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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是裴洵离开时顺手打开的。倏然罩下时,如同迎面泼来的冷水。
周念坐在狼藉的沙发床上,闭了闭眼。积累已久的情绪像海难后浮于水面的船骸,沉潜极慢,他在心里数了一百下,才慢慢睁开眼,准备收拾一下室内——总不能让明早进门的人看出什么端倪。
他看向门边。
而那里早已立着一个人了。雪亮的灯光下,那人的身形笔直而突兀,像尊亘古不转的石像,只有眼神是动的,正慢慢地向他压来。
周念的目光在他身上凝滞。片刻后,才缓缓叹了口气。
“爸。”他说。
“我七点就来了。”
周父说。他站着,周念坐着,目光从上方扣下来,是那种仿佛恨不得把他挖开看一看的眼神:“直到九点,才有人出来。”
周念坐正了些,并不辩解,只安静地与他对望。他试图从这张紧绷着的脸上看出主人的情绪——愤怒?厌恶?失望?痛心?像是都有,都杂糅在一起,拧成他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的复杂神情。
他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别说你们是朋友。”周父说。
“确实不是。”他说。
听了这一句,倒是周父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答得这样坦然。父子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他自认了解这个儿子:文静,乖巧,大多数时间里都称得上很懂事,不会说谎,但也从不直白地顶撞他人。他面皮薄,懂规矩,这样的事,怎么都不会好意思承认……至少也要沉默一会。
但周念就是这么说了。此时,他正平静地端坐着,神情姿态都像在提醒他:你没听错。
他的脸上甚至没什么波动。周念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里没有多少悔过的成分,大多是对“让你失望了”的抱歉。周父一愣,瞪起眼睛,似乎就要骂出口。他的嘴唇颤了颤,最终只是说:“我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他顿了顿,“作风并不好。”
过了会,周念才意识到,“那个人”指的是裴洵——他的父亲似乎忍下了“性向”的问题,转向了对象的选择上。这对他记忆中的父亲来说,无疑已是巨大的让步。
周念摇了摇头:“那些消息大多是假的。”
说这话时,他心里是虚的,并没有多少把握。但他毕竟是个好演员,情绪没让他露出端倪,看上去仍是波澜不惊的:“……就算是,他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信?”
“我信。”
周父短促地笑了一下,像在笑他的天真:“如果我反对呢?”
空气在此时停滞,阻塞在狭小的四方空间里。他的父亲紧紧逼视着他,他亦以同样的力度地望回去。两人都撑着一层顽固的壳,任内里在无声的消耗中精疲力竭,却只等着对方先认输。
到了这一刻,周父才发现,在固执这方面,他的儿子和自己很像,甚至是如出一辙的——只是周念看着是温和无害的样子,内里却埋着根打不断也敲不烂的骨。只有埋在骨子里的东西被触及时,才蓦然显得坚决强硬起来。
这副样子,六年前的周父也见识过一次。他仍记得那是个湿热的下午,那时还是少年的周念也是这样坐在他面前,脸上有青涩,有紧张,却无半分退意。
那时他说:“我想演戏。”
现在他说:“他是我的爱人。”
车身在紧闭的门扉前停下,立即有门童殷切地走上前去,为来者拉开车门。他将手背在身后行了一礼,低头说:“裴先生。”
裴洵向他微一点头,径直走向门边。门童连忙跟上了,侧身为他推开门,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宋宇真正站在吧台后,见他来了,远远朝他挥了挥手:“哎哟,总算等到这位爷了。”
白桦也靠在一边,看见他,故作矜持地点了点下颔。裴洵走过去,接过宋宇真递来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酒液的冷意多少驱走了连日的疲惫。裴洵抬起眼,看见跟来的门童仍站在他身后,白皙面孔上有几分难掩的期待。
大约是在等小费——于是他解下腕间的袖扣,放在了对方手心。
那门童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是个还在生长期的清秀少年。他似乎没想到裴洵是这样的反应,在原地愣了愣,才攥紧了手指,嗫嚅着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
裴洵眉梢微扬。宋宇真先笑开了:“天哪,这小朋友大约是听你的传说长大的吧……这是在想什么呢?”
“什么传说?”裴洵问。
“不就是你那些小手段么,”白桦哼了一声,从台边抽过一枝玫瑰花,“像这样,不给小费,却把花茎插进人家衬衫的扣眼里,让人家过会再来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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