?
奚莉莉当时风韵犹在。她穿着吊带睡衣,趿拉着凉拖,刚送走一个男人,叼着烟在那儿点钱。听见奚微问他,从艳丽的红唇里喷出一丝不屑的青烟:“跟老娘睡过的男人多去了,谁知道你他妈是谁的种。”
当年他不过四五岁。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从那以后,“父亲”只是个偶尔出现在他梦里的,面目不清的身影。
“……抱歉。”杜淮霖心知这伤感从何而来,他无法再硬着心肠试探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法面对奚微悲伤的表情。奚微像玉,坚硬却脆弱,却一往无前地与他撞到的一切阻碍死磕到底,毫不退缩。很勇敢,却让人心疼。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他拒绝让自己接受那个可能性,所以他迫不及待要将它落实,让一切恢复如初。
生活助理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杜总,您要的加急。”
如果说,在打开检测报告之前,他还存有一丝侥幸,那么当他拿着薄薄一张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纸,那感觉无异于五雷轰顶。
那些鉴定方法,dna图谱比对,检测点位都模糊成无关紧要的铺垫,只有“鉴定意见”后那几个字大喇喇晃着他的眼:
支持亲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